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何晏揮手,身後衛士們加入戰團。
戰局頃刻間扭轉,将圍在未央身邊的禁衛軍堵在外面。
顧明軒冷聲道:“這個毒婦謀害儲君,我如何殺她不得?”
“你敢。”
何晏的聲音如從冰窖裏撈出來的一般。
顧明軒握着□□的手指微緊。
片刻後,他放下□□,一手舉着儲君印章,冷冷道:“何晏,見印如見儲君,你敢對儲君不敬?”
“儲君?”
何晏聲色淡淡,說道:“很快便不是了。”
顧明軒瞳孔微微收縮。
未央立在原地,冷汗與血水順着她的鬓發往下淌,她胸口劇烈喘息着。
何晏怎會過來了?
他不是在靜思他與她的關系該何去何從嗎?
未央心中疑惑,微側身,向身後的何晏看去。
風聲烈烈,吹起何晏身上的蓮青色大氅。
他翻身下馬,衛士們将顧明軒的禁衛軍擋在外面,為他讓出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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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向人群中的她走來。
天邊殘陽徐徐墜下,天光與兵荒馬亂交接,世界一片血紅,唯有何晏一身蓮青,逆光而來。
夕陽餘晖落在他肩頭,未央有些瞧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看到,他眉峰下壓到極致,薄唇抿成冷硬的一條線,整個人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與恨不得将天下一同毀滅的厭世感。
這便是被人激怒的何晏?
與人針鋒相對的何晏?
未央握着劍柄的手指緊了緊,忽而發現,何晏對她簡直不要太好——她百般無理取鬧問何晏要和離書時,何晏只是面無表情寫下和離書,并未多說甚麽。
她與何晏說他執念的并不是她,而是當年對何晏伸出援手的人時,何晏亦是面平如鏡,靜靜聽她說完,不曾打斷她的話。
原來何晏的脾氣并不好。
是她在恃寵而驕。
未央垂眸。
一方柔軟錦帕,覆在未央的面上。
隔着薄薄錦帕,她能感覺到何晏指腹的薄繭,與他掌心的溫熱。
何晏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水。
“別怕。”
“我來了。”
何晏低低說道。
他的聲音裏少了幾分剛才與顧明軒對峙劍拔弩張的冷冽,帶着讓人不易察覺的輕柔與小心。
未央怔了怔,有一瞬的失神。
這大抵是被人呵護着的感覺。
未央輕輕一笑,拿過何晏的錦帕,自己擦着臉。
盡管是被人小心呵護着,可她還是有些不習慣何晏的親密動作。
重生到現在,她習慣了一個人。
“多謝。”
未央溫聲說道。
何晏眉頭微動,道:“無妨。”
戰局被扭轉,何晏将三人帶至安全的地方,上下打量着衣服上滿是血污的未央,聲音低沉問道:“你沒事吧?”
未央搖了搖頭,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當然是關心你了。”
未央的聲音剛落,蕭飛白便湊過來說道。
何晏嘴角抿了抿,瞥了一眼蕭飛白。
蕭飛白正欲再說些甚麽,但見何晏涼涼眼神,便将後面的打趣話咽回了肚子裏。
秦青羨撕下錦袍一角,漫不經心擦着劍身上的血污,餘光掃過與未央并肩而立的何晏。
夕陽西下,女子嬌俏明豔,男子內斂深沉,如璧人一般登對。
秦青羨莫名煩躁,蹭地一下将劍身還鞘,抱拳對何晏道:“多謝救命之恩。”
何晏略微颔首,看也沒看秦青羨。
秦青羨亦把臉偏向一旁。
二人離得明明并不遠,中間卻像隔着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般。
一場惡戰,讓蕭飛白的錦衣華服沾滿了血污,描金折扇更是辨不出扇面上原有的精美畫面,他甩了甩折扇,血水順着扇面往下滴,将扇面浸泡得失去了原來的顏色。
蕭飛白皺眉,随手扔了折扇。
蕭飛白拍了拍何晏肩膀,道:“你得再賠我一把折扇。”
他手上分不清是旁人還是自己的血,拍在何晏肩上,頃刻間便留下一個紅紅的手指印。
何晏皺眉看了一眼自己肩膀,眼底的嫌棄一覽無餘。
大戰後的緊張氣氛,被蕭飛白的插诨打科消弭于無形。
“看來陛下已經抵達皇陵了。”
蕭飛白看着與禁衛軍們平分秋色的何晏帶來的衛士,摸着下巴說道。
禁衛軍是拱衛皇城的精銳部隊,能與他們戰得有來有回,甚至隐隐壓禁衛軍一頭的衛士,必是天子身旁的親衛。
何晏點頭。
“今日之事多謝你了。”
未央有些自責,道:“都怪我們太莽撞了。”
“這是甚麽話?”
蕭飛白混不在意道:“誰能想到顧明軒敢殺我與少将軍?”
他們兩個人是華京城最為特殊的存在,縱然犯了謀逆之罪,在沒有得到天子的旨意下,旁人根本不敢抓捕他們。
顧明軒委實是個狠人。
蕭飛白的目光越過混戰着的衛士們,落在眉頭緊鎖的顧明軒身上。
“不過,若沒有把柄在手,他應該不敢對我與少将軍狠下殺手吧?”
說到這,蕭飛白聲音微頓,看了一眼自何晏抵達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秦青羨,問道:“你的親衛不會把我們賣了吧?”
“不可能。”
秦青羨斬釘截鐵道:“他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絕不會出賣我。”
“這便奇怪了。”
蕭飛白摸着下巴,有些不解。
何晏道:“顧明軒找到了你們替換的東西。”
“那些東西我已經吩咐親衛們銷毀了。”秦青羨皺眉說道。
何晏淡淡看了一眼秦青羨,道:“你的親衛動作太慢了。”
秦青羨臉色一白。
“那些東西不能送到天子面前。”
未央秀眉微蹙,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們要盡快将顧明軒手裏的東西拿到。”
“對。”
蕭飛白看了看何晏,道:“這件事你既然知道了,想來也已經解決了吧?”
未央眼底閃過一抹驚訝。
從他們來找顧明軒,再到何晏帶衛士過來,其中不過半日的時間,這半日的時間裏,何晏竟處理好了一切?
殘陽戀戀不舍挂在天與地的交接處,雲海翻湧着,将天邊攪成深深淺淺的紅。
深淺不一的紅色落在何晏臉側,何晏在未央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未央微睜大了眼睛。
未央細微的動作落在何晏眼底,何晏下壓着的眉峰舒展一分。
遠處傳來戰馬嘶鳴的聲音,打斷衆人的交談,衆人齊齊望去,是光祿勳趙玉春帶衛士而來。
光祿勳位列九卿,掌宮門警衛,同時也是天子的智謀班子,麾下郎将無數,所有的三公九卿,都由郎官入仕,所以光祿勳又有掌管着大夏朝臣儲備庫鑰匙的美稱。
光祿勳的位置頗為重要,大夏立朝以來,皆是由天子最為信任的人擔任着。
趙玉春是天子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趙玉春翻身下馬,身後親衛接過他扔過去的缰繩,他大步向何晏走來,餘光掃過不遠處的戰團,道:“天子們宣你們過去。”
何晏颔首。
趙玉春并起兩指,指向以顧明軒為首的人,冷聲道:“天子召見,要你們速速前去觐見。”
“若有違名者,就地處決。”
夕陽西下,顧明軒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顧明軒棄劍,周圍衛士們也跟着放下武器。
鮮血四濺的戰局終于恢複平靜。
未央眉頭微動。
她猜測的事情果然沒錯。
天子并非真正寵信晉王,哪怕知道知道晉王對小皇孫下殺手,亦不肯處置晉王,他之所以将晉王封為皇儲,是有意讓晉王狂妄自大,成為衆矢之的,各路藩王群起攻之,晉王必出疏漏,待到時機成熟,天子一舉将晉王廢除,甚至削去晉王的封地與兵力,讓晉王的勢力再不能威脅皇權。
——天子執政期間已經出過兩位太子,多上晉王一位不算多。
想到此處,未央心中嘆息。
皇權冰冷,容不得親情。
天子如此,那麽何晏呢?
未央向何晏看去,何晏神色淡淡,周圍紛擾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未央收回目光。
她始終看不透身邊的這個男子。
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他歡喜她。
未央跟随趙玉春,前去拜見天子。
臨近天子營帳,小黃門一路小跑而來,在前方引路。
小宮人拉開營帳簾子,未央随着衆人跪了下去,偷偷用餘光打量着天子。
天子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半倚在軟塌上,手指按着眉心,老黃門将參茶送到他的嘴邊,他含了一口,揮手讓老黃門退下。
未央收回視線。
膝下唯一的兒子的去世,給這位上了年齡的天子的打擊還是非常大的。
盡管太子的死去,其中有天子的聽之任之。
“都起來吧。”
天子的聲音略顯蒼老,對衆人說道。
未央起身,正坐在一旁軟墊上。
小宮人殷勤捧來茶,未央溫聲謝過,輕啜一口茶。
天子蒼老但不失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說說看,怎麽回事?”
晉王被天雷擊中,現在還在昏迷之中,晉王世子替晉王而來,在一旁落座,聽天子這般問話,他斟酌片刻,正欲答話,然而尚未來得及開口,身旁便響起顧明軒的聲音:“陛下,有人陷害晉王殿下。”
晉王世子心中低嘆,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顧明軒便迫不及待起身,冷冷瞥了一眼未央,向天子道:“所謂‘天譴’,是無稽之談,其真實原因是以未央為首的人設計的引雷之術。”
天子目光落在未央身上,聲音不辯喜怒,說道:“未央能将九天玄雷引來?”
伺候天子多年的老黃門聽此,在一旁湊趣道:“若是如此,這未央姑娘,怕不是神仙托生的吧。”
顧明軒微微皺眉,解釋道:“陛下,臣有證據來證明此事确實為未央所為。”
未央手指微微收緊。
她本來将一切都計劃得極好,從秦青羨支走顧明軒,到她與蕭飛白替換高臺上的祭品,再到燕王與蜀王的解圍,最後是讓秦青羨的心腹銷毀替換的東西,每一環,沒一個情節,她都想好了。
唯獨沒有想到,秦青羨的親衛在銷毀證據的時候被顧明軒抓個正着。
陷害儲君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誰也保不住她。
除非是那些東西,的确是何晏的人徹底銷毀了。
下意識地,未央看向身側的何晏。
何晏不急不緩地飲着茶,絲毫未将顧明軒的話放在心上。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微微側臉,向她看來,原本抿成冷硬一條線的唇角,在她眼底化出一個極淺極淺的笑意。
他本就生得極好,淺淺一笑,如凜冬之神驟然舍棄冰霜,撿來三月暖陽普照大地,剎那間九州回春,草長莺飛,春風吹皺了一池綠水。
未央焦躁不安的心,在這一刻突然安靜下來。
很靜很靜的那一種。
未央回眸,雙手捧着小宮人送來的茶。
茶水溫熱,暖熱了她的掌心。
“哦?”
天子聽到顧明軒所說的證據,擡了擡眼皮,道:“呈上來。”
顧明軒讓人帶秦青羨的親衛入營帳,并讓心腹帶來他搜集到的證據。
鮮血淋漓的男人被人拖了上來,将華美地毯上染出一道血紅。
濃重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秦青羨手指握成拳,緊咬牙關。
被顧明軒派去拿證據的心腹回到營帳,低頭走到顧明軒身邊,附耳對顧明軒低聲說了幾句話。
顧明軒臉色微變,陡然擡頭看向未央。
未央心知他準備的東西被何晏銷毀,挑釁沖他一笑。
始亂終棄的渣男,想弄死她,沒那麽容易!
天子将衆人神色盡收眼底,瞧了一眼看不出原來模樣的男子,皺了皺眉,道:“這便是你說的證據?”
顧明軒與晉王世子微微一驚,連忙跪下。
顧明軒道:“陛下息怒,臣搜集到的東西被奸人毀去——”
“顧郎君,您這是逗天子開心呢?”
不等他說完話,老黃門便笑眯眯地說道。
顧明軒呼吸一滞,額頭抵在地毯上,艱難開口道:“臣不敢欺瞞陛下,臣的确查出此事是未央所為。”
“必是未央怕事情暴露,所以才派人毀去了臣準備的東西。”
顧明軒還欲再說,便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身側的晉王世子拉了拉。
顧明軒心中疑惑,看向世子。
世子搖頭,示意顧明軒別再多話。
顧明軒見此,只得将心中滿腹不甘咽下,咬唇跪在軟底上。
“罷了。”
天子呷了一口參湯,慢慢道:“朕懂你忠心護主的心。”
顧明軒臉色又變,指尖微微泛着白。
忠心護主?
九州萬民的主子,只有天子一人。
顧明軒不敢接話,重重叩首。
天子揮了揮手,語重心長道:“晉王雖不及燕王骁勇,沒有楚王聰慧,更少了幾分蜀王的平和,但他寬厚博愛,頗有有仁君之風,是朕最為欣賞的皇弟,也是朕準備百年之後将大夏交付于他的皇弟。”
未央揚眉。
到底是掌權五十多年的天子,深谙殺人誅心的道理。
這番話說出來,晉王不氣得嘔血才怪——晉王處處不及其他藩王,至于寬厚博愛更是無稽之談,天子将他立為儲君,不過是形勢所迫罷了,他不思己過,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委實是自尋死路。
顧明軒手指死死抓着地毯,胸口微微起伏着。
天子繼續說道:“出了天譴這種事情,朕很為他着急,上蒼不認他這位皇儲,九州百姓又如何看待他為未來的儲君?”
說到這,天子頓了頓,沉吟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地毯上跪着的顧明軒,按了按眉心,疲憊道:“這樣罷,大夏以道教立朝,宮中修建的有敬奉三清的三清殿,便暫且讓晉王在三清殿為自己誦經祈福,以求上蒼庇佑。”
未央眸光微轉。
三清殿建在皇城最裏邊的地方,那裏守衛森嚴,與外界不通消息,明面上瞧着天子寬容大度,不計較晉王遭了天譴,只讓晉王誦經祈福,可實際上,卻與幽禁晉王沒甚區別。
晉王被困三清殿,麾下勢力群龍無首,天子才好将晉王勢力分而化之。
未央垂眸,暗嘆天子好手段。
顧明軒咬了咬唇,滿心不甘。
晉王世子卻是一臉坦然,對着天子拜了又拜,直贊天子聖明。
天子略擡眼皮,看了一眼晉王世子,道:“晉王有你這樣的好兒子,倒是他的福氣。”
晉王世子忙道不敢。
天子又道:“晉王既去三清殿祈福,儲君印章想來他也用不到了,便由朕暫時替他收着,待他從三清殿出來之後,朕再還給他。”
未央眸中閃過一抹揶揄。
天下哪有沒有儲君印章的儲君?
天子此舉,是在為廢晉王做準備。
顧明軒臉色微變,再也忍不住,擡頭想要分辨甚麽。
然而話未出口,便被身旁的晉王世子死死按住了。
顧明軒大惑不解,看向世子。
晉王世子面色如常,含笑謝恩。
顧明軒嘴唇微微哆嗦着,片刻後,他跟着晉王世子跪了下去。
天子滿意點頭,道:“既無異議,便這樣辦罷。”
衆人皆呼天子聖明。
趙立春帶着麾下親衛,跟随晉王世子而去,将昏迷中的晉王,送至皇城中的三清殿,并收回晉王的儲君印章。
而原來由晉王主持的太子下葬事宜,也改成了九卿之首的太常卿來主持。
這三件事讓原本因晉王受天譴之事而暗波流動的各方勢力,再度蠢蠢欲動起來。
又一日。
五月初延續了前幾日的好天氣,蔚藍的天空懶懶飄着幾朵雲。
雲朵之下,皇陵處厚重的石門緩緩合上。
天子垂眸,面上不見悲喜。
“該走了。”
天子道。
也不知說自己,還是說皇陵中自己最後的一個兒子。
小黃門手裏拿着大氅,披在天子肩頭,柔聲勸道:“陛下仔細身體。”
天子負手而立,跪在皇陵面前痛哭的宮人與禁衛軍,平靜說道:“知道。”
他十六歲登基,鬥權臣,平外戚,戰蠻夷,終換來大權獨攬,盛世太平。
而今他六十有六,世人都說他老了,糊塗了,該退位讓賢了。
微風起,撥動他冠冕上貫着的十二塊五彩玉的冕旒,他微眯着眼,将眼前景致盡收眼底,沉聲說道:“朕的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撐幾年。”
太子送入皇陵,衆人從皇陵返回皇城。
小皇孫被公主帶走,至今沒有送回來,未央樂得清靜,累了躺在軟轎裏休息,養足精神後,便縱馬與蕭飛白秦青羨一起感受五月的風吹在臉上的舒适。
同生共死後,秦青羨與蕭飛白的關系改善許多,秦青羨不再以最初的仇視對待蕭飛白。
秦青羨與蕭飛白同出生在武将世家,所受教導大同小異,又同為未來以戰功立足的武将,二人的興趣也是頗為相似——就連喜華服的小奢靡,都是一模一樣的。
當然,二人審美不大一樣,秦青羨更喜歡熱烈張揚的紅色,一如他一往無前的銳氣。
而蕭飛白,則更喜歡珠光寶氣的東西,穿在身上,只差臉上寫上“我有錢,我很有錢”幾個字。
但這些金燦燦的東西,穿在旁人身上是俗不可耐,一旦着了他的身,便是盡顯世家子弟的風流倜傥。
二人縱馬而行,一個英氣逼人,一個風流缱绻,時常惹得貴女們頻頻看過來,瞧上幾眼,又飛快低下頭,再擡頭,緋色蔓延在她們的臉頰與耳垂。
蕭飛白撞了一下秦青羨的肩膀,笑道:“少将軍,有人在看你。”
秦青羨目不斜視,道:“無趣。”
雖說大夏民風開放,儒家學說的三從四德尚未完全推展開來,可這些貴女們的行為,也太不矜持了些。
真正的貴女,就該是未央那樣的——
想到此處,秦青羨忽又想起,與這些貴女們相比,未央更不矜持。
未央女扮男裝混進行宮,在晉王親衛們的追殺下救下皇孫,後又設計引天雷讓晉王幽禁三清殿,樁樁件件,無不驚世駭俗。
天底下,根本沒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以女子的行為來約束她,是對她的束縛。
蕭飛白劍眉微動,瞥向一旁的未央。
微風輕揚,撩起未央鬂間的發,未央舒服地微眯着眼,像極了偷腥後的貓兒在溫暖陽光下曬着柔軟小肚子。
她身上的舒适似乎會傳染,看了她,秦青羨也只覺得渾身懶洋洋起來。
今日的天氣,真好。
然而就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自身後傳來,讓曬着肚皮的貓兒翻了個身。
未央回眸,是天子身邊的羽林衛。
羽林衛縱馬來到未央身邊,向未央拱手道:“天子傳喚姑娘。”
未央眉頭微挑。
終于來了。
她就知道天子肯定會傳喚她。
未央跟着羽林衛來到天子銮駕旁,扶着小宮人的手,上了足足可以容納數人的天子銮駕。
上來之後,她發覺何晏也在,便向何晏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何晏略微點頭,手上的動作卻并沒有停,焚香弄茶,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不難看出,這是他時常在做的事情。
天子指了指何晏身旁的位置,示意未央坐下。
何晏将一杯茶推到未央面前。
未央輕啜一口茶,頃刻間便明白了明明有小宮人在側,為何何晏在沏茶——何晏送至她面前的茶,是她兩世中喝得最為可口的一杯茶。
茶委實太好喝,未央捧着茶杯,又抿了一口。
天子便笑了笑,道:“阿晏極善弄茶。”
“只可惜,從不輕易示人。朕還是沾了你的光,才有機會飲上兩口他的茶。”
情緒極度內斂的何晏竟在天子面前如此放肆?
未央微微一怔,看向一旁的何晏。
何晏面色如舊,好看的眉峰下壓,略帶幾分不容于世的厭世感。
眼前的這個人,哪怕身上有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硬疏離,依舊好看到讓人為之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