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約定的日期如約而至,當再次回到A市的時候,感覺着這江南的山溫水軟,逸康閉着眼,深吸一口氣,空氣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仿佛還摻雜着些許過往的故事,陳舊而又心酸。記憶蜂擁而來,可卻又如約定好一般,全部止步于幾年前,不在前進,像是斷了片的電影,只有上集。
帶着衆人回到家,以往習慣等在門口的兩位老人,如今都沉默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只有不停翹首待歸的動作還訴說着心中的局促不安,興許是等的次數多了,卻又等不到歸人,所以再也不敢站在門口眺望遠方,害怕一切都是泡影。直到逸康出現在客廳,直到她叫出已多年不曾提起的稱呼,老人似乎才肯相信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曾幾何時,多少日日夜夜,他都在向上天祈禱,他無數次在心中申讨命運的不公,斥責上帝的善妒。這麽多年以來,他唯一開始學會的東西便是不在信命,他說他唯一相信的只是她,他相信他夏友民的孫女一定會活得好好的,所謂的命運二字,可以是弱者的借口,那麽也可以成為強者的兼詞。
客廳的女孩兒好像如多年前一樣什麽都沒變,卻又什麽都變了,她以往齊耳的短發如今已過肩,往日似乎生無可戀的雙眸如今充滿對未來的希冀,臉上的笑一如過往溫暖耀眼,卻又少了年少時的輕狂不羁,她依舊如多年前一般喜歡淺色上衣淺色牛仔,她仍舊保持着一種可怕的習慣,所有的鞋子盡量和衣服的顏色一致,清麗的五官中那幾分的不安分如今被柔美所取代。而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依舊是那個金發碧眼,清俊陽光的大男兒,甚至他看她的眼神也如過往,從未改變,寵溺縱容。夏友民忽然開始慶幸多年前逸塵的到來,他的到來似乎開啓了她人生中的一場災難,可是風雨過後你怎知不會看見彩虹,也許,他的世界便是她。
“逸康越來越像媽媽了,姥爺以為逸康就那麽狠心的走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了,還好,還好,時間還是将你帶回了我們的身邊。”夏友民将逸康緊緊地禁锢在懷中,似乎要将這麽多年缺席的愛全都揉進她的體內。逸康的姥姥在一旁撫摸着逸康的背,眼裏的慈祥、疼愛、思念溢于言表。
逸康從夏友民的懷裏掙脫出來,抹了抹眼淚,假裝嗔怪道:“姥爺真是的,每次逸康回來,姥爺都把逸康弄得好難過。當初離開時不是說好了嗎,逸康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逸康從來沒有食言,不是嗎?”
兩個老人不停的點着頭,淚水在爬滿皺紋的臉上放肆着,其他幾人站在客廳,略顯尴尬的看着重逢的三人,半晌後,待三人情緒稍顯穩定,老爺子便招呼幾人坐下,讓大家随便一點,稍微休息過後,便讓逸康帶着幾人去各自的房間。早在來之前逸康早就和姥爺說過要來的人,說這些都是過去的舊友,曾在Z市的時候,承蒙大家的關心照顧。
之後的幾天逸康白天陪着幾人在她生長的地方轉悠,也算的上是自己故地重游,只是好多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有的甚至是物非人也非,逸康看見這些情景,心裏也難免難過傷感。晚上則陪着兩個老人唠嗑,說說這幾年自己的生活,偶爾大家一起聊着,将彼此這幾年未曾陪伴的歲月分享。
逸康坐在自己房間的陽臺上,望着夜空,思緒在夜空中飛舞,逸塵坐在她的對面陪着她,這幾年,他們兩個總是如此,不管一天的時光有多繁忙,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靜靜陪着彼此,似乎這早已成為一個亘古不變的習慣。
“逸康啊,我記得幾年前我們初識的時候,我曾經答應你,說要陪你去看一場日出,如今到現在也沒能如你所願,看今天晚上滿天星星,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我們去看日出吧。”逸塵望着漫天的繁星,笑着道。
逸康璀璨的眸子看着逸塵,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話,這麽多年,不管在哪裏,他都将她保護的很好,好像她就是一個一摔而碎的瓷娃娃,既往,她也曾說要他陪她看日出看日落,他卻總是拒絕她,說什麽她身體不好,要多休息,什麽海邊啊山上啊夜晚太涼,她會受不了,無論怎麽說,他都有拒絕她的理由,但是這些事情,逸康從來不曾埋怨逸塵,她清楚的知道,就是因為太在乎這個人所以才會畫地為牢,将她囚禁在裏邊。我們總說我是愛你的,你是自由的,但真正的事實卻變成了我是愛你的,你是我的,所以就算我得不到,也希望你在我能找到的地方。
“逸塵,我沒聽錯吧,怎麽突然就決定了。”逸康狐疑的問道。
逸塵笑笑,伸手捏捏她的臉,說道:“我怕有的事情再不做,下一次陪着你的人就不是我了。”
他說的那般輕松自如,卻留下錯愕的她愣在原地。
她低垂着頭,問道:“為什麽?是打算要走了,要放手了嗎?”
逸塵的笑凝固在臉上,站起身,望向遙遠的夜空,輕嘆一口氣,說道:“不是,只是突然覺得有點累了,這麽多年了,我們的執念都太深,我也曾以為我可以一輩子這樣下去,一輩子守着一個不變的承諾,守着一個不可能的人,可是漸漸地,我開始發現自己心有意而力不足,逸康,我知道自己離不開你,我也想要一輩子将你綁在身邊,但我明白那樣的你一定不會快樂,那麽多的日夜,你都在思念他,那麽多的夜晚,你哭着在夢中都在尋找他。還記得那段你剛恢複的日子嗎,你忘了所有,卻唯獨沒有忘記他。那時候我開始知道自己的失敗,開始妥協。”
逸康走到他的身後,抱住他,将臉埋在他的背上,她一直以為他承受的苦楚與自己相差無幾,他從不在她的身邊說起關于感情的事,在她的印象裏,無時無刻你面對的都是溫柔淺笑的他,而乍一聽到這些,反而更讓人覺得心酸,愛的人不在身邊,你思念的是一個影子,愛的再深,久不相見,影子也會在時間的長河漸漸變淡,那麽愛一個在身邊的人呢,明知道得不到,卻還甘願的付出,成天沒日沒夜的守在那個人身邊,你似乎好像感動了所有人,到後來,才發現感動的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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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讓我們分開的。”她将他抱得更緊,說道:“相信我,等這段時間過了,我們去英國,我們回到只屬于我們的莊園,前半生你護我,現在累了,以後換我好好陪伴你。”她說的那麽懇切,可眼睛裏的痛苦掙紮卻那麽明顯。
他拉着她的手,感覺着她手的顫抖,沉默半晌,他嘶啞的嗓音開口道:“逸康,你長大了,哥哥好像再也保護不了你了,好好珍惜我們現在在一起的日子,好嗎?”
她擡起頭,望着玻璃上他藍色眸子的倒影,問道:“為什麽就不願意相信我。”
“不,我一直都相信你啊,只是我始終不想讓我的逸康那麽痛苦,也不想讓我的逸康在後半生留下什麽遺憾。”他轉過身,将她擁入懷中。
“只要有你在的世界,我從來不覺得遺憾。”她哽咽着,說道:“逸塵,你知道嗎?離不開的那個人是我,我早已習慣生命中有你的身影,我知道,你在意着我心裏存在着司其,可是,那麽多年,沒有他,我不是還是走過來了嗎?”
“你總是要學會去正視自己的感情,你可以騙過任何人,但你始終騙不了自己,好不容易等到他愛你了,為什麽不把握這個機會。”他認真的看着她的眸子,耐心的和她解釋着,他知道現在突然告訴她他不能一輩子陪在她身邊,強迫她接受自己遲早要離開的事實是一件殘忍的事,可既然做了那麽多,那最後壞人還是由他來做,他安慰道:“在哥哥離開之前,讓哥哥看到你将自己的幸福握在自己的手中,好嗎?”
她看着他堅定的眸子,止住眼淚,問道:“真的要走嗎?是不是早就決定了,是不是要躲在一個我一輩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我會在你找到的地方,只要你願意,只要哪天我們逸康覺得累了,發現自己不愛了,我還在我們的莊園等着你回來,好不好。”
她木讷的點點頭,走回房間,将自己蜷在被窩裏。逸塵看着這樣的她,他是心疼的,每一次,在她受傷的時候,她都将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他在心裏掙紮着,想着要不要和從前一樣,将她擁在懷中,可是,理智戰勝了感性,離開她的房間,将門輕輕關上,在沒有他的世界,她是不是應該學會去承受,畢竟,自己不能守護她一輩子。
第二天清晨,逸塵清洗完,從自己的房間出來,走下樓梯,轉角處,他看到鋼琴邊上正做着兩個人,婉轉的琴聲,從兩人指縫中流出,在屋裏盤旋,一切好像是早已注定的畫面,他們那麽合拍,就像是上帝刻意的安排,兩人在一起,就好像是上帝最傑出的創作。
司煜和亦辭不知什麽時候從房間走出來的,站在逸塵的身邊,同樣望着遠處的二人,司煜的眼裏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只有當他轉頭看向身邊的逸塵的時候,眼裏才會出現淡淡的落寞,而亦辭多次想要沖下樓去,都被司煜拉着手腕,他瞪着漂亮的眼睛,眼裏的怒火恨不得瞬間将兩人焚化成灰燼。
“為什麽?你就讓我看着這樣看着他們?”亦辭問道。
“那你想怎樣?亦辭,你知道的,感情的事,只要一方不愛,就算你不擇手段得到那個人,你不會覺得不安嗎?你希望看到你一沒有靈魂的伴侶?而且,我敢肯定,他是決計不會和你在一起的,就算是沒有逸康。”司煜淡淡的語氣,卻有着無限的悲涼:“我們的愛,都太不倫不類,這個世界太多的人接受不了。”
亦辭停止掙紮,冷哼一聲:“無所謂,只要得到他。”
鋼琴聲戛然而止,逸康轉頭看着并排站在的三人,扯出一抹絢爛的笑,燦爛了時光,薄唇親啓,用唇語對亦辭說道:“你得不到。”
然後站起身,牽着司其,從容的走到三人面前,将他們握着的手向三人揮動着,她看着逸塵,眼裏快速閃過一抹悲涼,湊近他的耳朵,輕聲說道:“逸塵,如你所願,只要是你願意看到的,我也會不擇手段,為了讓你安心。”
亦辭看看逸康,又看看司其,将臉別向一邊。
“在一起了麽?”司煜輕聲問道。
逸康點點頭,轉頭看向司其,幸福的笑容在臉上綻放,好像這麽久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
逸塵不說話,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将房門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