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碩大的一間房子,只剩下姚紅玉一個。

她後來又陸陸續續和丁烈吵過兩回,為的總歸是白盈盈的事,起先也還好好說話,可能憋悶在家裏久了,一逮着人就剎不住閘,腦子裏想到什麽,嘴巴就一準洩洪似的供出來。

她說白盈盈變好看了,好像到日子的一支白玉蘭,丁烈還靜得住聽,比起唱戲,姚紅玉更适合說書,也許這是她這樣寂寞女人的擅長,什麽都要鋪開了,往細了說,仿佛越細致,事情就越真,丁烈有時借她的嘴回味白盈盈,心裏古古怪怪,也像一樹枝的花要發芽,鑽了心的酸癢。

他一不吭聲,姚紅玉就知道他想什麽,于是上翹的嘴角往下一壓,用一種半是輕蔑,半恨着的眼神:“可惜呀,家花伸到了圍牆外,香的都是別人家。”

丁烈蹙眉,問她什麽意思?

姚紅玉說,我沒意思啊,我天天守在家我能有什麽意思。

說完,便用那種同情中帶着譏诮的笑玄奧地看向窗外,丁烈看不得她那個眼神,巧妙,狡猾,尖銳,又不露聲色地坐實白盈盈水性楊花的鐵證。

可他居然沉得住氣:“你想出門就出門,日日喺屋企,我睇你系冇嘢做啦。”

「粵:你想出門就出門,天天在家,我看你是沒事做了。」

丁烈不跟她吵,也不讓她提,不是他不猜忌,他的寬容好像戲臺上的大幕,只要不聞不問,後臺上不得臺面的事情剎那抹煞得一幹二淨,換一張面孔照樣山青水綠的做人。

姚紅玉恨吶,她太清楚了,丁烈不求證一面是礙着面子,一面是在他心中,白盈盈永遠是那抔落不到泥裏的雪,容不得別人玷污。

丁烈越這麽護着白盈盈,姚紅玉越較着勁要将人抓個現行。

改天白盈盈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跟上,頭兩次追到路口就趕不上了,眼睜睜瞧白盈盈坐上輛黑色的汽車,在道上揚起一陣沙塵,開遠去了。

有時黑車不來,白盈盈也自己叫黃包車,放着家裏的小邱不用,擺明有問題,姚紅玉生了心眼,從車行那兒打聽到白盈盈常去的落腳,還真叫她找上來。

姚紅玉聽說過這個地方,但沒來過,滿大街人高馬大的外國人,花眼珠子從禮帽,從夾片眼鏡金絲的邊緣,好奇地打量身量嬌小的她,好像她是誤闖入洋人國裏的中國瓷娃娃。

她眼瞧着白盈盈下車進了一棟高級公寓樓,看門的印度阿三睨眼看着姚紅玉,一個矮小陌生的中國女人,不肯放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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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天這天沒坐車,回的晚了點,剛下黃包車就看見門童在和一個女人拉扯,那女的笑得巴結,姿态也讨好,嘴裏沒停地問東問西,門童見到祁天來,立刻扔下姚紅玉,對他笑臉相迎:祁先生。

他插着口袋走過來,客氣地對門童和姚紅玉各笑一笑:“你是不是問一個生得很白的女人?”

姚紅玉正氣連個阿三都拿捏她,嘴上沒好聲:“關你什麽事。”

她方還瞧不起阿三的殷勤,覺得他是狗眼看人低,見人下菜碟的奴相,等自己把祁天看清,又風拂柳地軟化,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笑面春風裏,有一種丁烈那邊世界的人身上沒有的貴氣。

姚紅玉望自己出門塗的胭脂夠紅豔,好遮一遮臉上的羞,嘴裏掩飾那麽的瞎嘟哝:“你什麽人吶……”

印度阿三眼珠子一瞪,急相地要為祁天撐腰:“他是祁先生,是這裏……”

祁天趕在他前頭罷罷手,笑着介紹:“我是她隔壁的住客,你又是她什麽人?”他不能好好對人笑,為他一笑,風流勁就從好皮相下浮上來。

胭脂順着臉頰就爬到姚紅玉耳朵尖上,可她沒聽差祁天的話:“你瞎說,她是我家姐姐,怎麽會住這裏!”

祁天的眉心慢慢往上挑:“你是她妹妹?”不相信似的,“你不知道你姐姐和姐夫住在這裏嗎?”

姐……夫……

姚紅玉的心狂擺:“你……你騙人!”她的手心潮了,涼冰冰攥出一掌冷汗,“我阿姐和姐夫明明住在羅便臣道。”她半真半假地詐他,她要真相,要诓祁天說出一個準的。

她提羅便臣道,祁天便确認了,只是還要逗一逗她:“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為什麽要騙你?”還是那張叫人沒法動怒的笑臉,他是有教養的上層人,說恭維話,都像往剛喂了苦藥的病人嘴裏塞了顆灑滿糖霜的甜蜜餞,“更何況,我從來也不騙美人。”

要換了往常,姚紅玉一準要得意,可現在多動聽的話,她也聽不進去。

白盈盈外頭有人了!

姚紅玉的血色,一瞬之間如千樹萬樹的桃花吐芳。

看着吧,她的好戲,這可才剛要開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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