第21章
未央面上的嫌棄之意太過明顯,蕭飛白便道:“別這樣看着我。”
“拜你母親所賜,如今的蕭家,只剩一個空殼子。”
未央秀眉微動。
這句話倒是一句大實話。
母親當年因蕭飛白與祖父決裂之時,不僅将蕭家所有財物搬到天子賜下的蘭陵鄉君府,就連蕭家名下的田産鋪子,也一并在宗正府與右扶風的見證下過在母親的名下,可謂是搬空了蕭家。
話雖如此,可眼前的蕭飛白,委實不像個缺錢的主兒。
蕭飛白道:“幸而二嬸人美心善,每月賞我十兩銀子做零花。”
他話說得分外可憐,可語氣卻是頗為輕快的,絲毫不見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窘迫感。
未央便道:“那你的描金折扇是哪裏來的?還有你發間珍寶閣的發冠?”
雖說十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花上一年,但世家子弟應酬衆多,十兩銀子,不過是他們一頓飯的花銷。
蕭飛白每月十兩銀子的月錢,的确不算多。
“自然是旁人送的了。”
蕭飛白說完話,将杯中水一飲而盡,輕嘆一聲,舉手投足間,盡顯世家子弟的風流倜傥。
太子是儲君,儲君病逝,亦是國喪,國喪期間是不能飲酒的,蕭飛白只用水來代替。
蕭飛白飲完水,眸光輕轉,似乎帶了幾分醉意,放下酒杯,笑着道:“你的好夫君何晏何世子,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出手極其闊綽,若非如此,我一個世家子弟,怎會自甘堕落與他一個商戶交好?”
說到這,蕭飛白聲音微頓,懶懶問未央:“那位何世子,倒是對你用心得很,未未,你想好如何應對他了麽?”
“對我用心?”
未央微挑眉,險些笑出聲,放下筷子,對着蕭飛白伸出一雙手,道:“我與他大婚數日,他與我說過的話,一共不到十句。”
“如果這也算對我用心,那他的用心,也太省事了些。”
她不是沒有喜歡過人,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模樣。
喜歡一個人時,感情是藏不住的,看見他,便想與他說話,縱然怕失态捂住嘴,歡喜之情也會從眼睛裏冒出來,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一刻也不肯放過。
可何晏面對她時,總是克制的,冷靜的,甚至還會冷冰冰的,上句話說得好好的,下句話便會翻臉,委實應了那句話——翻臉比翻書都快。
未央的聲音剛落,蕭飛白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未未,你似乎對何世子有很大的誤會。”
蕭飛白手持描金折扇,敲了一下未央額頭。
他的動作很快,未央根本來不及躲避,只覺得額角被輕輕掃過,再擡眸,折扇已經被蕭飛白收回去了。
蕭飛白言笑晏晏,道:“何世子本就不是多話的人。”
他與何晏這般相熟,何晏在他面前的話也不多,點頭搖頭間,便是一日的對白。
當然,除非是遇到遇到需要何晏拿主意的事情,何晏的話才會比往常多一些,但只要說完正事,何晏立刻便會閉上嘴,仿佛多說一句話,便能要了他的命一般。
可轉念一想,何晏與他這般也就罷了,怎能與未央也是如此?
女孩子家,總是要哄着捧着的,似何晏這種性格,縱然與未央相處多年,只怕也生不出情/愫來。
不行,他要替何晏描補一二。
這般想着,蕭飛白再度開口,道:“未未,你可知我去找你之前,何世子與我說了何話?”
未央道:“說了什麽?”
她心中雖然疑惑蕭飛白為何對她這般好,但蕭飛白說他是受何晏所托,她卻是一個字都不信。
蕭飛白到底是她的舅舅,蕭家如今是她的二外公當家,二外公心中有她這個外孫女,蕭飛白哪怕再怎麽恨母親讓他與侯位失之交臂,但面子上,仍是要對她客客氣氣的。
可何晏便完全不同了。
在天子賜婚之前,她與何晏并沒有見過面,更談不上相識,後來她做出的那些事,更是讓何晏對她沒甚好印象,這種情況下,何晏怎麽可能去請蕭飛白幫她?
何晏沒有在嚴睿面前對她落井下石,不過是看在她願意分他一半家産的份上,對她并無半點夫妻情分。
蕭飛白今日的這番話,可謂是滑天下之大稽,把她當三歲小孩哄。
“他要我,滿足你的一切要求。”
蕭飛白合上手中描金折扇,認真道。
未央眉梢輕挑。
她一個字都不信。
可轉念一想,蕭飛白為甚麽要與她說這些話?
難不成是為了撮合她與何晏?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被未央很快否決了——蕭飛白才不是婆婆媽媽會插手旁人感情的人。
不是為了撮合她與何晏,又是為了什麽,百般在她面前說何晏的好話?
未央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蕭飛白的這番舉動,當真是不知所謂。
蕭飛白見未央面色變了幾變,正欲說話間,卻聽到宮人們的哭聲越來越大,緊接着,是小黃門叩響殿門的聲音。
多半是來送給太子哭靈用的喪服。
看來他的打算,只能暫時停止了。
蕭飛白心中頗為惋惜。
他還未說到關鍵部分呢,他只需将那些話說了,未央必會對何晏大為改觀,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
蕭飛白搖頭嘆息,讓人撤下酒菜,将喪服分給未央一套,各自換上,在小黃門的引路下,去往太子停靈的地方。
未央扮做侍從,跟在蕭飛白的身後。
天家等級森嚴,哭靈也是頗為講究的,按照出身與官職,分派在各個地方。
似未央這種侍從,是沒資格進入大殿的,只能跟随宮人跪在殿外。
臨分別前,蕭飛白突然塞給她一個小小包裹,在她耳側低聲道:“莫餓着自己。”
四月的夜裏微涼,蕭飛白氣息卻是微熱的,輕輕灑在她臉側。
未央不自然地避了避,應了下來。
蕭飛白進入大殿前又停下了腳步,似乎在與宮人們說些什麽,只是離得太遠,未央聽不真切。
聽完蕭飛白的話,宮人轉身,對身後的小宮人說了幾句話,小宮人跑得飛快,去了偏殿。
不多會兒,小宮人拿來幾個軟墊,送到未央面前。
未央謝過,擡頭去看蕭飛白。
蕭飛白立于殿前宮燈下,朦胧燭火微微灑在他的身上,越發襯得他豐神俊朗,倜傥風流,他看着未央将軟墊墊在膝蓋下,笑了笑,而後手搖描金折扇,進入大殿。
夜風呼嘯而過,未央手指輕撫着膝蓋下的軟墊,忽而覺得,有個舅舅,似乎真的挺不錯。
世家子弟們陸陸續續進入大殿,身後的侍從們便留在殿外。
侍從們見未央膝下有軟墊,不由得分外眼紅,便問小宮人讨要。
小宮人掐着蘭花指,聲音尖細,道:“呸,你們這幫皮糙肉厚的人也配!”
“這可是蕭公子身邊的侍從,蕭公子特意囑咐的。你們想要啊,讓你們的主子問我幹爹要去!”
侍從們這才歇了心思,跪在冰冷地板上,無不豔羨地看着未央。
這一瞧,卻都楞在了當場——怪不得蕭公子特意囑咐宮人善待侍從,這般好看的一張臉,無論做了誰的侍從,誰都會捧在掌心裏寵着。
未央并未注意侍從們驚豔的目光。
這種目光,她從小到大見得太多了。
夜色越來越深,從霜七拐八繞,終于找到未央。
木槿知從霜未央兩人有話說,便挪了挪軟墊。
從霜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她與未央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奴婢将帕子上的湯汁灌入皇孫口中後,在皇孫身邊又等了許久,發覺皇孫似乎睡得安穩了一些,不再像奴婢初見皇孫時,皇孫手腳夢中抽搐,呼吸不順。”
未央點頭。
這便對了。
只是她不知要用多少三黃湯才能将皇孫身上的毒解去,便只好勞煩從霜多去幾趟了。
未央道:“這幾日你辛苦一些,時刻留意皇孫的情況。”
從霜颔首,正欲說話間,面上突然警惕起來。
未央與從霜自幼一起長大,見此不再說話,餘光掃向周圍,果然發現何晏身披蓮青色大氅,自不遠處走來。
他來侍從堆裏做甚麽?
未央心中疑惑,與從霜分別跪好,低頭垂眸,跟着小宮人喊的聲音哭起來。
四月初,冬日的嚴寒尚未完全褪去,冷風又起,未央緊了緊衣袖。
真冷啊,要是有件大氅就好了。
何晏那樣的就很不錯,十樣錦的雲錦貢緞,她最喜歡的料子。
那是大氅若是穿在蕭飛白身上,她撒嬌賣癡讨要一番,或許還能讨了來,可偏偏,大氅是何晏的。
何晏才不會将大氅借給她避風。
這個念頭剛剛在她腦海閃過,她便覺得肩上一沉,清冽幽香向她壓了下來。
蓮青色大氅順着她跪在軟墊上的動作,垂落下來。
未央手指握了握大氅,細膩柔軟的觸感在她掌心蔓延。
這不是夢,這件大氅,正是何晏身上的那一見。
未央擡頭,映入眼眶的,是何晏修長身影。
星光滿天,何晏披在肩頭發梢,一貫冷冽陰鸷的眉眼,在星光的柔和下,竟有一分缱绻神色。
未央怔了怔,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何世子?”
未央試探道。
“嗯。”
何晏微颔首,立在風口處,擋去了席卷而來的夜風。
風止住了,未央又有大氅披在肩上,身上慢慢暖和起來。
未央看了看何晏,有些不明白何晏的用意。
“你的大氅——”
然而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何晏打斷了,何晏低沉的聲音響在她的耳側:“你無需擔心旁人來尋你麻煩。”
這句話,他想說很久了。
未央秀眉微動。
何晏這話,指的是晉王登基之後顧明軒對她的報複?
可何晏為什麽要護着她?
蕭飛白護着她,她尚能想明白原因,何晏這般說話,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何晏道:“若遇到為難之事,只管來尋我。”
他神色平靜,聲音略顯冷淡,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有些燙人。
頓了頓,他又道:“無事,也可來尋我。”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去,氣質光華,陰沉淩厲的何世子,龍膽色的身影走于侍從之中,耀耀如星辰,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未央臆想出來的一般。
未央低下頭,手指握着披在身上的蓮青色大氅。
不是幻覺,更不是臆想,何晏的的确确出現了,且将大氅給了她。
可何晏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迎合蕭飛白那些不着調的話,對她分外上心?
作者有話要說: 蕭飛白:舅舅的話雖然不着調,但他對你上心這件事,還是能信一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