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晏的美本就帶着三分侵略性,當他面無表情時,昳麗面容眸若深淵,有着不可抑制的蒼白與自我決裂,薄唇微抿,滿滿是對紅塵俗世的不耐。
他的美是厭世,乖戾的,蒼白的,又融合着不易察覺侵略性,一眼便能抓住人的目光,讓人從此再也忘不了他的面容。
可當他眉峰壓下時,那隐藏得極深的侵略性,便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來。
如一把出鞘的劍,鋒利又危險,讓人不寒而栗。
冬日的嚴寒似乎再度降臨人間。
未央實在想不明白,自己那句話又得罪了何晏,才會讓何晏陡然翻臉。
——蜀地耍把式變臉的匠人,都沒何晏翻臉翻得這麽快。
與何晏相處,實在太累了。
未央心中腹诽着,何晏冰冷的聲音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險些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何晏道:“你喝的是三黃湯。”
何晏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問她。
未央心中一驚,呼吸驟然加速,手指緊緊握着茶杯。
她不能慌,何晏這是在試探她,她不能讓何晏看出端倪來。
朝陽草是何等機密的事情,她不過是一個養在後宅裏的女子,縱然比尋常女子聰慧幾分,也不應知曉這般機密的事情。
未央這般想着,道:“世子好眼力,竟能看出這是三黃湯。”
未央微微平複下心緒,笑道:“我身體不大舒服,木槿說給我開劑醒神湯,讓我養養精神。”
Advertisement
“我自幼便不喜歡醒神湯的味道,又覺得此湯太過溫補,喝與不喝沒甚兩樣,便讓木槿煮了三黃湯來。”
未央笑眼彎彎,面上并無半點驚慌。
何晏眉頭微動。
難道是他多心了?
就在這時,蕭飛白從殿外大步走進來,見未央與何晏相對而坐飲茶,明豔面容上少了幾分剛才得知太子出事的不安,心中只以為是何晏安慰所致,便随口對未央道:“你無需擔心晉王登基後顧家那小子會尋你麻煩。”
“萬事有舅舅替你做主,你只管安心享你的榮華富貴便是。”
未央正愁怎麽應付何晏,蕭飛白這般說話,她便借着蕭飛白的話頭,将三黃湯的事情揭過。
“如此,便多謝舅舅了。”
未央笑道。
蕭飛白幫她對付嚴家人,幫她索要嚴夢雅帶走的嫁妝,又幫她瞞天過海,将她帶進行宮,而今又說出這樣的話來寬慰她的心,她雖不知道蕭飛白為何待她這般好,但心中分外感激,眉眼間的笑意便越發真誠。
未央的甜笑落在何晏眼中,何晏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尚是第一次見未央笑得這般燦爛,甜美又自帶冷豔,冷豔中,又混着三分淩厲英氣,風雅靈透,極美,如驟然放光的寶石。
未央從未向他這般笑過。
她在他面前,永遠是疏離的,略帶三分警惕的。
何晏漫不經心瞥了一眼蕭飛白。
蕭飛白倜傥風流,舉止風雅,素有大夏第一世家公子的美稱,很受華京城貴女們的喜歡,只是他生性不羁,不喜受人約束,直至今日,尚未婚配。
何晏眉頭蹙了蹙。
蕭飛白與未央笑着說話。
何晏道:“外面情況如何了?”
一句話,打斷了蕭飛白與未央的交談。
蕭飛白道:“我正要與你說外面的事。”
說話間,看了一眼未央。
未央便道:“你們先說着,我出去透透氣。”
說着,她随手端走湯藥,走出大殿。
蕭飛白看着她遠去的纖瘦背影,手肘撞了一下何晏,道:“怪不得你對她念念不忘,似她這種聰明靈透的女子不多見,且她身上的那種韌勁兒,與你的性子倒有幾分相似。”
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偏執。
何晏垂眸飲了一口茶,道:“可惜,她太過聰明。”
蕭飛白挑眉,道:“什麽意思?”
何晏道:“她喝的湯藥,是三黃湯。”
蕭飛白微微一怔,刷地合上了手中的描金折扇,眸中波瀾翻湧不止。
片刻後,他眼底又恢複平靜,慢慢道:“這或許是一個巧合。”
蕭飛白的話音剛落,何晏的暗衛悄無聲息落在殿中。
何晏道:“說。”
暗衛道:“主人,夫人身邊有一個丫鬟,名叫從霜,武功頗好。夫人抵達行宮不久後,便将從霜派出去做事,因她武功不在屬下之下,屬下不敢很追,只留意她去往何處。”
蕭飛白看了一眼何晏,忽然有些緊張。
暗衛的聲音仍在繼續:“從霜第一次出去,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方,但她回來,卻是從蘭臺殿的方向回來的。”
“蘭臺殿?”
蕭飛白道。
暗衛點頭,道:“是的,皇孫與公主所住的宮殿。”
何晏嘴角微眯,道:“說下去。”
暗衛道:“從霜自蘭臺殿回來之後,便單獨與夫人說話,世子回宮之後,從霜又出去了,這一次,去的還是蘭臺殿的方向。”
“而且,屬下還發現了這個。”
暗衛将手中蘸了黑漆漆湯藥的帕子呈上,道:“從霜手裏拿了東西,略微滴了幾滴出來,屬下便帕子蘸了。”
蕭飛白接過暗衛手中的帕子,讓暗衛退下,拿着帕子聞了聞。
帕子上是略帶苦味的湯汁,至于是何湯汁,大抵也只有禦醫院的院正,和眼前這個人能聞得出來。
“三黃湯。”
何晏淡淡道。
蕭飛白微驚,手指驀然收緊,帕子被他抓出幾條褶皺來。
他無暇思考未央是從哪得知朝陽草的秘密,他只知道,此事若是傳了出去,他與何晏必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僅他與何晏,還有他們身後的所有人。
“若只是巧合,”何晏斜睥了一眼蕭飛白,道:“這一切,是否太過巧合?”
蕭飛白面色變了幾變,道:“她想做甚麽?”
“救皇孫?”
何晏道:“這件事,恐怕你只有問她才能得出答案。”
“為了阻止晉王登基,去救一個十歲的幼兒?”
蕭飛白險些氣笑了,道:“我是該說她聰明,還是說她傻?”
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十歲天子登基的下場不是朝政旁落,天子被權臣把持,斷送了大好江山,便是天子年幼,藩王取而代之。
主少國疑這個詞,可不是說說而已。
而今天子年邁,縱然這次能熬過太子去世的悲傷,只怕也撐不了太久,天子傳位于皇孫,是将皇孫放在火爐上烤,最好的辦法,是在藩王之中擇一個寬厚仁和的定為新君。
新君是天子冊立的,名正言順,不僅不會殺害皇孫來保證自己的地位,還會待皇孫分外寬和,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光明正大,以及收買人心。
何晏道:“你剛才還在說她聰明靈透。”
蕭飛白撇了撇嘴。
若不聰明靈透,怎會從他不讓她碰窗臺上的花草,便抽絲剝繭推斷出太子乃是中毒而亡,而皇孫,也并非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症,而是身中劇毒?
這份心智,普天之下也尋不出幾人來。
蕭飛白起身道:“不能讓她救皇孫,我去安排一下。”
“慢。”
何晏制止蕭飛白,道:“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救了也無妨。”
“你我皆是從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長成今日這番模樣的。”
蕭飛白道:“你莫要婦人之仁,遺禍無窮。”
何晏垂眸,長長睫毛覆于眼睑之上,掩去了他眸中的晦澀陰鸷。
何晏道:“晉王此番按捺不住,已犯了天子忌諱,日後必會被天子不喜。天子雖然年邁,但身體康健,你我若不對他下手,他仍能活上三五年。”
人總會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終生。
從落魄門戶的次子,到權傾天下,他看上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唯有未央。
那個驚豔了他半生時光的女子,成了他一生的執念。
思及往事,何晏指尖微微泛白。
而今得幸重活一世,前世擦肩而過的結局,也該改寫了。
何晏輕啜一口茶,再擡眸,他仍是冷靜自持略帶三分疏離的何世子。
何晏道:“是要有心無力的天子與什麽都不懂、處處依靠朝臣的皇孫,還是要一個正當壯年目光短淺的晉王,此事你自己思量。”
在未央看來,與他不過是陌生人被一紙聖意硬湊在一起的夫妻,故而對他心中滿是防備不喜。
他需慢慢來,一點一點化解她身上堅硬紮人的小刺。
餘生漫長,他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耐心。
何晏的一席話,讓蕭飛白停下腳步。
蕭飛白轉身,又坐回何晏面前,眼睛亮亮的,道:“說說看,你有什麽打算。”
眼前的這個人,雖生了一副禍國殃民的好皮囊,卻也生了一肚子壞水。
殿外宮人的哭聲越來越大,少府門下的織衣令開始裁制喪服,讓小黃門們分發各處。
殿內,檀香冉冉,新茶清幽。
何晏再度被宮人請去陪伴悲恸難以自制的天子。
何晏走後,蕭飛白讓人在殿內置下了酒席,對未央道:“先好好吃一頓,明後日怕是有得忙。”
未央點頭入了席。
哭靈是個力氣活,尤其是給國之儲君哭靈。
三黃湯的事情被蕭飛白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何晏沒再追究,想來是覺得一切皆是巧合,才會這般輕易放過她。
何晏沒再懷疑自己,未央心情大好,只覺得桌上的飯菜分外可口。
——從霜是個妥帖人,只要将皇孫救下,她便有資本與晉王抗衡。
蕭飛白修長手指轉着酒杯,看着細嚼慢咽的未央,笑道:“你可知我為何這般幫你?”
未央秀眉微動。
她心中倒是想問,但這種問題,蕭飛白若是不想回答,她問也是無用,故而一直不曾問。
未央道:“不知。”
蕭飛白笑了笑,道:“有人出了一百兩銀子,讓我去幫你,還說甚麽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要全部滿足你。”
未央看傻子一般看着蕭飛白。
一百兩銀子便能讓蕭飛白折腰?
眼前的蕭飛白,哪裏像缺錢的主兒?
他身上穿的料子,是貢緞,有錢也買不來的東西,他手中的折扇,是前朝名師的真跡,說句價值千金也不為過,至于他發間的金冠,更是出自于華京城最有名的金樓珍寶坊。
珍寶坊說起來也沒甚特點,非要論起來,大概只有一個字:貴。
被世人戲稱為人傻錢多才會買的東西。
蕭飛白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人傻錢多速來的氣質,這種拙劣借口,三歲幼兒尚且不信,更何況重生之後對誰都懷有三分戒心的未央。
“出錢的讓我過來的人,是你的好夫婿,何晏何世子。”
蕭飛白再度開口,輕笑着說道。
此時的未央,看蕭飛白已經不僅僅是看傻子了,她覺得,蕭飛白是把自己當成了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何晏:????我怎麽找了一個傻子來幫我
蕭飛白:莫慌,我的套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