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嫂不多話,一頓飯由姚紅玉獨挑大梁。
她在戲班摔打多年,練就觀顏辨色的功夫,也精通做人的門道,明明和白盈盈頭一次坐一張桌上吃飯,仍與她有股親姐妹的親熱勁兒,說起她與阿嫂的巧遇,道是二人早相識,又稱是緣分,硬是把八仙桌上的三個人編麻花似的撺到一塊兒。
白盈盈怎麽想的,姚紅玉管不着,也不感興趣,這飯桌,乃至這個家,她要抓住的,只有丁烈一個,丁烈要這個家不傷和氣,她就和和氣氣的,丁烈望她和白盈盈交好,擡一擡她有何妨。
有心讨好一個人,不愁沒方法,姚紅玉忽聽得桌子底下囡囡的兩聲奶叫,有了主意。
她以魚骨的葷腥味為餌,引來囡囡抱到手上:“小虎長得真是越來越好了,和我也親。”阿嫂不在這段日子,姚紅玉日日活魚雞蛋的喂,囡囡已不似最初抗拒她,“成天跟在我後面,一到飯點就知道找我要吃的,看看這小肚子……”她把小貓當兒子,高高舉到手上,“圓的跟個小南瓜似的。”
筷子碰響碟子邊,打斷笑音:“囡囡……”白貓通靈性,聽到主人喚,從姚紅玉的手裏掙脫,跳到桌上,擺尾巴鑽到白盈盈懷裏,喵喵叫的,一聲比一聲黏人。
阿嫂一定經常這麽抱它,囡囡一到她手上,就知道要窩個怎麽樣的形狀,平時輕易不讓碰的肚皮翻過來,眼也舒服地眯成線,喉嚨裏發出些愉悅的咕哝,姚紅玉待它再好,也不曾見過它這副貓臉狗相。
姚紅玉發愣的當口,阿嫂擡起頭,對她淺淺一笑:“侬啊,饞老呸。”
「滬:你個小饞鬼。」
這句,是對囡囡講的。
她對姚紅玉笑得客氣,可客氣中遠隔着千山萬水的距離,是對客人,對生人,對一個吃罷飯就要離去的外人的禮貌,對囡囡卻是嗔怪,語氣幾乎溫柔,親密中有寵愛,仿佛白貓才是她的一家人。
講完這一句,阿嫂便不再言語,不等最後一道甜點心上桌,借故抱起囡囡翩然離席,一并把丁烈的目光也牽走。
姚紅玉也學她撂筷子,可做不來她那份篤悠悠①的姿态,聲音大着些,聽着像撒氣,被丁烈教訓:“沒規矩。”
夜裏,阿嫂剛把身上的旗袍換成月牙白的織錦袍子,門就響了,丁烈擠進來,将囡囡放出去,往床邊坐下,也不說話,就細細笑,支着雙手瞧阿嫂。
白盈盈當沒看見他不正經的眼神,眼睛淡淡的,睫毛垂下來,伸手在黑頭發裏撥,摘發卡,脫掉耳環,把手腕上的玉镯取下,一一放到妝臺上。
她越這樣冷淡,丁烈越覺得心裏有把火在燒,人也等不住,一把将白盈盈摟過來,抱到腿上:“做咩唔理我?”還要裝模作樣地嗅她的腮頰,耳朵根後溫熱的體香,壓低嗓子,憋着壞地問,“乜味,咁生,你呷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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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怎麽不理我?什麽味道,這麽酸,你吃醋啊?」
他用男人有力的臂膀箍住白盈盈,手,也不規矩的在她身上,繪地圖似的走,他的呼吸離奇灼熱,手掌更不斷升溫,白盈盈好像被囚在一座煉丹爐中,渾身滾燙。
丁烈蹭她頸彎上落了一層絨光的汗毛,鼻尖不落到實處,只把那個地方勾得又癢又脆弱:“先前阿紅同我講,話佢好鐘意你呢只貓呀。”
「粵:先前紅玉和我說,說她很喜歡你養的小貓呢。」
火紅的一顆金丹蹦出丹爐,立馬跌進無極冰潭:“佢咁鐘意,畀佢自己養一只嘞。”
「粵:她這麽喜歡,就讓她自己養一只。」
丁烈把下颚擱在白盈盈肩窩,雙手交叉在她胸前,這樣,她就哪兒都逃不掉:“呵……”鼻子裏發出一聲輕飄飄的笑,他不以為然地講,“唔系一只貓咩,你要中意,我搵一只更好嘅俾你吖。”那意思,就是要她讓了。
「粵:不就是一只貓,你喜歡,我再找一只更好的給你。」
金丹變毒藥,白盈盈回眸,眼睛是冷的,眼眶卻微微濕:“系啊,我呢只貓唔夠好,點解唔系佢揾只更好嘅,點解要我呢只唔夠好嘅。”
「粵:是啊,我的這只貓不夠好,為什麽不讓她找一只更好的,為什麽非要我這只不夠好的。」
丁烈扳她的臉,一次不成,二次:“你呷醋呀?”
「粵:你吃醋了?」
白盈盈拗不過他,只把眼眸垂得很低:“冇呀。”
「粵:沒有。」
她的臉上沒有淚水,表情卻是哭過的,有明顯的哀傷。
丁烈終于不再捉弄她,板起臉:“口不對心!”說完,又輕輕擡起她的下颚,一口一口,缱绻,柔情似水地吻她的臉頰,“明明就有,點解唔話畀我知。”
「粵:為什麽不告訴我。」
白盈盈躲他的吻,可躲不開無處不在的纏磨。
“系因為……我送畀你架?”丁烈大膽猜想。
「粵:是因為……我送給你的?」
手臂裏抱着的身子抖了,是被說中了,沒了一點保全,全然地要袒露來,叫所有人知道去,從此有了傷害她的能力。
丁烈被撼動了,一顆心也跟着絲絲揪起來,他原先沉溺齊人之美的快活,認為男人風流實屬平常,是這邊也放不下,那邊也不願放棄,可他現在突然驚醒,他對白盈盈,遠比他想得要珍重,他永遠不可能真的對她下一點狠心,為她一落淚,他的世界也要跟着天翻地覆。
“我好開心……你為我呷醋,我好開心……”丁烈深深淺淺地吻她,“我以為只有我最鐘意你,原來你都系志在我嘅。”
「粵:你為我吃醋,我好高興……我以為只有我最喜歡你,原來你也在乎我。」
白盈盈閉上眼,被負心的無法相信,或者更多,是傷透心的惆悵:“你話我口不對心,你自己何嘗唔系有口無心,最鐘意下面仲有好多鐘意,總之唔識得一個白盈盈。”
「粵:你說我口不對心,你自己何嘗不是有口無心,最喜歡下面還有好多喜歡,總之不會只有一個白盈盈。」
丁烈知道情話已經無法打動白盈盈,她這樣的女人,圓滑、威勢、利誘、承諾,都是磋磨不了的,倒是最不起眼的真話,能令她軟化:“系,我唔止你一個女人,但無論我有幾多,我最鐘意嘅女人,永遠都系白盈盈。”
「粵:是,我不止你一個女人,但無論我有多少女人,我最喜歡的,永遠都是你,白盈盈。」
一滴淚滾落面頰,由一條黏滑的舌舔去:“我歡喜侬,歡喜侬……”
丁烈含糊地将白盈盈教授他的話,荒腔走板地還到她耳朵裏。
等白盈盈在他懷裏濕的,好像蹚過一場春雷陣陣的大雨,才篤定把手伸進她月色的袍子下頭,勾住玻璃絲襪的一條邊,慢慢的,一點一點全騰下來。
① 篤悠悠:滬語,慢條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