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梅菲斯特抱着五蘇。
可好似又不僅僅是梅菲斯特, 重重疊疊的幻影在梅菲斯特的身上浮現, 乍然消失又乍然出現, 在這全然漆黑的甬道裏,似乎只有呼吸聲是真實存在的。
平緩而又輕柔。
梅菲斯特的背部猶如裂開了般掉落出一大灘黏液,但是還沒來得及跌落地面的時候又驟然消失了,就好似剛剛那一幕是幻象般, 種種異象在梅菲斯特的身上出現,或是簡單被解決了,或者是悄無聲息湮滅了。
悄然間, 梅菲斯特的形象更加不穩定起來, 就好像一點點擁有了其他的形狀, 似是要固定,卻又一直強行保持着這個姿态。
五蘇的小脊梁貼着梅菲斯特的胸膛, 溫熱且愈發滾燙的溫度點點蔓延,就好似在親眼目睹某種即将要失控的場面。
梅菲斯特的聲音微涼, 觸碰五蘇的手指也不如體溫那般炙熱,相反帶着點冷卻的冰涼, “您說得對。”
他說:“可是我等不及了。”
梅菲斯特的語氣是恭順的、溫柔的、親近的、體貼的、
卻也是瘋狂的、扭曲的、嫉妒的。
紅色的地圖還沒有鋪滿,僅僅完成了預計的百分之八十。
可梅菲斯特等不及了。
擁有着如同狂熱般的詭谲感, 梅菲斯特的手指原本貼着五蘇的耳垂, 繼而輕柔地摸上了五蘇柔軟的臉頰, 那來回的撫摸不帶有任何欲望的色彩, 卻有極為強烈的渴求。
五蘇任由着一只游離的大手在自己臉上摸來摸去, 他窩在梅菲斯特的懷裏, 安靜看着梅菲斯特在這樣的環境裏健步如飛,速度極快地在神殿裏走動。
神殿的位置極其寬廣。
雖然在外面看起來,領土是圍繞着神殿廣場建立起來的,但實際上神殿的存在已模糊了空間的邊界,看着很小的空間,一旦跨入就會發現其無限度的擴展。
如外圖書館。
也如同外面領土的星空園林。
還有五蘇曾經去過的圖書館。
其實那圖書館裏,并沒有像外圖書館那樣擺滿琳琅滿目的書籍,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圖書館裏其實只有一本書。
一本,只屬于五蘇的書。
那是記載了過去與未來的書籍。
不管是什麽人的命運,不管是星際的變化,不管是神祗的堕落與誕生,不管世界的湮滅與存在,那都如實載入書籍的每一卷。
那是只有五蘇才能拿得起來的書籍。
這就是為什麽在圖書館的外面,守着一堆可愛的小精靈。
她們既是看守者,窺探着歷史長河的小精靈也渴望着觸碰這一卷唯有五蘇才能打開的書籍。
五蘇想。
曾經的他很喜歡這裏。
在這裏有一個溫馨的小房間,還在這裏留下了自己的書。
那些育兒的書籍,那些寫着小苦惱的日記,那個埋在堕落之廊下的東西……五蘇想,那個時候,養着個“孩子”的自己很手忙腳亂。
五蘇偏了偏頭。
五蘇看着梅菲斯特極為俊美的側臉,哪怕是在黑暗中,五蘇要看見梅菲斯特那比黑暗更黑暗濃郁的色彩也是極為簡單的。
精致可愛的小臉面無表情,認真地想着。
畢竟這可不是個普通的孩子。
而是一個長大了後完全不聽話的孩子。
五蘇苦惱地擰着小眉頭。
孩子長大後,就不願意聽爸爸的話了。
“您不是父。”梅菲斯特似是察覺到了五蘇的想法,鎏金色的眼裏流露出一閃而過的笑意,“父這個詞沒有資格用來形容您。”
五蘇難得詞窮,卻從這句話引申感覺到了梅菲斯特更為深層次的嫉妒厭惡。
那是對原本的晨曦之主、愛神、大地母神、知識與智慧之神與戰神的厭惡。
祂們匍匐于主的膝下。
稱主為祂們的父。
五蘇已經能看到在這看似無邊無際的甬道盡頭出現了一抹亮光,而在亮光的周圍,那些光暈仿佛擁有着自己的意識,正在歡悅地舞蹈着、歡迎着他們的到來。
這座神殿的出現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五蘇蹭了蹭梅菲斯特的胸口,小揪揪紮在了衣服上,柔軟的小卷毛貼服地靠了下來。
他說:“你做了多久的準備?”
梅菲斯特薄涼笑了,他溫柔地說道:“您不是‘看見’了嗎?”
不夠,完全不夠。
五蘇投注在他的身上的視線還不夠。
梅菲斯特很清楚五蘇并不會經常去“注視”着誰,但凡這世界上有何人,大概也會畏懼時時刻刻都有視線一直注視着自己,不管是什麽行為,不管是什麽動作,不管是什麽思想都全部落在旁觀者的眼中。
雖然神注視着這個世界。
可要是知曉神時時刻刻都盯着人看,被盯着的人或許會因此當場失控。沒有誰願意被這般緊迫盯人,那未免太過畏懼恐慌。
但梅菲斯特不是。
他只會猶覺得不夠。
梅菲斯特渴望着五蘇的注視,他需要更多,他想要更多。
他希望五蘇時時刻刻都盯着他,哪怕是他所作的事情都在五蘇的視線下展露無遺。
那也毫無關系。
哪怕五蘇破壞,泯滅了他想做的一切,那梅菲斯特也只會親吻着五蘇的指尖,然後微笑着稱贊他做得很好。
不管是好與壞,只要是五蘇的一切。
梅菲斯特都渴望得到。
五蘇看着那越來越近的光亮,平靜地說道:“如果是別人的話,被這樣盯着早就吓跑了。”
五蘇沒有說他沒盯着。
但五蘇也沒說他一直盯着。
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很幹淨,不管是誰都看不出來五蘇到底在想什麽。
或許偶爾米娜會懷念那個一直都是這麽可愛乖巧的五蘇,但是伴随着時間的流逝,總有些東西是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五蘇想。
…
五蘇看到了甬道的盡頭。
那是廣闊無垠的土地,在那如此寬廣卻壓抑的環境裏,一座不高的祭臺圓潤地落座在中央。這裏的高空是陰郁的,怎麽都看不清楚的;這裏的土地是粘稠的,不管是腳印拓在何處,擡腳都會有無數和剛才的巨蟲般生物猙獰地露出觸角與醜陋的前端。
這裏生活着星之虹光,蠕動着不知何物的軟體,爬行着醜陋沒有肢體的巨蟲……散發着一種詭異莫名的氛圍,就好似這裏是最醜陋最惡毒的存在之集合。
梅菲斯特平靜地走着。
他所走過的地方。
死寂無數。
蠕動的蟲體,可以硬化的星之虹光,看着絢麗的軟體,看着醜陋的詭異縫合生物……它們在梅菲斯特踏足的瞬間,僵直着身體失去生機。
梅菲斯特留意到了五蘇的注視。
他說:“等價交換。”
這從來都是等價交換。
梅菲斯特給予了這些星外種族眷族的身份,但是在他……祂所需要的時候,那将是一切的收回。
從來如此。
紅眼雕像也是如此。
五蘇從來不會幹涉正常的世事變遷。
只要不是惡意的,欺騙的蠱惑,錢貨兩訖的、殘酷的明價标碼從來都是規則的默許。
梅菲斯特的每一步都踩在底線的邊緣,卻從來不會試着去超越限度。
祂謹慎地衡量了一切,确保祂依舊能得到五蘇的歡喜。
相比較之前的種種算計,唯獨後者的難度才是萬中無一,世上罕有。
五蘇當然是喜歡祂的。
可五蘇也喜歡萬物。
精雕細琢的造物自然會得到寵愛,可橫生意外的美麗造物同樣可以取悅五蘇。
他愛萬物。
這愛有時是如此的稀薄。
到底什麽才是五蘇最喜歡的?
梅菲斯特千百萬年來,唯獨渴求的,只有這一點。
而在主沉眠後,從一切的源頭中,梅菲斯特能看到依稀僅存的希望。
人類是一種多麽奇怪的種族,擁有着醜陋複雜的肉欲,裹挾着極其短暫的壽數,卻能得到五蘇那麽多、那麽多的關注,是否意味着五蘇同樣對人類的情感好奇?
幾位正神在主的垂憐下擁有着極為稀薄的理智,這讓祂們得以得到諸種族的信仰,但祂們卻沒有情感。
或許看着安格斯表現出來的反應極為富有活力,但是那僅僅是對五蘇。
面對着領土這數百人,于安格斯來說,是爛泥是人類并沒有任何的差別。
祂不是不知道。
那僅僅是漠然。
不在乎。
諸神并不在乎信徒,那些回饋與反應只是出于對主之關注的渴求,出于本能的自然反饋。
可如果抽離了一切後,五蘇是否會在深以為是人族的時候,對某些情感有一絲絲漣漪的變動,哪怕是微弱的,極其不可能存在的可能。
鼓噪暴動的紅色越發清晰了,在五蘇的眼中,那些紅色就如同絲線一般纏繞着梅菲斯特,在紅色絲線中回蕩的呓語好似是萬人萬物的祈禱與情感。
歡悅的、快活的、絕望的、痛苦的、扭曲的、悲哀的……無數的情感在紅色絲線般的存在纏繞着,勾連着梅菲斯特身上的那些不可直視,畏懼的恐懼的黑色。
這一刻,祂徹底撕去人的僞裝。
殘留着造物的外表,卻極為惡意地展露着神降的氣息。
倘若不是神殿的存在,現在領土的所有子民都會失控、亦或者堕落成只會念叨着晨曦的瘋癫失智者。
梅菲斯特一步、一步地抱着五蘇走到了祭臺前。
祂極為恭順地抱着五蘇跪下來。
哪怕前面什麽都沒有。
五蘇想。
啊。
不對。
在祂前面的,是五蘇。
無數交疊在一處的呓語與情感開始展露,它們在這片廣袤的空間裏似乎擁有着最為無窮無盡的供給,那些殘破的扭曲的肢體是它們的養分,恢弘而低調的祭臺圍繞着上千座躍動着幽藍色彩的燭臺,那種顏色近似在寂靜之地看到的色彩,卻更為深沉且不可估摸,在那些幽藍的光芒大亮的時候,五蘇看到了梅菲斯特的眼睛。
鎏金色的炙熱熔漿在滾燙着,注視着祂唯一的主。
五蘇看着梅菲斯特的時候,正是梅菲斯特輕輕靠過來的時候。
祂竊取着五蘇的唇,并為此感到無比的歡悅與狂喜。祂的手指虛虛地扶着五蘇的脖頸,用力的程度幾乎讓手指底下的皮肉破裂,卻沒有完全地觸碰到五蘇。
梅菲斯特為亵渎了五蘇而感到一股扭曲的喜意。
祂想把五蘇徹底玷污成獨屬于自己的存在,哪怕祂深知毫無可能。
梅菲斯特允許自己沉溺在這一刻的幻想。
哪怕只有一秒。
然後唇貼着唇。
五蘇聽到梅菲斯特說。
“我,梅菲斯特,在此獻祭給主。”
情感的熔漿躍動着,無數的呓語情緒着,那些紅眼雕像所掠奪的饋贈湧動着。
“獻祭給主無上的祭品。”
梅菲斯特笑了。
“而後,願得主的垂憐,許我于您身前長久停留的資格。”
千年,萬年……
以一切不可估量的時間與空間見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