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卷： (20)
為什麽會提這樣的要求，這樣很過分。
我從你姨夫那裏知道蘇宜喜歡他，并說以後要嫁給他，他不是個有定力的人，我怕你會受到傷害。
媽媽，你沒有接觸過他，這樣說他，不好吧，況且我只是欣賞他在藝術方面的天賦，并不是想和他戀愛。我忍不住對媽媽道。
孩子，愛上一個人是從欣賞他開始。而我找他交談過，他這個人很有城府，隐藏很深，他這樣的人注定只為自己而活，不會為了愛情輕易放棄他認為重要的東西，你的秉性，我清楚，況且他家裏條件不好，以後陪在你身邊的人應該是和你門當戶對，有足夠的能力支撐你在藝術的道路上走下去。
媽媽，你想得太遠了，還有只經過一次交談，就評價一個人有些草率。
媽媽看人很準，你要相信媽媽，顏顏，不要被他的才華或是外表吸引了。你如果答應媽媽不被他吸引，我就答應你讓他來設計畫廊。
媽媽，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但是你這樣來草率地評價一個人，讓我很失望，然後，我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我聽見媽媽在身後嘆氣。
我們母女意見從未不合過，今天是怎麽了。
1983年7月16日晴
媽媽還是答應了讓他設計畫廊。但是前提是我要去巴黎美術學院深造。
媽媽愛你，不想讓你感到失望，同時他的确很有才華，而送你去巴黎，是希望你在藝術的道路上走得更好，而不是因為某個人中斷了，我和你爸爸把你面前的路都鋪好了，希望你也不要讓我和你爸爸失望。
我覺得媽媽的操心過多了，我和他才認識，她就這樣擔心，為什麽媽媽會變成這樣，我覺得她也有些神經質了。不過我對巴黎美術學院向往已久了，在我看來，那裏簡直就是畫家的天堂。我還想去很多地方。比如梵高的故鄉。所以我沒反對媽媽的決定。
媽媽為什麽一直認定他會對我不利呢。我一直不明白。
1983年7月18日晴
媽媽說，出國的手續很麻煩，可能我過一段時間才能出國，這段時間和親戚朋友們道個別。
下午，去了叔叔家，回來的時候，忍不住去看了媽媽未來的畫廊，他在和工人們一起搬建房子用的木材。
他看我來了，就停下手中的活，過來和我打招呼。
我們并排坐在木材上。
想好要設計成什麽樣的了嗎。
恩，在腦子中，已經成形了，就等實施出來了。
我相信一定不錯的。
謝謝。
不用這麽客氣，每次都跟我說些謝謝。我覺得我們的共同話題挺多的，完全可以像朋友那樣相處，不需要生分，你以後可以跟着他們一起叫我顏顏。
那叫你小顏可以嗎？
可以，只要不再連名帶姓地一起叫我。
然後，我們都忍不住對對方笑了。
我很開心，他沒有繼續跟我生分。
可以跟我講講你的過去嗎。我一直對他的過去很好奇。所以忍不住問了。
我的過去一點都不精彩，為什麽想知道呢。
就是好奇。
我12歲，父母雙亡，被舅舅收養，16歲，舅舅迫于經濟上的無奈，委婉地把我趕出門。然後，我就獨自出來闖蕩。就這麽簡單。
很辛苦吧。我忍不住問道。
因為有夢想，就不覺得苦了。
然後，我們都沉默了。我的腦袋裏一直回旋着因為有夢想，就不覺得苦了，這句話。
然後，發生了意外，木頭不小心從工人手中掉下來，差點砸到我頭上，他用手臂護住我的頭，然後受了傷，看到他流了血的手臂，想起他艱難的生活，我難過得流下了淚。他并不避嫌，幫我擦淚，說，這點傷，不算什麽，不要哭。
為什麽我要哭，也許是天生愛哭。為什麽他幫我擦眼淚的時候，我們都覺得這麽自然。
晚上睡在床上，我一直想起他用手護住我的那一刻，那一刻，我們倆是如此親近，我喜歡這種感覺，明天還和他見面吧。媽媽對不起了，我已經确定他不會對我不利。他是值得可以交往和親近的人。
57.第一卷-安顏日記（夢見想念）
1983年7月19日晴
去西藏做志願者的小年回來了，我很開心，和她見了面。我發現她曬黑了，不過變得比以前更有魅力了。她聽說我要出國，就哭着說，我才回來，你就要走。我安慰她說，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呢。
然後我們一起去找了藍臻。
我、小年和藍臻，我們的父母是老友，在那段動蕩的歲月裏，我們的父母被拘留，我們一起被送到鄉下接受教育，那個時候我們經常躲在牛棚裏看非法書籍，所以我們經常調笑說，我們是在牛棚一起長大的玩伴。
到他家裏的時候，他正在擺弄一個相機。他一直對攝影感興趣，但是藍伯伯堅持讓他學醫。
他切開一個西瓜給們吃，然後我們一起說話，好久我們三個都沒一起說話了，這樣真好。
說到我出國，他帶着羨慕的語氣說，真好，你能夠繼續畫畫，做自己想做的。
那你呢，要放棄攝影嗎。
恩，被老爸逼的沒辦法，只好放棄。
真可惜。
藍伯伯肯定會說可惜什麽啊，學醫更有前途。小年一向心直口快。
藍臻說，等相機修好了，要給他的攝影夢想舉行葬禮。
我們問，怎麽舉行啊。
幫你們拍照留念啊。
真有些期盼呢，不過藍臻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真可惜。
藍伯伯是醫生，藍臻就得做醫生，何伯伯是會計，小年成了金融系的學生，而我的父母因為都是畫家，我才得以堅持畫畫。我們“子承父業”的觀念是不是應該改改了。
1983年7月21日晴
起床後，看到明媚的太陽，我卻想到了他，明明昨天我才跟表妹一起他見過面。
有些惆悵，一直想他。我是怎麽了，病了嗎。昨天，表妹問我是不是喜歡他。我直搖頭。現在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1983年7月22日陰
偷偷去見他，我們一起讨論哲學和建築，以及怎麽修建畫廊。奇怪的是明明他在我的面前，我還是覺得想見他。這種感覺很強烈。他對我是什麽感覺呢，我很想知道。
1983年7月23日晴
聽到媽媽在催爸爸說，要趕緊幫我辦出國的事，不能讓那孩子越陷越深，我很難過，自己去見他的事被發現了。後來聽爸爸說，現在是關鍵時期，想出一躺國，沒那麽容易。難過的心情一掃而光。我是不是很神經。
我約他在公園見面，我說，等你把畫廊建好了，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你了。
他笑了，笑得很好看。
他說，我知道你要出國了，但是能不能等我把畫廊建好了，你再出國。我想讓你在第一時間看到我的作品成為實體。
哦。我心裏充滿了喜悅。卻只能用哦來表達。
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是給我鼓勵最多的人，第一個肯耐心聽我講那些枯燥的理論的人，你還是第一個為了受傷的我流淚的人。
我的心産生了強烈的悸動。沒忍住蹲了下來，用手捂住臉，我想哭，我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燙。
他也蹲了下來，怎麽了，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道，沒事，只是心裏很開心，你能希望第一時間跟我分享你的成果。
那你也要在巴黎好好努力，到時候也要第一時間跟我分享你的成功。
一定會的。
其實我很想問他，你希望我出國嗎，但是我沒有問。
1983年7月24日多雲
表妹在陽臺上跳舞，我和他在旁邊看，表妹就像一只輕盈的蝴蝶在那裏優雅地舞動着。
小宜，你跳的真好看。
他也稱贊道，恩，你要堅持，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站在世界的舞臺上，表妹很開心地點點頭。
然後她過來，把我們都擁到了她面前，然後說我們都是為夢想奮鬥的年輕人，我們都要加油。
加油，為夢想奮鬥的年輕人。
他是來向母親回報建築的進程的。
晚上，我和表妹一起睡，就像小時候那樣，她把頭埋在我的胸口，雙手摟着我。問我有沒有很強烈地喜歡過某個人，我說沒有，她說，我希望自己永遠都可以去信任表姐，永遠喜歡表姐。
我說，傻小宜，你當然可以啊。
她又說，我害怕自己會成為一個瘋子，為了喜歡一個人六親不認。
我摟緊她，不會的，小宜不會的。
傻小宜，你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呢，這讓我很不安。
1983年8月3日晴
我對媽媽說，我要等畫廊竣工再出國，媽媽不同意，如果你在執迷不去見他，我就會停止雇傭他。媽媽，我答應你，但是請你一定要堅持讓建造畫廊，把稿紙變成實體是他的夢想，媽媽你不能這麽殘忍，摧毀他的夢想。媽媽哭了，孩子，你這樣我很擔心你，你已經完全淪陷，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為了他突然從法國跑回來。我說，媽媽，我不會的。
1983年8月4日晴
如果，思念是一種病，那我正在生病。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生同樣的病。我就要離開了，卻對他的心思一無所知，真的很煎熬。
晚上高燒，謝謝老天讓我生病，讓我有時間弄清楚一些事。
58.第一卷-安顏日記（告白）
1983年8月5日晴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似乎聽見媽媽在和誰說話，聲音越來越清晰，那聲音讓我震顫。
“我女兒要出國了，就沒必要再見面了。”
“蘇教授，我是作為普通朋友來看看小顏的，沒有別的意思。”聽到他的聲音，我一下子清醒了。我下了床來到客廳。
“請你放過我女兒吧，你們屬于不同的世界，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蘇教授，您說的對，我們來自不同的世界，但是您求我放過您女兒，不覺得言重了嗎。我說過我是作為普通朋友來看看小顏，你都不容許，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麽，但是您老這樣擔心，老這樣趕走帶着善意接近她的人，只會讓她越來越不喜歡與人交往，這樣對她好嗎，我聽說小顏有輕微的抑郁症，這樣只會讓她越來越嚴重吧。”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母親沉默着，臉色不太好。
我會如您所願，不見她，但是我相信如果我們有緣分，即使你百般阻攔，我們也是會再見面的。
你相信我們是有緣分的嗎。他要走，我攔在面前。
他似乎想用手摸我的額頭，但是手在半空懸了一會兒又放下了，聽說你生病了，好些了嗎。我看見他眼神裏有擔心，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我渾身燙得更厲害了，一陣眩暈，被他扶住。
顏顏，你還在生病，要回去休息，媽媽道。
我知道，媽，但是能不能讓我和他單獨說會話，就一會兒。
在我的央求下，媽媽答應了。
來到我的房間，我對他說，剛才那個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他說，你還在生病，你先躺下來，我們說說話。
于是，我躺了下來，身上蓋着薄薄的被褥，還是夏天，風扇呼呼地轉着，偶爾一兩聲知了的叫聲。他就坐在床邊，離我很近，這樣真好。
小顏，你相信緣分嗎，我相信，是緣分讓我遇見了蘇宜，遇見了你，遇見了你的爸爸和媽媽，雖然他們對我有成見。所以，我相信即使你出國了，我們也是有緣再見的，你在國外要加油啊。
我對他的回答感到失望，口幹舌燥起來，他心裏對我是怎麽想的，他能看出我的心思嗎，我就要出國了，誰知道将來我和他都會在世界的哪個角落裏。
于是，我拼命搖頭，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我不相信什麽緣分，唯一确信的是，你的出現就像給我精神來了一次大的洗劫。我的靈魂就像輕輕的棉絮，在遇到你之前，它漫無目的地在空氣中飄蕩着，遇到你之後，它終于有了方向，好像流浪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家，我每天都想見到你，即使你在我面前，我還是想你。其實，我很不想出國，因為我害怕回國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你。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的是，你對我是什麽樣的感覺，會像我想念你那樣想我嗎，媽媽說的對，你把自己藏的很深，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很艱難地猜測你的心思，我也不敢貿然告訴你我的想法，這樣的真的很煎熬，我因此生了病，你知道嗎。
不可想象，我竟然說出了這麽一大堆chiluoluo的話，所以我邊說邊悲傷地哭了，因為面前這個叫林常的男人，我勇敢地說出了這些話，因為太過激動。說完的時候，我劇烈地咳嗽着。
他拍着我的背說，小顏，你先不要激動，你安靜下來。
我重新躺下來，望着他等着他開口。他避開了我的目光道，小顏，我想你出國很好，我不想耽擱你。
我對你說了那麽多，整個心都裸露在你面前，你卻還是回避，不肯告訴我真實的想法，哪怕你堅定地說你讨厭我，也會讓我感到安慰點。然後，我的淚忍不住來了。
你知道麽，每次看到你哭，我的心都要碎了。他慢慢俯下身來，臉貼着我臉，溫和地在我耳邊說道：我曾經在心裏千萬次說，這個叫安顏的女子就是我這輩子要找的人。你剛才對我說的，很多都是我想對你說的。可是我是個不太敢冒險的人，不想輕易被人看穿，所以有什麽都藏在心裏，我現在還不能夠承諾你什麽，所以只能在你面前隐藏自己，和你做普通的朋友，在背後默默關心你，思念着你。
然後，他坐了起來，我想出國對你是有好處的，你先安心出國，我會等着你回來，努力奮鬥，争取你回來的時候，能夠給你承諾。這算是我們的約定好嗎。
我點點頭，他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頭發：你看起來很疲倦，好好休息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我忍不住去拉他的手，手被他緊緊地握住，然後我很安心地睡着了。
小宜，對不起，我确信我在戀愛，我在和你喜歡的人戀愛，你會原諒我嗎。我突然感到自己罪孽很重，可是為了愛情，承擔這樣的罪孽是不是也很值得呢，一直很佩服梵高對愛情的勇氣，我是不是也應該為了自己的愛情進行一些冒險呢。
59.第一卷-安顏日記（冒險）
1983年8月6日晴
皎潔的月光照進窗棂，院子裏不知名的小蟲在“啾啾”地叫着，我在想他，我想和他一起奮鬥，我想親自陪在他身邊看着他的夢想成為現實。
明天就要坐飛機去巴黎了，可現在我覺得，和巴黎相比，我更向往他。
爸爸媽媽，對不起，有一天，你們會原諒我吧。我不想離開他，不想讓他一個人在夢想的道路上孤單前行。
我終于開始了我的冒險。
1983年8月8日晴
我們在郊區的教堂裏舉行了婚禮，只有小年和藍臻來到了現場，雖然沒有得到很多人的祝福，但是我感到很幸福，但同時期盼着這段婚姻有一天會得到爸爸媽媽的承認。
傍晚的時候，小宜帶着賀禮來了，她喝醉了，卻很清晰地說出了一句話，姐你要很愛他才行。不然我會把他搶走的。我和常一起把小宜送回了家。姨夫像接待瘟神似地接待了我們。
在身體和他完全契合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終于找到了我身體缺憾的另一半，我的生命終于完整了。
常，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體的了，你會抛下我不管嗎。
1983年9月20日陰
常幫媽媽設計的畫廊受到了社會一些名流的賞識，找常設計房子的人多了起來，我們有了些積蓄，在郊區教堂附近買了房子，我們的鄰居是一對善良的夫婦，我稱呼他們為周姐周哥，謝謝他們，在生活上幫助了我們很多，也讓我感到生人沒那麽可怕。
我在院子裏種了幾株向日葵，還種了一棵櫻桃樹。
常白天在市區工作，有時很晚才回來，他不在的時候，我會感到寂寞。我開始希望有個孩子陪着我。
1983年10月7日陰
聽說媽媽生病了，我去醫院看她，但是遭到了爸爸的拒絕，他對我說，在你離家出走的那一刻，已經不是我們的孩子了。
我求他和媽媽原諒我，他說，除非我離開常，否則他們不會原諒我。
常現在已經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離開他等于活活把我撕成兩半，我如何離開他。
夜晚，我失眠了，出現了幻覺，躺在我身邊的常，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害怕地哭了，他吻着我說，我在，我一直都在。
常，你知道嗎，爸爸媽媽都不要我了，我現在只有你了，你不能突然不理我了。那樣我會瘋掉的。
他說，小顏，不要害怕，我會照顧你一輩子。我們一起去求爸媽原諒，總有會打動他們的那一天，相信我，常對我說。
常，我相信你。
安顏日記（孩子、向日葵和貓）
1983年11月4日晴
醫生今天告訴我，我就要做媽媽了。我特地買了很多菜，準備慶祝，可是常很晚都沒回來。他回來的時候，我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他用溫暖的手指劃過我的臉，小顏，親愛的小顏，看到你我就安心了，現在有太多不懂藝術的人去裝懂藝術，看到他們就覺得煩。
我知道他在工作上遇到了煩心事，就把有孩子的事告訴他，想讓他開心一下。
他聽了，并沒有太激動，慢慢蹲下來，對着我的肚子道：孩子，你好，我是你的爸爸，我會加油努力，不讓你和媽媽受苦。
然後，他擡起頭拉着我的手道：小顏，我們有孩子了，真好。他在笑，笑得很好看，眼角出現了淚水。
我也哭了，我們有孩子了，就沒有什麽能使我們分開了。我們的血肉因為一個小家夥連在了一起。
1985年9月4日晴
和煦的日光灑滿院落，向日葵開得很好，我抱着小遠站在櫻桃樹下，看着常走出院門的背影，有些落寞，孩子很乖，小小的軟軟的身體安靜地貼着我，常最近依然苦惱，因為他還是不能得到很多人認同。我安慰他，總有一天，會有很多人知道一個叫林常的建築師的。
他也安慰我，總有一天，我們的婚姻也會得到爸媽的祝福的，現在我們有了小遠了，說不定他們看在孩子的份上會原諒我們。
1985年11月4日多雲
今天跟着周姐學做小棉鞋，這對我有些難，手老被針刺着，但是想到小遠在冬天能穿上我做的鞋子，還是充滿了期待。吮吸着手指上的血，我想起了媽媽。
爸爸，媽媽，我想你們，你們一定會原諒我的，對吧。
1986年10月5日晴
我一遍又一遍教着孩子發“姥姥”“姥爺”的音，我和常要帶着他去求爸爸媽媽的原諒。沒想到他們卻說，我們不會原諒你，更不會接受這個孩子，因為他的存在只會證明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很失敗，我們含辛茹苦養育的孩子，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窮小子，殘忍地把我們抛棄了，現在還有了孩子，現在讓我接受你們，只會讓我們被外面的人更加看不起。
就是因為我窮，你們才會強烈地反對我們在一起嗎？
你和小顏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你早就該認識到，小顏是屬于藝術的，她不該被太多世俗的東西牽絆，否則她在藝術這條路上就無法繼續前行，她本人也會遭到毀滅。而你，什麽都沒有，也許有才華，但是不被認可，你要為生存付出巨大的犧牲。小顏跟了你，只會被貧窮糾纏，被迫與藝術分離，那等于是毀掉了她。
可我們是相愛的，我會努力，讓小顏在藝術的道路上繼續前行。
但是，我現在看到的是什麽，看到的不是我那個充滿靈氣的女兒，而是一個被現實改造了的家庭主婦，孩子你告訴我，你有多久沒有專心畫畫了。
當媽媽問我這句話的時候，小遠被吓哭了，他只往我懷裏鑽，常帶着我們回家。
常，對不起，媽媽對你說了那樣的話。
小顏，不要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媽媽的錯，而是我的錯。
聽到常說這樣的話，我感到害怕。
1986年12月25日晴
到了年底，失眠愈加嚴重，精神也常常恍惚，有時候孩子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他是誰。奇怪的是，一開始畫畫，一切就正常了，所以有時就讓周姐幫忙照顧孩子，聽她說，孩子很聽話，我放心下來。
1987年3月26日晴
常說，小顏，你要出去走走，這會幫助緩解你的抑郁症。
去哪兒呢？
海邊。
常的雇主想在海邊蓋別墅，請常來設計。所以他才發現離我們不太遠的地方有一片海。他向我描述着，海很藍，天很高，沙灘和海交會的地方，激起了層層浪花。沙灘上，人們光着腳撿貝殼，聽海鷗輕快地鳴唱，如果有陽光就更好了，你的心情也會跟着溢滿陽光。
真好，我說，常，真好。
我光着腳在沙灘上奔跑，仿佛又回到了孩童的時光，我一扭頭，看見常站在風中對我微笑，我喊他讓他跟我一起跑，他便過來拉着我的手，跑起來，跑累了，我們躺在沙灘上，看着天上朵朵白雲飄過。
看來，帶你來對了，幹脆我們在這裏建個小屋吧，你可以帶着小遠來這裏畫畫。我點點頭。
我看見常設計的別墅，可是我不相信那是常設計的，那麽笨拙和粗糙，沒有美感。
我問常，這是你的設計嗎，我不相信。
常說，本來不是這樣的，但是雇主要求改，就改了。
為什麽？
他說我的設計不切實際。
我是說，你為什麽不放棄為他設計。
因為他出價高，并且我中途放棄的話，是要賠違約金的。
常，你難過嗎。
這樣的事，遇到過好多次了，已經習慣了。
辛苦你了，常。
小顏，只要你能幸福，就夠了。
常，該怎麽辦呢，看到你這樣，我很不安。
1988年4月5日晴
我在小木屋前畫畫，小遠在沙灘上玩耍，沙灘由冷清變得熱鬧，我感到一種塵世的喧嘩，常的頭枕在我的膝蓋上，像孩子一樣睡着，我把他的睡顏畫下來。
回來的時候，撿到一只貓，取名梵高。小遠一直撫摸他，似乎很喜歡。
我抱着小遠，小遠抱着小貓，我們一起坐到自行車的後座上，常載着我們穿過長長的林蔭道，頭頂響起小鳥的叽叽喳喳。
60.第一卷-安顏日記（原諒）
ninteeneighty-nine年11月7日陰
小遠出疹子了，常還沒回來，我急得不知所措，半夜去敲周姐家的門，周哥說，還等什麽，趕緊送醫院。他用三輪車把我和小遠送到醫院，等到幫我挂好號，才轉回去。
謝謝他，如果沒有周哥，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天快亮了，常還沒來。
ninteeneighty-nine11月8日晴
常來了，他一臉疲憊地站在我面前對我說了對不起。
本來我心裏是感到委屈的，但是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心裏只剩下心疼了。
ninteeneighty-nine12月4日陰
幼兒園的老師說，小遠不願跟其他的小孩兒玩，但是在畫畫上很有天賦，特別畫卡通人物。畫得很好。我在想，小遠可能不願接觸生人，就像我一樣，我想把他接回來自己教他，我不太信任現在學校的教育，當初是常堅持把他送到學校的。同時，我也不願勉強自己的孩子跟其他的孩子待在一起。
ninteeneighty-nine12月24日晴
小年結婚了，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她曾說将來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但是因為家裏一直逼的太緊，就只能放棄。
在婚禮上遇見藍臻，他說要出國去，不确定還會不會回來。他說，不要挂記，小顏和小年，你們要各自照顧好自己。
ninteeneighty-nine12月25日陰
為了小遠，我和常第一次出現了争執，當常抱起小遠要哄着他去學校時，小遠卻向我張開雙臂，哭着要和媽媽一起。常才放棄。
1990年9月1日晴
周姐下崗了，孩子的學費成了問題，我們家的收入也正好夠三個人的花費，我很想幫他們，就把自己的畫拿去賣錢，沒賣多少，但是小陽的學費總算是解決了。我一邊心疼着那些畫，一邊為小陽感到開心。
常責怪我不該賣那些畫，有些事，我們能幫，就幫，不能幫就不應該逞強。
我說，常，你經常不在家，根本不知道他們夫婦二人是怎麽幫我的。
常沉默許久，才過來抱住我，說，對不起，小顏。
被他抱着，我卻感到如此寂寞。
我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兒。
常，你也開始抽煙了。
他點點頭，抽煙可以提神和激發靈感。
我為常小小的改變感到無能為力。
1991年3月5日陰
安顏，姨媽病危，你最好回去看看。
不知道什麽時候，小宜開始對我改變稱呼，我感到很多東西都不再屬于我，都在慢慢離我遠去。周圍的世界變的越來越空洞。
天黑壓壓的一片，常在外面忙，我帶着小遠，打車回到我陌生又熟悉的家，我每天都在祈禱着得到爸爸媽媽的原諒，現在媽媽病成什麽樣了，我不知道，我只想好好看看她，再依偎在她懷裏叫她一聲媽媽，聽着她寵溺地叫我顏顏。
可爸爸不讓我進門，我拉着小遠在門前跪了下來，爸爸趕我走，說，你一來只會更加刺激你媽媽。我不走，爸爸徹底把門關上，我看到他眼角的淚滴。
下雨了，我看到小宜從屋內出來，壓抑而低沉的哭聲從裏面傳來。她把手上的傘遞給我，伏在我耳邊說，姨媽死了，她是被你的任性害死的。她在臨死的時候，把我當成你，還求你離開林常，不然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望着她冰冷而嘲諷的臉，我丢掉傘，緊緊摟着小遠，在雨地裏跪着。
很晚的時候，常來了，緊緊地把我和小遠攬在懷裏，我渾身都是麻木的，只隐約聽見他說，對不起，小顏，都是我沒用。在他懷裏，我像找到了一個安全的依靠，只想沉沉睡去，再也不醒來。
61.第一卷-安顏日記(變幻)
1991年3月8日陰
我感到有人把手放在我頭上，以為是常，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讓他帶我去見媽媽。
小安，是我。
周姐說，常出去忙了，托她照顧我和小遠，我們都發了高燒。常為我們從醫院找來了大夫。
在周姐的照顧下，我們慢慢康複。
1991年9月6日晴
小貓在向日葵下睡覺，小遠在櫻桃樹下畫畫，我摘下向日葵籽，炒來吃。
常又夜不歸宿了，我感到失落，開始大量閱讀梵高的傳記，臨摹他的畫，同時和貓對話。
1991年10月6日陰
常是醉着回來的，這是第一次，我讨厭聞見他身上的酒味兒。
我幫他擦臉醒酒。他一把把我拉進懷裏，很興奮地說，我們馬上就有很多錢了，我再也不會被你的爸爸媽媽看不起了。到時候我要為你辦很盛大的畫展。
1991年11月6日晴
我多次問常，你是準備放棄你的建築了嗎，你要開始經商了嗎，你的建築呢，常，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我們現在過着的生活不是很好嗎？
這樣我的才華永遠得不到外界的承認，而我們的婚姻永遠得不到你的爸爸媽媽的承認，而你會永遠活在得不到父母原諒的愧疚裏。我不想這樣，我想讓你幸福。
不，我不要你為我犧牲，你要堅持你的夢想。
夢想？小顏，現在沒有人再夢想成為高迪、梵高那樣的藝術家，現在整個社會都在想着怎麽掙錢，人人都想成為成功的商人，這是社會的大趨勢，我如果再堅持自己的夢想，只會被社會淘汰，成為一個乞丐，那樣你和小遠都會跟着我受苦。
我不怕。我要的只是堅守藝術。
小顏，早點清醒吧，不然我們都會被困住。
常，你變了，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就在看到你和小遠發高燒，昏迷不醒的時候，我想通的。
1991年12月6日晴
住進大房子後，常回家更少了，我每次打電話給他，他都在說在陪客戶吃飯。
小遠被送進了正規的學校，每周只能回家三次，我強烈要求讓孩子每天都回家，無際于事，我擔心那孩子在學校會感到孤單，常安慰我說，沒事，你的精神狀況不太好，恐怕不能好好照顧他，而在學校他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1991年12月10日晴
周姐來到了這個家，不過是以保姆的身份，她開始叫我顏夫人，這讓我不習慣。
你還是我的周姐，我還是小安，我們之間不要出現生分，周姐說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