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洪爺一腳踹在丁烈的下腹上:“你講吖,嗰啲槍究竟去邊度啦?”
「粵:你說啊,那把槍到底到哪裏去了?」
他年輕也是個練家子,拳腳打天下,出手沒有輕重,丁烈跪在地上緩了好半天,喘着氣爬起來,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丁,咬死之前的說法:“唔見咗。”
「粵:丢了。」
“唔見咗?!”洪爺在他跟前踱了幾兩步,又是狠狠一腳,“你到而家仲呃我!”
「粵:不見了?!你到現在還在騙我!」
他像頭暴獅,憤怒的邪神,眉毛眼睛到處是毀天滅地的火,撩了褲管半蹲在丁烈面前,抓一把稻草那樣揪起他的頭,血水混着汗水滑落裂開的眉弓,鮮血淋漓的一張面孔。
“你知唔知要唔系我一早收到消息,你而家冇準已經喺英國人嘅大牢度啦你!仲對我講大話,你真系……死牛一邊頸啊你!”
「粵: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一早收到消息,你現在沒準已經在英國人的大牢裏了你!還跟我說謊話,你真是……死不悔改啊你!」
丁烈用手肘蹭掉混進眼睛裏的血水,晃晃悠悠擡起頭:“點解會噉?”
「粵:怎麽會這樣?」
“點解?”洪爺冷哼一聲,那聲音遠的像雷公落在別處的一聲錘,砸出的火星子卻濺痛丁烈的耳蝸,“你自己睇!”
「粵:怎麽會?……你自己看吧!」
報紙是先扔到他臉上,然後散開在地上,丁烈慢慢往上挪,他認得字少,半邊眼睛又紅腫不堪,只能趴在上面,艱澀地逐字辨認出:洋裝店、槍、殺……
撐在報紙上的兩肘,肌肉的線條邊緣鼓脹,啪嗒,啪嗒,他的汗滴到報紙上,把他為數不多認得的幾個字也一并洇得看不清了,丁烈擡起頭看向洪爺,起伏的脊背,是一頭霧水,是一知半解,是茫然着預備好了願意為一個答案,再多挨上幾腳。
洪爺胸口鈍痛,丁烈這副衰仔樣,佛見了都有火,但他不再勞心傷神打罵,向後倒了兩步,扶着湘竹榻坐下:“聽過莉莉裙好店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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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聽說過莉莉洋裝店嗎?」
丁烈搖頭,洪爺又哼一聲,面容十分疲倦,再開口,連嗓音都是啞的:“佢個夥記畀人殺咗,一槍打著咗個頭。前兩日陰天漲潮,佢屍畀打魚嘅撈咗上嚟,槍雖然冇揾到,但……”
「粵:他們的一個店員被人殺了,子彈打穿了他的頭。前兩天陰天漲潮,他的屍體被打魚的撈上了岸,槍雖然沒找到,但……」
講到這裏,洪爺故意停下,他睨眼看了看丁烈,這小子确實不知情,這麽一想,更怒他不争:“有個叫卡洛斯嘅啲西班牙鬼佬去灣仔警署報案,話有人要殺佢,仲指名道姓講嗰個行兇嘅人叫丁烈,講佢手上有槍,差啲一槍刮咗佢個腦啊!”
「粵:有個叫卡洛斯的西班牙人去灣仔警署報案,說有人要殺他,還指名道姓講那個行兇的人叫丁烈,說他手上有槍呢,差點一槍崩了他的腦袋!」
丁烈怎麽可能忘記,他曾經那樣不顧一切地把一支黑洞洞的手槍別在後褲腰上,穿過有許多巡警巡邏的區域,去一棟洋人的公寓,為他的愛情鳴不平。
倏地,丁烈的拳頭攥緊,原來那個時候起,白盈盈對他的意義就已經不一樣,怎麽他早點沒有想通。
丁烈追随洪爺十幾年,他自持了解這個半子,只把丁烈這會兒臉上的神色當是詫異,完全沒有想到,他是在為一個女人追悔和震驚。
洪爺曲指叩擊桌子,提醒他聽着:“英國佬已經喺嗰啲西班牙人嘅公寓度揾到嵌喺牆度嘅子彈,好多人作證話聽到槍聲,仲有一個看門嘅阿三,話佢見過你揸住槍沖出嚟呀!”
「粵:英國佬已經在那個西班牙人的公寓裏找到嵌在牆壁裏的子彈了,好多人都作證說聽到槍響,還有一個看門的印度阿三,說他看見你拿着把槍走出來啊!」
丁烈跪在地上悶聲不吭,洪爺的火氣又上來,擡腳上肩,把人踹得撞翻一只雲石面的圓杌。
“你呀你!平時見你精過冇尾蛇!連鬼佬都夠膽惹,你系咪嫌大命喇?”
「粵:你啊你!平時就機靈過人,連洋鬼子都敢招惹,你是不是嫌命大啊?」
丁烈也是個硬氣的,腿腳落到身上,血混着唾沫往肚子裏咽,他閉上眼,仿佛看到一輪紅月,月影中依稀散開一抹煙墨色的頭發,發中半張玉色的臉,額心一點紅,似嫦娥似九天玄女,是觀世音來度他成仙。
“盈盈……”丁烈在心中默念,她陪他,刀山都跨過去,何況幾記拳腳。
他能扛,洪嫂忍不得,她膝下無子,早将丁烈視作親生兒子:“老爺,唔好再打嘞,你想打死我個仔咩?!”
「粵:老爺,別再打啦,你想打死我們的兒子嗎?」
他确實有一刻動了殺心,但老婆的哭聲驚醒了他,腳落下來了,但手還指着:“講呀!你嘅槍,究竟點搞唔見嘅?!”
「粵:講啊!你的槍,到底怎麽弄丢的?!」
洪嫂母雞護崽的擋在丈夫與丁烈之間,抱着丁烈血流不止的臉:“阿烈……”她心疼,想抹一抹他顴骨上的血,可那些皮開肉綻的猙獰,叫她無從落手,“洪爺将你當佢個仔,點會真系忍心睇住你去送死啊,你話啦,講出嚟啦!”
「粵:阿烈……洪爺當你是他的孩子,怎麽會真的忍心看着你去送死呢,你說吧,你就說出來吧。」
丁烈低下頭,他才不怕那些拳腳刀子哪怕是顆穿心的子彈,可他見不了眼淚,尤其這淚是為他流的:“嗰啲槍……喺春園街嘅唐樓唔見嘅……”
「粵:那把槍……是在春園街的唐樓不見的……」
他心中還存着僥幸,張瑩已經失蹤,不能再把盈盈和姚紅玉扯進來,不如把罪責往自己頭上攬。
洪爺斂眉頭,鷹眉下一雙兇煞人的眼,耐着性子聽完丁烈的講述:“咩唐樓啊?張瑩又系邊個?”
「粵:什麽唐樓?張瑩又是誰啊?」
“系我……養喺出便嘅女人……”
「粵:是我……養在外邊的相好……」
洪爺突然僵住不動,像被烈酒燒了心,緩了好一會兒,才往湘竹榻那邊踱,忽的又回頭風一樣調頭,猛地向丁烈的褲裆踹下去:“你條撚咩用啊!我而家就同你除咗呢個後患!!”
「粵:你要條屌有屁用!我現在就幫你除了這個後患!」
“啊!洪爺!老爺!唔啊,你放過佢啦!”洪嫂死死趴在丁烈身上,護着他,“阿烈……你講啦,快點講啊!嗰個叫張瑩嘅,佢喺邊呀?!”
「粵:啊!洪爺!老爺!不要啊,你放過他吧!阿烈!你講啊,快點講啊,那個叫張瑩的,她在哪裏啊?!」
丁烈的耳邊充斥着哭聲,罵聲,各種裏離奇古怪的噪點一樣的聲音,像打爛一只裝滿流螢的匣子,一瞬間,漫天的蟲子飛出來。
他也被這些洪流般的翅膀卷着,帶回到春園街,老舊的唐樓對面,中藥鋪的門裏,飄來一陣苦澀的藥香,那味道和家裏廚房小竈上煎的補藥一模一樣。
他站在那扇玻璃門前,先看到白盈盈,嘴角自說自話地向上揚,然後看到黑西裝袖下男人的手,紫貂一樣環上她的肩頭。
“穿黑西裝打領帶……”
“頭發打理得精神……”
“一看就是個風流的人……”
姚紅玉的話言猶在耳,同那雙手和背影的主人,嚴絲合縫扣到一起。
丁烈臉上的笑消失了,他的目光穿過玻璃門,引來那個男人的留意,慢慢回過頭……就要看見了,還差一點!
呼啦,流螢忽然散開了,丁烈又跌回苔藓一樣黯淡的青綠地磚上。
“阿烈……”他喘着氣,目光裏逐漸凝聚起洪嫂憂心忡忡的臉,丁烈把那枚消失的笑意扯回來,挂到臉上,“唔事,我唔事……”他都想起來了。
譚先生從春園街的中藥鋪中風風火火被請來,為洪嫂把了一脈:“夫人的身體很好,秋燥,多喝點水,不要太過操勞。”
洪爺向他道謝,又拿來一張藥方讓譚老先生過目:“我家嫂前段時間由朋友嗰度得到張補藥嘅藥方,唔該先生睇睇,有冇問題啊。”
「粵:我兒媳婦前陣子從朋友那裏得來一張補藥的藥方,麻煩先生看看,有沒有問題。」
“這個方子不就是我開的嘛!”譚先生認出自己的筆跡,“原來您的媳婦是祁少爺家的朋友啊。”
“祁少爺?”洪爺佯裝疑惑。
譚先生想,這些富貴人家大都枝繁葉茂,盤根錯節,親疏遠近有個不認識的,也實屬平常:“就是原來住在羅便臣道半山那棟白色別墅裏的祁家,後來舉家搬去了英國。”
洪嫂聽後,驚慌地抓住洪爺的手:“老爺……”
洪爺摁住妻子發抖的手:“呢個祁少,佢叫咩個名啊?”
「粵:那位祁少爺,他叫什麽?」
“哦,他叫祁天,天地間的那個天。”
洪爺支着身子,直直座在凳子上,這下,什麽都清楚了。
“白盈盈知唔知道呢件事?”洪爺問丁烈,語氣得很嚴厲。
「粵:白盈盈知不知道這件事?」
當日丁烈為博白盈盈一笑,斫下祁天胞妹的雙手,現在人家的大哥上門讨債來了。
丁烈的反應很快:“佢乜都唔知。”
「粵:她什麽都不知道。」
洪爺給了他一巴掌,把丁烈的腦袋都打歪:“你又再呃我。”
「粵:你還敢騙我。」
他已有定奪:“如果你唔舍得,由我來幫你解決嗮。”
「粵:你要是不舍得,我來替你解決。」
“唔!”丁烈咬緊牙槽,昂起頭,兩只眼睛一片猩紅,“邊個都唔準郁佢!”
「粵:不!誰都不許動她!」
“白盈盈……我要自己喐手……”
「粵:我要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