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談

“什麽?”左盛旸訝然。

這麽多年了,他母後對武寶一直喜愛有加,但是從來沒提過要認她做幹女兒,怎麽會在這時突然提出這樣的想法?

“不行!”左盛旸眉頭立蹙,想也不想便拒絕,“母後呢?我去找母後。”

“你母後還在睡,別去擾她。”左奪熙看着自個兒子眼底流出的慌亂,淡淡道,“旸兒,你與武家姑娘也算從小一起長大,自己又沒個親妹妹,将武家姑娘認給你做妹妹不是件好事嗎,你為何拒絕?”

“我——”左盛旸忽地頓住,什麽都明白了,“父皇,你和母後分明都明白,偏要我親自說出來?好,那我今日就好好說清楚,我要武寶,我要娶她做我的太子妃,我早已認定了她。”

說完,沒好氣地看了自家父皇一眼:“所以,收起你們的試探和考驗吧。”

左奪熙輕聲一笑,語氣卻是肅然的:“那你可知道‘認定’二字的份量?”

左盛旸不解,直直地看着左奪熙。

左奪熙道:“朕一直沒跟你說過你皇祖母的事,也禁止宮人談及此事,你只以為她是病逝,其實,她是被先皇冷落後發了瘋,最後自缢身亡的。”

憶及塵封許久的往事,左奪熙的眼神飄向了看不見的遠方:“朕的母妃非常愛朕的父皇,她相信了父皇會永遠愛她的承諾,跟着父皇回了皇宮這座囚籠。結果,父皇花心風.流喜新厭舊,很快就厭棄了她。她掙紮過、挽回過,最後還是被他的冷落逼瘋了。父皇沒有兌現他的承諾,造成了她悲劇的一生。”

左盛旸愕然,這是他第一次聽到他皇祖父與皇祖母的故事。

在他出生的時候,他的皇祖母已經逝世多年,母後告訴他,皇祖母是個溫柔又美麗的女人,他對皇祖母便只存了這個印象而已。

他的皇祖父在他五六歲的時候也已經離世,在他的記憶裏,皇祖父身邊沒有任何女人,過着像和尚一樣的生活,完全看不出他竟是個花心之人。

“父皇,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聽完往事,左盛旸的心情有些沉重下來,隐約猜到了左奪熙的意思,卻想他說個明白。

左奪熙看着自己唯一的兒子,他聰明絕頂,才智遠遠勝常人,此時卻依舊難掩稚嫩的少年氣。

左盛旸從小在衆星捧月的環境中長大,他的人生一帆風順,因此自帶一股銳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什麽也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時候。

還沒有人告訴他,沒有誰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即便是北漠太子,也不行。

左奪熙緩緩地喝了一口茶,才開口道:“武寶是個可愛的孩子,朕和你母妃都很喜歡她,特別是你母妃,是絕不希望武寶受到傷害的。而且,朕的母妃已經受夠了先皇的多情帶來的苦楚,朕也不想再有個孩子經受這些。再則,武寶的父親武铮是震北大将軍,她是武铮最心愛的女兒,你身為太子,應當知道震北大将軍對北漠的重要,若是武寶受到傷害,武铮勢必與北漠離心,便是為了北漠的安穩,也絕不可随意對待武寶。”

左盛旸垂首沉默了一瞬,擡頭道:“父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怎麽會讓武寶受到傷害呢,笑話!

“我是很認真地認定她的。”左盛旸靜默片刻,才艱難開口。他性子驕傲,有什麽想法什麽決斷都藏在自己心裏,極少主動表露出來,現在要他主動承認自己的內心,有點令他赧然。

不過,一旦開了口,接下來的話就容易說出來了:“父皇,我知道你和母後在擔心什麽,你們盡管放心,我不會讓皇祖母的悲劇重演的。自從認定武寶後,我從來沒想過別人,我會對她一人對,對她一直好,絕不會辜負她。你對母後能做到的事,為什麽不相信我也能做到呢?”

看着左盛旸認真的模樣,左奪熙沒道理不相信他此刻的真心。況且這些年下來,他對武寶的心思只要沒瞎就能看出來。

但是,左盛旸在他眼裏到底還是個孩子,武寶更是還沒開竅的樣子,左奪熙思量片刻,道:“朕不懷疑你對武寶的心意,但是,你确定武寶對你也是同樣的心意嗎?”

左盛旸啞然,他還沒問過武寶那傻子呢。

況且,他也從沒想過武寶會不同意的情況。

在他的構想裏,只等武寶及笄,他就去光明正大地提親,将武寶從北疆娶回他身邊來,沒有別的複雜情況。

認定了她之後,他就沒想過給她拒絕的餘地。

何況,這麽些年下來,武寶越來越依賴他,也将東宮當成了第二個家,還需要問什麽。

左奪熙一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他這個兒子從出生後就順風順水,從來沒遇到過挫折,所以總是依着自己的想法來,而且以為自己無往不利。

卻沒想過,愛是最難以控制的東西。

“你母後讓朕告訴你,你們要确定彼此心意,确屬兩情相悅後,才能在一起。若是武寶不喜歡你,你不能勉強她。”

左盛旸蹙眉,當機立斷:“好,我現在就去追回武寶的車隊,向她問個清楚。”

“別急啊。”傅亭蕉突然從屏風後探出一個腦袋。

左盛旸頓住離去的腳步,無語地看着自家母後。

不過,他倒是毫不意外他的母後一直在屏風後偷聽,他父皇對他一向比較順其自然,對他母後卻是個寵愛有加言聽計從,這事八成也是他母後推動的,否則他父皇未必有這心思與他長談。

此刻,左奪熙看着坐不住探出來的身影,眉梢間立馬如拂春風,目光也柔得不像話,向她招手。

傅亭蕉蹭蹭蹭小步挪到他身側坐下,心虛地看了他一眼,又心虛地看了左盛旸一眼。

她本來是不想出面的,因為她這個兒子太聰明了,每次他們母子倆争論什麽,他總能神不知鬼不覺引導着她走入他的陷阱裏,她根本辯不過,所以她才讓左奪熙來說。

不過,這會兒眼看着左盛旸要追出去了,她夫君好像也不打算阻攔,她還沒來得及想什麽,腦袋就不由自主地探出來了。

既然已經出來了,她準備跟左盛旸好好談一談。

“旸兒,你和寶寶現在年紀都還小,寶寶還是個懵懂的孩子,哪裏知道什麽。你現在追出去問,恐怕會吓到她。”

左盛旸沉默不語,倔強地抿緊了嘴巴。

傅亭蕉一時充滿了負罪感,覺得自己簡直是棒打鴛鴦的大惡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

曾經,她的姨祖母覺得她的九哥哥——也就是她身側這個男人配不上她,也曾幾度想分開他們,當時的她也是這般倔強、不解和難過。

她不該變成昔日自己讨厭的樣子。

左奪熙溫熱的手忽然伸過來,包裹住了她的手。

傅亭蕉忽地醒神。

不,與曾經的姨祖母不同,她想讓旸兒和寶寶分開一段時間,并非想拆散他們。與之相反,她反而是想旸兒和寶寶在一起的,她不知道有多想讓寶寶成為她的兒媳婦呢!

正因如此,她才不想他們兩個孩子受到任何傷害、産生無法預料也無法挽回的偏差。

所以,想了好一段時間,還是想提早點醒自家兒子。

“旸兒,你知道十三歲的小姑娘,大概是什麽樣子嗎?”傅亭蕉決定敞開心扉跟兒子談一談。

左盛旸不解,答道:“不就是武寶那樣嗎。”

武寶今年,正正十三歲。

“武寶是哪樣的呢?”傅亭蕉鮮少看到一貫聰明的兒子露出迷惘的神色,淺淺笑道,“是不是跟小時候不一樣了?長高了、變美了,脫去了小孩子的模樣,開始像個女人了,對不對?”

左盛旸回想起武寶胸口的柔軟和那日她突如其來的月事,不由自主地點頭。

傅亭蕉以手支頭,繼續道:“你大抵不知道,除了外表的變化,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心裏也會産生很多奇怪的變化,比如說,會慢慢萌生很多奇怪的想法,會慢慢明白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左盛旸看着柔聲細語的母後。

他的母後在他父皇的嬌養下,如今還像個豆蔻少女似的,因此她說起少女該是如何的樣子簡直太有說服力,他沒有任何懷疑的理由。

因此他不急着插話,安靜地聽着她說,想象着武寶心裏也會發生這樣那樣的變化。

“而你和寶寶從小算是一起長大的,彼此間太過熟悉,甚至就像親兄妹。”傅亭蕉坐直了身子,看向左盛旸,“現在的她必定還分不清她對你的感情,而你對她的感情——你自以為分清楚了,也許也未必分得清。”

左盛旸聽罷,下意識便想反駁,嘴唇微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不知如何反駁。

“我和你父皇——”傅亭蕉側目看了左奪熙一眼,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連忙羞赧地挪開,“我和你父皇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比你們還更親近,從小就在一處,從來沒分開過。所以,我一直将他當成我的親哥哥,沒有別的心思。有一次,九哥哥說只是夫妻才會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我便毫不猶豫地說要嫁給他,其實,我還不知道‘嫁給他’代表着什麽,我只是不想跟他分開而已。”

左奪熙聞言面色一變,握着她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收緊,像是害怕握不住她。

傅亭蕉無語地輕笑一聲,連忙用另一只手輕拍她九哥哥的手安撫着,讓他放松了些。

而後,向也有些愕然的左盛旸繼續說道:“後來,大抵也是到了十三歲左右,我心裏才發生了變化。當時,我并不知道那些變化是什麽、意味着什麽,我還太小,我不懂。那個時候,姨祖母還是想分開我和九哥哥,所以故意騙我,說要将我許配給別人,因着這件事,我和九哥哥才相互确定了心意。”

左奪熙聽完,才将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這時,傅亭蕉一句“但是”,頓時又令他不安起來。

——分明是在跟他們的兒子談話,怎麽好像自己才是提心吊膽的那一個?

此時,兩父子都沒說話,大殿裏安靜得不行,只有傅亭蕉柔軟綿細的聲音。

“但是,在我和九哥哥确定心意後,我們卻分別了好一段時間。其實,在那段時間裏,我才真正地明白,我對九哥哥的感情,不再有一絲一毫是兄妹之情,我已将他當成一個男人而非哥哥,但我卻依舊想嫁給他。”

“我愛他。”

“蕉蕉——”左奪熙再度握緊了傅亭蕉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此時他只想将左盛旸趕出門外,別打擾他和他的蕉蕉。

傅亭蕉被盯得臉上一熱,連忙扭過頭去繼續說正事:“旸兒,我和你父皇能最終确定心意,不但因為姨祖母當年那樁假婚事,而且也因為那次分開,讓我們更明白也更堅定。而你和寶寶從小就像兄妹一樣長大,你們沒有遇到過任何波折,也沒有過不得不分開的情況,也許此刻的你就像小時候的我,只是單純地不想跟她分開,所以才想娶她。但這是愛麽?卻未必是。而寶寶就更別說了,她比你還小,此時在她心裏,搞不好壓根沒有将你當成男人看待,只是把你當哥哥而已。”

“你母後說得有道理。”左奪熙适時地接過話頭。

其實,希望左盛旸與武寶分開一段時間是傅亭蕉的想法,他對左盛旸向來管得不多,也不想強行束縛他。

不過,左盛旸已經十五歲,他希望他有更多的歷練而不是一門心思往北疆跑。

以前,他放任左盛旸每年都去北疆,那是因為左盛旸雖有懷着去見武寶的想法,也不會耽誤正事,在北疆跟着武铮學習治軍之道也有好處。這幾年下來,左盛旸已經将北疆摸透,也從武铮那裏學到了很多,是時候去學新的東西了。

一直駐守在月蘭的傅橫大将軍——左盛旸的外祖父,可一直盼着左盛旸前去月蘭呢。

月蘭與大昱國接壤,也是至關重要的地方。

作為北漠的太子,也必須對月蘭的情況了然于心,況且傅橫的治軍之道與武铮截然不同,多接觸別的方式對左盛旸也有好處。

因此,他希望今年左盛旸去月蘭。

“今年,去你外祖父那裏替朕犒軍吧。”左奪熙下了決斷。

父皇和母後接連的話令左盛旸有些失神,心裏罕見地亂哄哄的,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這會兒聽到左奪熙讓他去月蘭,登時想起了他先前與武寶的約定,脫口道:“至少今年讓我——”

話未說完,被左奪熙打斷:“武寶回北疆的車隊還未走遠吧?若是你不願意的話,朕即刻派人将她追回來,昭告天下認她為幹女兒。”

他知道他的兒子固執得很,非命令不會妥協。

他這個父皇,就幹脆當一回壞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20200202,難得一見的對稱日,請大家收下我的“20”~

實在沒想到今年會出現疫情,原本準備開開心心過大年,結果卻陷入了焦慮恐慌難過擔心等等不好的情緒,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吧T.T

但是,經過這幾天我也調整過來了,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生活會繼續,我們呢則更要在這種時期鼓足幹勁保持良好心情,困難總是會過去的,我的新年願望就是大家都健健康康百毒不侵,很靈驗的哦^^

愛你們,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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