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楷爸媽旅游回來是在家長會的前一天。周楷的感冒雖然好了點,但吃了涼風還是會咳嗽。
周楷媽媽看着幾天不見就消瘦了的兒子,心疼地說:“我還是不該去,小楷這感冒了我們也不在家,都沒有人照顧他。”
周楷爸爸看看周楷,沉吟着想起了自己那天在電話裏數落的話語,心中有點愧疚,嘴上卻對周楷說:“都多大的人了,我跟你媽不在,自己都不會照顧自己的?再說那天你媽問你,還騙我們說沒生病的?”
周楷蹭了蹭鼻子,無所謂地笑了下說:“沒注意……快好了。”
他自己作的,總不能因為他讓他爸媽千裏迢迢、都沒好好玩一玩就趕回來吧?
如果那樣,周楷怕是會更抑郁了。
周楷媽媽瞧着兒子嘴邊平淡的笑容,眼尖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她也不跟着丈夫跟前問兒子,等丈夫去洗澡了,她才敲開了兒子的房間門,想找兒子談談心。
周楷對着明天要交的練習卷子發呆呢,擡頭看他媽端着炖好的冰糖雪梨水進來,忙拿了本書把卷子給蓋上。
周楷媽媽瞧見周楷的動作,也裝作沒看見,笑着把雪梨水遞給他,坐到床上,“溫的,甜度剛剛好,趕緊喝了。”
“謝謝媽。”周楷接過抿了口,他清清嗓子,把身體從椅子上轉過來對着他媽,笑了下。
周楷媽媽看着兒子眉眼彎彎卻整個人都蔫蔫的,沒有什麽勁,心疼道:“小楷,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難事了?”
周楷忙搖頭,“沒啊,我很好,沒什麽事。”說着就喝雪梨水,不看他媽了。
周楷媽媽看着兒子閃躲,手在床上的被子上拍了拍,溫柔說:“你之前問你爸掙錢的事,媽還以為你怎麽了呢?”她把手伸回來,看着周楷笑,“沒事就好,沒事……媽跟你爸就放心。”
周楷聽着他媽的話,心酸酸,趕緊把剩下的雪梨水喝掉。
梨水明明是甜的,吞下喉嚨卻感覺不到甜的滋味。
周楷媽媽收回杯子,站起來,拍拍兒子肩膀,“喝完就早點睡,別學太晚了,身體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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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楷點頭,看着他媽出去幫他把門關上。
轉回身體對着書桌,周楷愣了好一會才把蓋在卷子上的書給拿開。
那卷子上一空白處,畫了一條細細長長的蛇,盤着身體的,看不見頭。蛇身被鉛筆芯塗抹成黑色,在燈光下閃着光澤。
周楷額頭抵在卷面上,咳了兩聲,難受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摸了摸自己右胸上被衣服蓋着的紋身。
這兩周是怎麽過來的,周楷想不太起來了。他從沒有覺得時間那麽難熬,又從沒覺得時間那麽飛逝。
他和何野,明明就處在教室那不到八十平的狹小空間裏,卻遠的像是隔了八十萬裏。明明他們已經做過了最親密的事,卻變成了比之前他沒被何野發現時還要陌生的關系。
不能去看,不能去理會,多麽難熬?
可是當一天的課上完了,走出了學校,就又見不到了,恨不得那下課的鈴聲就不要響才好。
“操……別想了……別想了……”
抓過橡皮擦把那小黑蛇的圖像擦掉,弄破了卷子也顧不上,周楷咬着牙拼命把上頭的畫給抹去。
可是畫擦掉了,那畫像的鉛筆印記卻還在,怎麽也搞不掉了。
擡手揪着頭發,周楷深深喘氣又長長吐出,露出一個凄慘的笑來。
是啊,都烙下抹不掉的印記了,還怎麽忘?
如果何野對他沒感覺,他也就認了。可何野他明明就……
何野他太狠了。
周楷笑着想,何野對他自己真的是太狠了。
喜歡也能裝作不喜歡,在意也能裝作不在意,疼也能裝作不疼的樣子。
多麽狠、多麽厲害的一個人吶。
他怎麽就偏偏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這麽一個人呢?
何野是對自己挺狠的。
烤雞店的老板師傅都問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
之所以這麽問,實在是何野整個人都變樣了。之前他在店裏不怎麽說話,還算是酷酷的,在學校裏頭的冷漠也都盡量收着。現在他在店裏頭不說話,也不是冷漠不冷漠了,就跟個雕塑立在一旁,丢了魂似的,沒有生氣。
胖師傅看他接連一個星期都那樣,搖頭嘆氣,擺手說:“八成是被甩了吧。”
另一個師傅跟老板聊着,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還年輕,以後有的是對象,你也別太留戀了。”
何野擡頭看他們一眼,轉頭看向店門口。
胖師傅再問他,他也不開口,幹脆就不問了。
老板跟兩個師傅說:“等到放假快過年的時候,生意會好一陣。”
胖師傅道:“生意好,怕是忙不過來。咱店就小野一個,他也就兩只手,又擦桌子又點單的。”
老板看了何野一眼,有點猶豫,“到時候再看吧,不行就多招一個。”
何野沒聽他們說什麽,頭往後靠在牆上,閉上眼。
眼前就是周楷那張挂着淚的睡臉。
何野不得不又把眼睜開了。
兩周了,他都這樣,一閉眼就這樣。回了家他也不敢上床睡,就在客廳的長椅上,蓋着那件破舊的軍大衣。冷了,就把自己蜷縮起來。
從醫務室開的那藥一直在何野的書包裏躺着,何野看見了就當沒看見。和他在學校裏、在教室裏一樣,看見了周楷,也當沒看見。
習慣成自然,養成習慣的過程必然會有痛苦。
何野想,一周不行、兩周不行,一個月兩個月,也該習慣了。
最長也不超過一年,因為明年六月,就高考了,就再也不用裝見不到了。
因為那時,真的是見不到了。
周楷學習那麽好,也不愁考不上好大學。他就不一樣了,那個爛成績,頂多上個大專吧。
何野沒錢上死貴死貴的大專,他也沒考慮過高中畢業後繼續上學。
高中畢業後,他就可以安心掙錢了。
班級裏坐着學生的家長,父親母親,更甚至是別的親戚。就空了那麽一個座位。去年還空了兩個,但今年只空了那麽一個。
去年是高二,今年是高三,家長們都來了,因為重視。
周楷跟班長副班長還有班裏另外兩個女生站在教室前的廊道上。
盯着那個唯一的空位,周楷沉默着。
其他四人聊着天,聽着裏頭班主任開始說這次的期中考,誇獎班級前三的同學。前三有周楷和班長。班長用手肘推推周楷,問他:“你考慮過高考志願填哪裏沒?”
周楷被班長推地往旁邊一歪身體,站穩了腳也收了盯着何野座位的目光,轉過身看着樓底下停在電線上的兩只麻雀,幹巴巴地說:“沒想過。”
班長聽了就開始說自己的目标,又跟周楷說:“也該考慮了,總得知道哪間學校的哪個專業比較好,到時候填志願才有底吧?”
周楷不知道,周楷也沒考慮過那些,他現在一想到畢業,一想到離開這所學校,就很焦慮不安。
班長還在說,跟其他人聊着,憧憬着大學的美好。
電線上的麻雀成雙成對地飛走了。
眨巴幹澀的眼,周楷張張嘴,突然道:“填遠一點的吧。”
班長當周楷跟他們說呢,哈哈笑,“英雄所見略同,我心屬的那家大學就挺遠的。離家遠點好,不用被爸媽管着……”
周楷聽不見班長說的什麽,他就想,去遠一點的地方,說不定就能慢慢遺忘了。
如果何野希望他不要喜歡他,那他就會努力,努力去把這一段發生的事給忘了。
如果何野真心希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