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顧明軒聽到悶沉響雷聲,下意識往高臺看去。
白線自天而降,如九天之上降下的玄雷一般,徑直劈向高臺上的晉王。
晉王身體僵了僵,梳得一絲不茍的發瞬間變成焦灰顏色,炸得如土雞尾巴一般,金銀線交織繡做的衣服,此時也冒着黑煙。
晉王直挺挺倒在高臺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大夏立朝百年,這是第一次天降玄雷,上至三公九卿與藩王宗室,下至禁衛軍與小宮人,無不楞在當場。
顧明軒瞳孔驟然收縮,爆喝道:“保護殿下!”
高臺周圍的禁衛軍如夢初醒,連忙向高臺上奔去。
顧明軒穿過擁擠人群,也向晉王跑去。
顧明軒與禁衛軍們率先反應過來,很快,高臺下的人群也跟着回過神,頃刻間炸了鍋,由原來哭着送別太子的聲音,變成了讨論玄雷喧鬧聲:“怎麽回事?晉王殿下是被雷劈了?”
“好端端的,怎會有雷?”
“天降玄雷,這是不祥之兆。”
“這是上天給我們的警示,晉王并非天命之人——”
顧明軒動作微頓,手指緊緊握成泉,骨節分明的指頭微微泛着白,神色不定地看着交頭接耳的宮人們。
片刻後,顧明軒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有刺客,刺客謀殺殿下,快抓刺客,別讓他跑了!”
——他只盼着用刺客将衆人的注意力稍稍轉移。
晉王陷入昏迷,太子下葬的事情被迫中斷,禁衛軍們面若冷霜維持秩序,讓衆人各自回營帳休息,不許随意走動,更不許随意傳播今日的事情。
未央輕輕一笑。
顧明軒到底是書裏的男主角,這種臨危不亂迅速想出應對措施的反應,旁人拍馬也難及。
只是可惜,晉王被天子封為皇儲後張揚太過,又一心打壓其他藩王,鞏固自己的勢力,以至于将周圍藩王得罪的七七八八,而今晉王遭遇“天譴”,衆多諸侯王若不趁機落井下石,怎能提現天家的“手足情深”?
此事她無需再安排,消息也會不胫而走,成為衆人扳倒晉王的敲門磚。
顧明軒一邊指揮者禁衛軍維持秩序,一邊讓親衛們請來了醫官,一邊又讓親衛們時刻留意人群中的異動,封鎖晉王被雷劈的消息,對外只說晉王受了刺客的暗殺。
可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其他藩王趁此機會渾水摸魚,不過半日時間,晉王主持太子入陵,卻遭天譴的消息便傳遍皇陵,驚動了原本怕觸景傷情不敢來看太子下葬的天子。
天子銮駕駛向皇陵。
消息傳到皇陵,各路藩王無不翹首以盼。
唯有晉王帳中烏雲密布,姬妾們哭成一團,晉王世子愁眉緊鎖,顧明軒面沉如水,閉目思索着自己究竟忽略了甚麽。
片刻後,顧明軒陡然睜開眼,向晉王世子道:“世子,殿下遭此大難,并非天譴,而是有人在背後謀劃。”
晉王世子嘆了一聲,道:“明軒,我知道你對我父子二人忠心耿耿,但此事乃你我親眼所見,難道還有假不成?”
顧明軒道:“若我說,天雷并非天意,而是有人故意引來的呢?”
晉王世子微微一怔,皺眉問道:“甚麽意思?”
顧明軒眸中閃過一抹冷色,道:“昨夜少将軍夜闖高臺,今日便有天雷降下,世子難道不覺得,此事太過蹊跷了嗎?”
晉王世子斟酌片刻,起身從晉王枕頭下取來儲君印章,交到顧明軒手中,道:“此事關系到我父王聲譽,更關系你我的未來。”
“無論你查到誰人身上,只管将人拿下,出了事,自有我擔着。”
顧明軒接過印章,重重點頭,面染寒霜,一手捧着儲君印章,轉身出了營帳。
原本被顧明軒派去維持秩序的禁衛軍,此時再度調動起來。
顧明軒立在微風中,雙眸微閉,深呼吸,感受着周圍空氣。
不多會兒,他睜開眼,大步向未央的營帳走來。
此時的未央,正在與蕭飛白秦青羨三人說笑。
天譴驟然降下,皇陵上所有的人無比心驚,公主擔心小皇孫,讓小宮人将小皇孫帶到自己身邊看着。
小皇孫不在,未央三人的談話越發肆無忌憚。
“啧啧,可憐晉王殿下那一頭保養得極好的長發。”
蕭飛白搖頭輕嘆,鳳目狹長,揶揄道:“經此一事後,怕是成了焦炭。”
一番合作後,秦青羨對待蕭飛白少了幾分最初的敵意。
秦青羨端起矮桌上未央新沏好的茶,輕啜一口,爽朗笑道:“報應。”
“他欺負未央,死上一千次也不虧。”
“好了,瞧你們幸災樂禍的模樣。”
未央嗔了一聲,說道:“東西都銷毀了吧?沒留下甚麽把柄吧?顧明軒可不是甚麽好應付的角色,此事之後,他多半會懷疑到我的身上。”
——她嚴重懷疑顧明軒是不是生了一只狗鼻子,自她被選中做小皇孫的教引姑姑後,便再也沒有用過熏香,可昨夜的顧明軒,停下腳步低頭輕嗅的模樣,分明是聞到了她身上的熏香才有的動作。
“放心,一件東西也不曾留下。”
蕭飛白食指輕扣桌面,示意未央再添茶。
未央續上茶。
蕭飛白掃了一眼未央,目光悠悠,笑着說道:“倒是你,若有甚麽可以讓持久留香的法子,可別忘了告訴我。”
“浪蕩子。”
未央白了一眼蕭飛白,罵道:“這都甚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若是顧明軒查到我身上,此事怕是不能善終。”
說到這,她忽又想起昨夜不着痕跡替她解圍的蜀王。
天家的子孫,個個都有一萬個心眼子,蜀王才不是表面上看上去一副好脾氣,與世無争的賢王模樣,他必然是察覺了甚麽,才會幫她引開顧明軒。
蜀王幫她,只為除去晉王,晉王倒臺之後,她以天雷引晉王的事情,便會成為蜀王手中的霸王。
想到此處,未央秀眉微蹙。
“怕甚麽?”
秦青羨看未央想事情入神,只以為未央在擔心顧明軒,便道:“無憑無據的,他怎麽可能因為一縷香來治你的罪?”
“再者,縱然證據确鑿,你只管将這件事推在我身上,萬事有我擔着,一切與你無關。”
秦青羨漫不經心掃了一眼未央,只覺得她眉頭微蹙着的模樣分外難看。
生得美豔的人,就該天天笑着,如永遠向着太陽熱烈綻放的子午花一般。
秦青羨的聲音剛落,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秦青羨不悅皺眉,擡頭向外看去。
“少将軍,不好了,咱們的兄弟被顧明軒帶走了一個。”
親衛氣喘籲籲跑來,向秦青羨道。
蕭飛白眉梢輕挑。
未央提着水壺的手指微微一緊。
這些親衛,都是秦青羨心腹中的心腹,知曉他們計劃的人。
顧明軒果然來了。
秦青羨看了一眼未央,起身離座,道:“我出去看看。”
未央怕秦青羨生事,忙跟着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
蕭飛白見此,只得放下尚未喝完茶,刷地打開描金折扇,跟在兩人身後,晃晃悠悠出了營帳。
晉王的營帳外,顧明軒拔出腰間佩劍,在篝火之上烤了烤,而後走到被綁在竹子上的渾身是血的男人身旁,輕輕一劃,割掉男人胳膊上的大片肉,随手丢給身旁吐着舌頭的獵犬。
獵犬一口吞下。
男人的傷口深可見骨,顧明軒引了蠟燭,将滴在男人色傷口處。
凄厲的慘叫聲響徹雲霄。
顧明軒面無表情,吹了吹蠟燭,道:“我沒有太過的耐心,你若再不說,一同與受刑的,便是你的親人愛人了。”
“殺……殺了我罷。”
男人聲音沙啞,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一般。
顧明軒面色微冷,将佩劍丢給親衛。
新一輪的折磨再度上演。
顧明軒坐在一旁,輕啜着剛才沖泡好的茶,淡淡的幽蘭香自他面前的熏香爐裏緩緩吐出。
天邊殘陽如血,身邊慘叫聲不絕于耳,顧明軒像是聽不到一般,品茶焚香,盡顯世家子弟的清貴自矜。
不知道過了多久,層層把守着的禁衛軍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顧明軒挑眉,放下茶杯。
終于來了。
“将人帶下去。”
顧明軒吩咐道:“再将外面的人迎進來。”
親衛們将奄奄一息的男人拖下去,在地上留下一串濃重的血線。
禁衛們将未央幾人迎進來,顧明軒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斟上幾杯茶。
未央走進來,便看到顧明軒不遠處的一灘血跡,心道不好,正欲開口說話時,身後傳來秦青羨長劍出鞘的聲音。
“顧明軒,你對我的親衛用刑,是何用意?”
秦青羨劍指顧明軒,冷聲說道。
未央心中暗嘆,這位天之驕子的少将軍,做事永遠直來直去的。
但轉念一想,若是從夏從霜被人如此對待,她也很難保持冷靜。
顧明軒飲盡杯中茶,讓親衛們請出晉王世子親手交給他的儲君印章,道:“此為天子親賜儲君印章,見印章如見儲君,少将軍此舉,可曾儲君放在眼裏?”
秦青羨冷笑,道:“儲君?”
“遭天譴的儲君?”
顧明軒并未被秦青羨不屑的話語激怒,面無表情道:“是否是天譴,旁人不知,少将軍難道不知?”
說到此處,他聲音微頓,目光移到未央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未央,這才繼續說道:“受刑之人已經招供,甚麽天譴?分明是你們三人昨夜趁我不備設下加害晉王的圈套!”
“來人,将這三人拿下,送至天子面前,由天子處決。”
“你胡說,他是我——”
秦青羨眼底滿是不可置信,正欲分辨,胳膊上便被未央狠狠掐了一下。
秦青羨瞬間了然,止住話頭。
這是顧明軒有意在詐他。
然而就是這幾個字,讓顧明軒心中更加确定此事乃未央三人所為,他昨夜遇到的人,正是未央,而秦青羨與他的争執不休,是借機将他引開,好讓未央與蕭飛白替換他在高臺上放置的東西。
顧明軒面色微寒,冷聲道:“全部拿下!”
只要擒下這三人,縱然沒有證據證明是未央三人所為,他也有的是法子讓證據确鑿。
禁衛軍們将未央三人團團圍住。
未央微微一怔。
她倒是沒有想到顧明軒竟有這般魄力——秦青羨是秦家獨苗,燕王妃的小心肝,蕭飛白更是鎮南侯唯一的“兒子”,兩人在華京城的地位舉足輕重,哪怕犯下謀逆大罪,廷尉府也要請示過天子才敢對二人動手。
顧明軒竟然全然不顧這些,直接下令抓人,多半是想先拿下他們,将罪名直接扣在他們身上,借此洗去晉王遭天譴的流言。
刀劍齊齊向未央砍來,未央的花拳繡腿在訓練有素的禁衛軍面前完全不夠看,她喊秦青羨的親衛們前來幫忙,然而秦青羨的親衛們被另一波的禁衛軍堵在外面。
顧明軒是請君入甕,早有打算。
殘陽如血徐徐落下,周圍禁衛軍如潮水一般湧來,越來越多。
蕭飛白的描金折扇染上一層血色,秦青羨月白色的衣裳早已不辯最初的顏色,未央心頭一緊,再度發現一個讓她頗為難以相信的事情——顧明軒根本不打算留他們的性命。
死人才是最聽話的,晉王的天譴,必須有人來背鍋。
顧明軒這是孤注一擲。
想到此處,未央再也繃不住自己的好涵養,罵了一聲:“顧明軒你個王八蛋!”
她的聲音剛落,便見人群後的顧明軒從親衛手中接過弩/箭,拉弓搭弦,箭若流星,穿過擁擠禁衛軍,直沖她胸口而來。
未央瞳孔驟然收縮。
生死一線間,未央忽而又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厲風。
一支弩/箭自她身後打着旋風而來,直将顧明軒射向她的箭劈頭沖成兩半。
何晏聲音冷冽,如隆冬之神裹着寒霜降臨人間。
“你要殺我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姍姍來遲的何晏:是我提不動刀了,還是你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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