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姚紅玉趴在窗臺上曬太陽,今天白盈盈回來的倒是早,一個人走的,又一個人來,走路低着個頭,面色也不大好看,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
一看就是和她外面那個姘頭鬧不愉快呢,沒準和她師姐一樣,被人打發回來了呗,姚紅玉越想越痛快,嘴裏銜的一顆話梅核,被她推到東滾到西,她幾乎立刻為白盈盈情事上的碰壁拟好了一份腹稿,要蹬着她那雙提滴答的小高跟,去二樓對臆想裏的主人公講一講,看一看她的洋相。
但故事還沒有修飾好,洋相也沒看到,姚紅玉就和白盈盈在轉角的樓梯口碰上,兩個人,四只眼睛噔的一下撞到一塊。
白盈盈身上穿的還是剛回來的那身衫,只是手裏多了一口不大的皮箱,趕着要出門的樣子。
姚紅玉忽的想起她曾嘲笑白盈盈,笑她好好一間屋子非要弄得庵堂一樣冷清,浪費碩大的衣櫥,翻來覆去那麽幾件看厭樣子的旗袍,日子摳搜得像比丘尼。
可她怎麽會沒想到,丁烈多大方的一個人,待自己尚且舍得,白盈盈跟他要什麽沒有?她不添置多餘的東西,或者是她并不想要,她同自己到底不同,沒有被越來越多的衣服、鞋子、漂亮的首飾綁住手腳,情願束縛在洋樓裏,做了一件漂亮的活擺設。她一定早計劃好了有那麽一天,要從這間無可留戀的屋子裏全身而退,走得潇灑幹淨。
姚紅玉的額頭滲出冷汗,一瞬福至心靈:“你要走?”
白盈盈看着她不說話,身子一錯,就拎着箱子從她身旁借了過去。
看吶,她永遠先她一步半招,把她遠遠甩到身後。
姚紅玉不甘地大喊:“你不要丁烈了嗎?”
這個名字倒還有點效力,白盈盈聞言轉過身:“你不一直都想這樣麽?”
她這是……承認了……
承認她放下了,這間屋子,這棟洋樓,還有丁烈,她全部都不要了。
可要是連白盈盈這個對手都沒了,她費盡功夫贏來的一切又有什麽意思,姚紅玉的心裏亂糟糟,手裏終日繃得緊緊的那支箭矢,瞬間失了準頭,把靶心弄丢了。
“你不能走!”她着急往樓下探頭,往日聽到點動靜就往上趕的人呢,小邱、丫頭都死哪兒去了,為什麽非要叫她一個人撞上,“阿烈他……他不會讓你走的!”
白盈盈側着臉,頭一次挺認真地看姚紅玉,問她:“你呢?你想不想我走?”
Advertisement
“你要是在我手上放走的,回頭阿烈知道了……不會饒了我……”
“現在沒有人,丁烈什麽也不會知道。”
姚紅玉聽明白了,白盈盈這是在暗示她,只要你不出聲,這會兒我走了,也就走了。
“我走了,他的身邊就只剩下你。”白盈盈的聲音太淡定,叫姚紅玉也靜下心。
“可……可是……”姚紅玉紅着眼。
她恨吶,白盈盈總有法子把她架到賭桌邊,三言兩語揭穿她賭徒的貪婪本相,可是她是輸久了,也輸怕了,栗子就是再好吃,火燙的疤也足夠叫她長記性,她最初勻她那匹織錦緞的料子,她外頭那個從未真正露過面的姘夫,誰知道她是不是又打着什麽主意,憋着要害她。
可惜沒時間了,白盈盈已經押下她莊家的賭注:“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話,我保證踏出這個門,絕不再回頭。”
“什……麽……”
“囡囡出事的那天,你也在洪爺家。”
“你告訴我一句實話……”
“囡囡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它到底是怎麽死的?”
“是不是你殺了它!!!”
黑暗中綠幽靈一樣的眼睛,又扭過頭,冷冷盯上她。
“不是我!!!”姚紅玉驚叫出聲,她的兩肩顫栗出一道虛浮的影,眼眶的淚眼看兜不住,仍倔強地要看着白盈盈,“我知道你信不過我,可我再怎麽狠心,也不至于向一只小貓出手吶!我……我只是不小心踩了它一腳,沒想到它會沖出去……還……還跑到車輪子底下……”
白盈盈信了,做下虧心事的人心裏都虛,是沒有膽魄像姚紅玉此刻這樣露出魚死網破的悔恨和決心的。
她救了她自己,白盈盈步下樓去:“我房間裏還有點沒帶走的東西,你要喜歡,都拿去吧。”
然而這天的最後,阿嫂也沒有走出去。
屋裏之所以沒人,是因為我們都趕去了鐵門外邊,我領頭站在最前方,我的身後是鬼頭七和幾個兄弟,再遠一點,還有受了驚吓的丫頭。
“同我讓來!”烈哥不在,誰鎮得住鬼頭七。
「粵:給我讓開!」
我一邊小心地偷瞥來人帽檐上警徽反光的逼近,一邊擋住鬼頭七,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在他耳邊小聲說:“佢哋唔系街上嘅巡警,系真真正正的洋差佬來嘅!!你冇咁沖動!冇累烈哥啊!”
「粵:他們不是街上的巡警,是真正的英國警察!!你不要沖動,小心連累烈哥!」
一個高高瘦瘦的洋人警官站出來,他一定是他們中老廣話講得最好的,即使發音有一點拗口,仍叫我們都聽得懂,只是他口氣實在太臭,表情也充滿不耐煩的鄙夷,仿佛我們這些站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黃種面孔,是一出生就烙着罪犯編號的。
“我哋,系灣仔警署的警官,今日來,系調查一單洋裝店夥記被殺嘅case,任何人,喺取證搜查結束之前,都唔準擅自離開呢棟樓。Do you understand?!!”
「粵:我們是灣仔警署的警官,今天來,是調查一件洋裝店店員被殺的報案,任何人等,在取證搜查結束之前,都不許擅自離開這棟房子,聽明白了嗎?!!」
① 一仙:舊時香港的貨幣單位,面值相當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