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未央睫毛顫了顫,慢慢伸出手,從秦青羨手裏接過錦帕。

面前這個少年,可以是殺人不眨眼的殺神,也可以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一面是不寒而栗,一面使人親近。

未央默了默,用帕子擦着額間的冷汗。

帕子是貢緞雲錦料子,略帶幾分秦青羨身上特有的清冽之氣。

擦完汗,未央謝過秦青羨,将帕子遞還給他。

秦青羨道:“收着,一會兒還要用。”

還要用?

未央有些不解。

懷裏的小皇孫探出了小腦袋,沖着秦青羨甜甜一笑,道:“小叔叔。”

“嗯。”

秦青羨随手拍了拍皇孫的額頭,道:“我帶你去見太子。”

小皇孫的眼睛頃刻間便亮了起來,忙道:“好呀好呀,咱們快點去。”

小皇孫拽着未央衣袖,便要往宮外走。

未央看了一眼身後被宮人們團團圍住的公主。

秦青羨道:“二嫂嫂自有宮人照顧,你只需照顧好皇孫便可。”

二嫂荏弱的性子,去了也只是添亂,還不如在蘭臺殿待着,晉王那裏有他就夠了。

未央颔首,牽着小皇孫跟着秦青羨去往太子停靈的宮殿。

鈞山處的行宮極大,好在太子停靈的宮殿離蘭臺殿并不算特別遠,未央走了約一刻鐘的時間,便抵達了宮殿。

宮門處,身着亮銀甲的衛士們按劍而立,見秦青羨走過來,忙将秦青羨攔下,道:“少将軍,您不能進去。”

秦青羨劍眉微挑,并不答話,帶着護甲的手指抽出華美佩劍。

未央見此,連忙将小皇孫護在懷裏,不讓小皇孫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她一個大人見了這一幕都有些吃不消,更何況小皇孫了。

這般小的年齡看到這種血腥場景,怕是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

秦青羨出劍極快,未央剛蒙住小皇孫的眼,剛才還在說話的守衛的人頭已經落了下來,骨碌碌地滾在地上,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未央大片衣裳。

未央這次沒有再幹嘔,眼皮跳了跳,終于明白歸還帕子時秦青羨話裏的意思——秦青羨還要殺人,他給的帕子自然還要用。

殺駐守太子靈堂的守衛形同謀逆,是誅九族的大罪,守衛們覺得秦青羨縱然行事大膽,率性而為,也未必敢來這殺人,故而根本不曾防備,看到秦青羨手起劍落殺人,一時間楞在當場。

秦青羨一腳踹翻站在他面前的守衛的屍體,大步向宮殿走去。

周圍守衛們終于反應過來,忙不疊拔劍去攔秦青羨。

秦青羨劍眉微挑,長劍揮過,血流成河。

未央低頭跟在秦青羨身後,把小皇孫緊緊抱在懷裏,蒙着小皇孫的眼,不讓小皇孫看到如修羅降臨人間一般的秦青羨。

周圍哀嚎聲不斷,小皇孫縱然看不見,此時也被聲音吓得縮在未央懷裏發抖,小小的手攥着未央衣袖,生怕未央将他抛下。

如此殺了一路,終于從宮門走進宮院。

秦青羨随手甩下劍身上的殷紅血滴,擡眉看着不遠處的大殿。

未央道:“少将軍,你太沖動了。”

秦青羨雖然悍勇,但大鬧儲君靈堂是重罪,晉王連理由都不用找,便能讓衛士們将秦青羨拿下。

秦青羨嗤笑:“你有更好的辦法?”

未央用帕子擦着小皇孫發間的血,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秦青羨再度出發,道:“我手中的劍雖然解決不了全部問題,但能解決一部分。”

“這一部分,便足夠了。”

未央本欲讓秦青羨聯合其他傾向于皇孫的朝臣世家一同前來靈堂,人多力量大,總比秦青羨孤身犯險好,但見秦青羨态度堅決,便也不好深勸,只能跟着秦青羨繼續往前走——靈堂內聚集着三公九卿并宗親世家,這些人不可能全部被晉王收買,待到了靈堂,她再想法子将這些人拉到皇孫身邊。

未央這般打算着,跟着秦青羨一路闖進宮殿。

宮殿是三進的院子,未央記不清秦青羨殺了多少人,只覺得秦青羨的紅衣越發殷紅,像是鮮血勾兌出來的顏色。

靈堂內的晉王得知秦青羨硬闖靈堂的消息,便帶着人在最後一道宮門處等着,見秦青羨前來,便道:“秦青羨,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擾亂太子殿下的靈堂。”

“來人,将這個不尊儲君、膽大包天之人速速拿下!”

晉王一聲令下,身後衛士們紛紛拔出腰間佩劍,向秦青羨沖了過來。

秦青羨并不答話,手持長劍與衛士們鬥在一團。

然這些人是晉王養的死士,非尋常衛士們所能比拟,又加上人多勢衆,秦青羨在外面消耗了太多的體力,應對慢慢吃力起來。

未央見此,不免有些着急,大聲道:“大鬧靈堂的并非少将軍,而是晉王殿下!”

未央聲音清脆,響在宮院。

晉王身後的顧明軒耳朵動了動,發覺秦青羨身後的未央,眸中冷光一閃而過,道:“貴人們說話,哪裏有你一個小小的宮人插嘴的份兒?”

“來人,将這個不知尊卑的宮人殺了,以慰太子殿下在天之靈。”

圍在秦青羨周圍的衛士們分出一部分,向未央湧來。

未央抱着小皇孫連忙躲過,罵道:“我懷中是皇孫,你們竟敢加害皇孫?!”

“皇孫此時與公主在蘭臺殿,怎會來到這裏?她懷裏的皇孫必然是假的。”

顧明軒冷笑道:“好一個奸詐宮人,竟然讓人假扮皇孫。”

太子病逝,天子昏迷,只需再将皇孫殺了,大夏便是晉王的囊中之物。

他是晉王賬下第一得用之人,自然要替晉王掃平一切擋在晉王登基之路的障礙。

只是這樣一來,倒是便宜了眼前這個毒婦。

顧明軒道:“速将此人與她懷中的冒牌貨殺了,晉王重重有賞!”

“無恥!你們這是造反!”

未央罵了一聲,躲避衛士的動作越來越艱難。

小皇孫雖被未央蒙住了眼睛,但此時也猜到身邊在發生着什麽,手指死死抓着未央的衣服,渾身不住哆嗦着,小臉吓得蒼白如紙。

衛士越來越近,未央身後是宮牆,再無路可退,衛士手中劍鋒指的是她懷中的小皇孫,眼見長劍刺入皇孫身體,未央心下一橫,擡手握住鋒利無比的長劍。

長劍停住了,鮮血滴滴答答落了下來,未央倒吸一口冷氣,心道秦青羨若再不将晉王拿下,她與小皇孫的性命便要交代在這了。

小皇孫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臉上,當下再也忍不住,吓得哇哇大哭起來。

衛士面上一冷,奮力從未央血流如注的手中抽出長劍,未央倚在宮牆上,胸口劇烈喘息着。

長劍再度揮下,于陽光下閃着寒芒,未央有一瞬的恍惚,想起上一世臨死時的場景。

那日她被劫匪逼得退無可退,縱身躍下深不見底的懸崖,耳旁山間冷風呼嘯而過,她像是砧板上瀕死的魚。

就像今日一樣。

早知道跟着秦青羨這般冒險,她就不來了。

白白搭上自己的大好人生。

未央後知後覺地想着。

然而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秦青羨冰冷的聲音:“再動他一下,我讓你們的晉王人頭落地。”

衛士手中的長劍停在未央頭頂,幾縷長發随風飄落,落在漢白玉鋪就的地板上,隐入地板上粘稠的血液中。

未央擡眉,目光掠過眼前衛士,落在宮門口的秦青羨身上。

秦青羨身上不比她好到哪去,俊美的臉上亦沾滿了血,他将劍橫在晉王脖子上,下巴微擡,眼睛輕眯,睥睨着院子中的衛士,如浴血而來的修羅殺神。

未央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這招調虎離山之計,雖然讓自己與皇孫陷入險境,可也為秦青羨争取了時間,若不然,等衛士們解決了秦青羨,她和皇孫一樣是死路一條。

晉王面上明明暗暗,顧明軒手指緊握成拳。

眼前這個人,是什麽時候沖到他們面前的?他竟一點沒有察覺。

“放了晉王。”

顧明軒道。

“你現在有甚麽資格與我說話?”

秦青羨嗤笑,顧明軒被噎得一滞。

晉王在秦青羨手中,他們的确束手無策。

“過來。”

秦青羨左手手指微勾,對未央道。

衛士們手裏的武器雖然仍指着未央,但到底讓出了一條路,未央抱着小皇孫,慢慢走過去。

秦青羨帶來的那些親衛們,此時也從地上掙紮着起身,帶着綁成一團的蘭臺殿守衛,向秦青羨走去。

秦青羨瞥了一眼未央不斷往下滴血的手,道:“沒事吧?”

未央放下小皇孫,用秦青羨給她的帕子簡單包紮一下,忍着疼,顫着聲音道:“暫時死不了。”

秦青羨笑了笑,眉峰間的戾氣終于散去幾分。

秦青羨揪着晉王衣領,大步走進宮門。

宮門處離靈堂并不遠,打鬥的聲音早已傳入靈堂,但天家奪嫡乃是常态,事不關己,朝臣世家們自然懶得去管,只等着哪一方勝了,他們便尊哪一方為帝。

秦青羨一身是血走入靈堂,一部分朝臣們故作一驚,忙圍了上來,一臉關懷道:“少将軍這是怎麽了?”

“誰人傷的少将軍?”

“快去請禦醫。”

——端的是關心備至,噓寒問暖,仿佛剛才傳入靈堂內的打鬥聲,他們根本不曾聽見一般。

秦青羨懶得與衆人寒暄,直接道:“皇孫來給太子殿下守靈。”

“這是應當的。”

有朝臣連連點頭,道:“太子殿下是皇孫的父親,皇孫本就該為太子殿下守靈。”

而偏向晉王那一方的朝臣卻道:“皇孫到底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身體頗為孱弱,怎受得了守靈的苦?”

“要我看,還是由晉王代勞為好。”

“對啊,少将軍,晉王到底是一國藩王,您這般對待晉王,怕是不妥吧?”

朝臣們紛紛附和。

秦青羨面露不悅之色,握着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

未央見秦青羨又起殺心,連忙道:“少将軍此舉不妥,晉王阻攔皇孫,不讓皇孫給太子守靈,甚至讓麾下衛士殺皇孫的舉動,在諸位卿大夫眼裏,便是妥當的了?”

她可沒秦青羨那般好的武力與體力,再來一波衛士,她性命不保。

未央的話将朝臣堵得一時無言。

片刻後,第一個開口替晉王說話的朝臣再度開了口,道:“晉王怎會殺皇孫?必然是你聽茬了。”

“再者,皇孫身體孱弱,晉王不讓皇孫守靈,也是為皇孫的身體着想。”

未央險些氣笑了。

她只以為胡攪蠻纏是嚴老夫人那一類的特長,沒想到,朝臣之中也有人頗為擅長。

“若不是我擋住衛士的長劍,只怕皇孫早已死于晉王衛士劍下。”

未央舉起仍在滴血的傷手,說道。

朝臣們神色各異,一時間陷入沉默。

顧明軒冷哼一聲,道:“混亂之中,誰能看得清你懷裏的人是皇孫?”

“晉王此舉,不過是怕有心人借機生事,擾亂太子殿下的靈堂罷了。”

晉王雖然在秦青羨手中,但當着這麽多朝臣世家的面,秦青羨未必敢殺了晉王。

顧明軒這般想着,繼續說道:“然而晉王的一番苦心,還是被你們二人給攪和了。可憐太子纏綿病榻多日,如今一朝歸天,你們都不讓他得片刻安寧!”

“你們大鬧靈堂的舉動,與謀逆有何區別?”

一席話,又讓朝臣們找到攻擊秦青羨的理由。

朝臣們再度指責秦青羨,秦青羨面上微冷,手指微微用力,長劍往晉王脖子處送了一分。

鮮血瞬間順着長劍留了出來,晉王悶哼一聲,顧明軒臉色巨變,朝臣們見此,指責秦青羨的聲音慢慢停止了。

未央趁機道:“顧郎君,我于庭院中再三聲明懷中之人是皇孫,是你的人不依不饒要取皇孫性命。加害天家子嗣,乃是夷三族的大罪,你這般護着衛士,難不成是想與衛士們一起承擔夷三族的後果?”

顧明軒有心分辯,但晉王在秦青羨手中,只得咬了咬唇,不敢答話。

未央又道:“而你口中所說少将軍大鬧靈堂,更是無稽之談。”

“自古以來,只有晚輩給長輩守靈,哪有長輩給晚輩守靈的道理?晉王是太子殿下的皇叔,他老人家給太子守靈,才是讓太子不得安寧!”

未央擲地有聲,條理清晰,朝臣們找不到她話裏的疏漏去反駁,又兼晉王被秦青羨所控制,他們投鼠忌器,只得暫退一步,讓出一條路來,讓小皇孫給太子守靈。

小皇孫看着冰冷棺木,放聲大哭。

未央陪在小皇孫身邊,柔聲勸解着。

秦家兒郎雖然大多戰死邊關,但武将們對秦家仍是分外推崇,得知秦青羨在靈堂處的遭遇後,紛紛從行宮各處趕赴靈堂,為秦家的獨苗苗秦青羨保駕護航。

武将來得頗多,足以和晉王的人分庭抗衡,秦青羨收了手中長劍,讓人将晉王綁了,送至天子的寝殿,待天子醒來後,再行處置。

做完這一切,秦青羨拍了拍未央的肩,示意未央跟他出來。

四月陽光正好,秦青羨塞給未央一個玉色小瓷瓶,道:“我家祖傳的傷藥。”

未央笑了笑,左手拆去右手上的錦帕,中間扯到傷口,未央輕呼出聲,精致的小臉變了色。

秦青羨莞爾,道:“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都受不住?”

說話間,他拿過未央的手,小心翼翼拆着錦帕,道:“剛才我見你臨危不懼,替我引去晉王的守衛,本想說敬你是條漢子——”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身後便傳來一個男子陰郁的聲音:“少将軍無需敬我夫人是條漢子。”

作者有話要說: 秦青羨:!!!

說好的大兄弟,怎麽一眨眼變成了別人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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