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何野牽着周楷上樓回到卧室裏。

周楷站在門那邊,看着何野從老式的衣櫃裏拿出一件又髒又舊還很厚重的軍大衣,心都涼了。

何野從他身邊經過出去的時候,說了一句:“天亮我再叫你起來。”

周楷沒應答,視線跟着何野。他看着何野走到對面那個不能稱之為客廳的客廳,倒在那排對何野來說太過窄小的長椅上,随意地蓋着軍大衣,一副打算在那裏睡覺的摸樣。

靠在門框上,周楷盯着何野背對着藏于黑暗的身影,想着何野剛才說的不要喜歡他、不值得的話,難受地捂住心口。捂住了還不太能夠解痛,周楷咬着牙把手捏成拳頭在上邊捶了兩下,軟了兩條腿慢慢地促溜到了地上。用手抱着自己的腦袋,周楷張着嘴,哭不出來。

蜷着身體縮在不平整的躺椅上,何野盯着椅背的縫隙,一眨不眨。眼睛痛了泛起酸意,沒一會就擠出了幾滴眼淚,掉下來砸在椅面上。

何野咧嘴笑了下,苦澀又艱難。他痛恨又厭惡自己,恨自己怎麽沒有早點發現周楷是抱着喜歡的心意來接近他的。又厭惡,厭惡自己為什麽不能像對待別人一樣冷漠地去對待周楷。警告了人別來招惹他,卻又忍也忍不住地反過來去撩撥人,把人弄得心花怒放暗自得意,才去告訴人說不可能,深深給了人一刀,看着人流淚又流血。

不是沒有心嗎?

不是說有錢能活下去就好嗎?

不是可以過得絕情絕愛嗎?

現在是怎樣?

何野問自己:你現在這樣要死不活的是怎樣?

努力從地上爬起來,周楷把燈給關掉,挪着腳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朝床的方向挪。

那張床還帶着他跟何野瘋狂後留下的痕跡跟氣息,這會就跟道冷冽又殘酷的風,撕扯着周楷。

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來,周楷企圖讓自己溫暖。

外邊,何野在房子歸于平靜的時候,也把赤紅發痛的眼給緊緊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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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天亮就叫人起床,可是天亮了,何野卻坐在長椅上盯着房間的方向發呆。

他一夜沒睡,臉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下巴上還冒出了點點胡須,頭發亂糟糟的,身上搭着破舊的軍大衣,就跟外頭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個樣。

他也确實,無“家”可歸。

外頭傳來車喇叭的響聲,何野擡手搓了把臉,将軍大衣拿開,站起來朝卧室走去。

站在門口看着床上鼓起一個大包的被子,何野慢了腳步。等他走到床邊看見周楷露在被子外邊的臉,心頓時揪了起來。

蒼白的臉色,眼睫毛都還是濕潤的,嘴巴張着吐氣。周楷睡着了,哭着睡的,睡不踏實,眉毛間還皺着,眼珠子偶爾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轉動。他兩只手搭在臉龐,汗濕的手心朝上,手指頭時不時動一下。

那摸樣真乖巧,又很惹人憐惜,讓人特別想疼他。

把手蓋在自己的眼睛上又拿下,深深把床上睡着的人看了一眼,何野痛苦地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周楷是被熱醒的。他迷蒙着雙眼蹬了下被子沒蹬開,等眼睛睜開看清楚眼前的房間擺設時,鼻頭酸了一下又趕緊咬唇止住了。他坐起來掀開被子,汗濕的身體遇見涼空氣,抖了抖。下了床,頭重腳輕又差點向前栽倒在地板上。

周楷扶着發沉的腦袋走出卧室,去客廳。客廳裏只有那件一半掉在地上的軍大衣,沒有人。

周楷站了好一會,等照進來的太陽光移着沾到軍大衣上,他才轉回身走回去,滑動喉結吞着口水把自己帶來的東西都拿上。

襪子昨晚洗澡的時候脫在了浴室裏,他也記得,進去拿了,都不管是濕的,直接塞進背包裏。

下了樓,那門周楷也會開了,再沒什麽能阻攔他。周楷打開門,被外頭的陽光晃了眼,等站穩了他才出去,把門帶上。

昨晚一前一後停着的自行車這會就剩他的那一輛了,周楷低頭走過去,把背包背好,架着自行車調轉車頭。

他要走了,離開這個地方。

可他才剛跨上自行車,路那頭便開來三輛震天響的摩托車,每輛車上坐着兩個人,直直朝這邊過來。

周楷按住車閘,擡頭看着那一瞧就不是什麽善茬的六個人,心頓時一凜。

騎着自行車拐過彎,何野低頭看着車頭上挂着的早點,頭一揚腳下用了力。

雖然早餐店隔了兩條街,但穿小巷子還是很快的。何野去的時候、回來的時候,心裏頭都是亂的。

他不斷問自己為什麽不把周楷叫醒把人趕走,還要跑出來給周楷買早點?

沒有答案。

何野給不了自己答案。

如果給的了,他就不會一夜沒睡,不會心裏頭亂,不會自我折磨着。

進了小巷,何野長長吸了口氣又快速吐出來。他直起上身,捏緊了車把手,沒有察覺到自己心裏頭忍不住泛起的期待。

但那種期待,在他聽見周楷大喊着:“操他的,你們幹什麽?給我停下!”的時候,化作了刺骨的冰冷。

拐過彎看到的景象令何野瞳孔急速收縮。他幾乎是用跳的,長腿一跨就下了自行車,車子倒在一旁,砸在地上的豆漿炸開流了一地。

鎖着周楷脖子把周楷壓在牆上的人聽見動靜,才扭過頭,都沒來得及反應一下,何野便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扯,那拳頭直接砸在了臉頰上,把人打得身體一歪倒在了地上。

那人爬起來,臉上一左一右都挂着彩,只是一邊重點一邊輕點。他站好後咬着牙,兇神惡煞就要來打何野,但被人喊住了。

一顆心害怕到咚咚響,何野臉上卻很平靜,無波無瀾的。他站在周楷跟前,把周楷擋着,看着那四個在他家門上和牆上噴漆的人走到帶頭的人身旁。那被他打了一拳爬起來的人也走到那人身旁,往地上吐着血唾沫,滿臉不服氣。

扯着嘴角冷笑了下,何野看向帶頭人。

那讨債的頭頭吊兒郎當的,把玩着手上的噴漆罐,對何野擡擡下巴,說:“好久不見了,都有點想你了。野哥,最近一個月在哪發財呢?”

揉着被掐痛的脖子站在何野身後,周楷咬着牙看着那群人,一身戒備。他算是見識到了,幫高利貸讨債的人有多可恨,有多可怕。

周楷又把眼神收回來看着面前護着他的何野,心裏頭又酸又軟。

他想何野那會都還沒成年呢,就撞上這麽些人。他那會該多難。

那麽難,還不讓人幫他心疼他,死犟死犟的,真是氣人。

側頭用餘光瞄了眼身後的周楷,何野把手插進自己褲子口袋裏,朝前走着,站到那個頭頭的面前,聲音發着寒:“想我就不必了,想想我的錢就可以了。”

那頭頭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點頭說:“果然是野哥,明白人。”他笑完把何野盯着,“既然是明白人,那就痛快點,把這幾個月的利息錢先算一算吧。”

何野同樣盯着他。跟他比起來,何野倒更像個流氓,有當流氓該有的氣質。

何野呲笑了下,“錢,我早就給你們老大了。”

讨債的頭頭一怔,随即便審視着何野,判斷着何野說的話是真是假。

何野任他看,臉上的冷漠和寒意都沒收一下。他看着人,輕蔑得跟看個垃圾一樣,“黑吃黑,一次兩次還可以。多了,可能下次被‘吃’的……就是你自己了。”

那頭頭聽了點頭發笑,拿手指頭把何野指着。

何野視線掃着他帶來的那五個人,都是熟面孔了。那幾人也不都跟被何野打的那人一樣橫的,畢竟太橫鬧出事,驚動警察也很麻煩。

“野哥,真有你的。”

那頭頭把手裏的噴漆罐砸到牆上,沖何野豎起跟大拇指,和何野對視了好幾秒才轉身朝摩托車走。

幾個小喽啰看老大要走了,也紛紛效仿着把噴漆罐扔了。沒拿噴漆罐、壓制周楷的那個則又朝地上吐口水,吐完才走過去騎上摩托車。

鬧哄哄地來,又鬧哄哄地離開。

周楷皺眉看着拐彎不見卻依舊能聽見馬達嗡嗡響的摩托車,又看看地上幾個噴漆瓶,腦袋有點懵。

何野轉過身看着周楷,周楷還是一臉沒有搞清楚情況的摸樣。

何野把周楷上下看了看,見人沒受傷,才喘出那口憋在胸膛的氣。

回神的周楷心有餘悸,他問何野:“他們都這樣嗎?拿不到錢就跑這來威脅你?”其實不用問,因為事實都擺在眼前了。

周楷以前只聽過,沒看過。聽的時候就難受,現在看到了,心裏的滋味就更加不好受了。

何野沒回答他,只說:“回去吧,回你家去,以後別來了。”

“你也看到了……”

“回去吧,周楷。”

把手握成拳,何野盯着擡頭瞧着他一臉憔悴震驚又寫着後怕的周楷好一會,才轉身把地上的噴漆罐一個個撿起來。

彎下身的時候那麽無奈,又那麽落寞。

周楷看着何野,嗓子眼被何野的話給堵住了。他手摸上車把,在何野走過去開門的時候跨上了車。

騎過何野倒在地上的自行車時,周楷看着那流淌了一地的豆漿,還有那掉出來滾髒了的包子,張嘴一下沒忍住哭出了聲,視野模糊了一片。

何野對着鑰匙孔,插進去卻擰不動。

噴漆罐全部又砸到了地上,握拳砸在門上,何野抱頭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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