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回首,正是夜游

法的弩.箭,反手唰唰數劍,火星四射,那些弩.箭紛紛力竭墜地。

空氣中血腥氣漸濃,謝猗蘇卻毫發無傷,身周空氣微微扭曲,現出三分血色來。她笑得驕矜而燦爛,眼角眉梢卻透出陰狠的意味來,她名符其實地喋血而行,黑衣人隊列分散,幹脆背靠背地搭成防守之陣,強弱局勢已然扭轉過來。

猗蘇微微後撤,一偏頭:“我并不想殺你們,要走的不妨傳話給九帝姬,下次可不要尋了忘川邊動手。”她頓了頓,笑吟吟地加重了吐字的力度:“見血,戾氣,這些于我而言,都只有裨益。”

她仰首清脆地笑,目光微轉:“誰讓我是怪物呢?”

剩下的刺客中為首的低聲說了些什麽,在肩上扛起三角弩便又要攻上去,可他身側的另一人卻将他攔住了,說道:“先撤。”

這隊人便很快消失了,四周震了震,結界已破。

夜游聞訊趕到的時候,黑無常已經先到一步,正無言地看着立在院中的猗蘇。

她黑衣鴉發,發間杏黃的穗子微亂,沒什麽表情地盯着院中某個空無一物的方向,容顏冷然,明明與往常看上去無半分不同,可只因手中提的短劍浸染了血色,她秀麗眉目便令人生畏。

半晌的寂靜,她才偏了頭回首看向夜游與黑無常,抿抿唇沒說話,眼中有些晦暗。

姬靈衣派來人刺殺謝猗蘇,而伏晏又杳無音訊,究竟發生了什麽明顯不過。

夜游蹙蹙眉便要開口,猗蘇卻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道:

“無妨,我信他。”

作者有話要說: ╮( ̄▽ ̄")╭ 決裂戲碼最爽了,虐伏晏最爽了,小妖精們爽不爽~

母子的分歧主要在對人生的控制權,而不是婚事或者改制。伏晏最強的渴望就是能夠作為一個不受束縛的人活着,所以即使不是為了阿謝他也會反抗。

☆、何敢與君絕

伏晏知道姬靈衣不會讓他死。

他醒來的時候仍舊被關在那金色的牢籠裏,卻已然身處被褥之中,籠角療傷的符咒發着瑩瑩的微光。

伏晏只覺得疲乏,卻強撐着起身,丹田的損傷已然被治愈泰半,但一運真氣,他便不出意外地發覺身上修為已被盡數封印。他攤開手掌,盯着掌心紋路看了片刻,露出個自嘲的微笑:他如今真的是一無所有了,但他卻反而覺得爽利而輕松。

“殿下。”籠外傳來幽幽的兩個字。

伏晏閉目微笑了一下:“果然還是讓你看着我。”

幽月的光輝透過簾幕照進來,紫衣白袷的姑娘端正地正坐于籠外,優雅地拜伏下去:“阿紫參見殿下,奉九帝姬之命,照料殿下起居。”

伏晏擡起頭,月華明明暗暗地勾勒出他的側顏,眼裏仍然有星辰的光輝。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溫和地道:“你一直說你心悅我,但你會願意為我而死嗎?”

“會。”如意回答得毫不猶豫。

伏晏垂睫,半晌才再次開腔:“你願意為我而死,我卻未必會領你的情。”他看着如意,輕卻也堅定地搖搖頭:“即便你真的為我而死,我會對你有些許感激,些許同情,但我還是不會如你所願對你有思慕之意。”

如意卻答:“無妨的,阿紫只要看着殿下,只要可以一直看着殿下就足夠了。”

伏晏便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即便是讓你看着我死?”

如意立即警覺起來:“殿下!”

“你到底喜歡我什麽?我的身份?我的皮相?”伏晏的聲調轉冷,“你答不出來,你會說情不知所起。”

如意沒作聲。

伏晏像是感到無趣一般勾勾唇:“那麽你又讨厭我什麽地方?”

如意仍舊沉默,半晌才道:“阿紫……喜歡殿下的一切。”

“我都有些疑心,是母親讓你誤認為你對我有愛慕之心了,”伏晏的聲音裏有淡淡的嘲諷,卻不尖銳,甚至說得上溫和,“怎麽可能喜歡一個人的一切?相貌、脾性、出身、言語、舉止,總會有不那麽稱意的地方。”

他目光憫柔起來,好似有春水粼粼地隐藏在琥珀深處:“喜歡一個人,即便對方有再多讓自己忍無可忍的纰漏,但因是喜歡的那人,所以讨厭的地方也能容忍下來。”

他看着如意輕聲說:“所以,其實你并不喜歡我。”

“你有的不過是求而不得的執念罷了。”伏晏很少這般溫和地對待如意,但顯然他這罕見的溫存卻只令如意發冷,她打了個寒顫,眼神便狠戾起來。

伏晏卻比她變臉更快,忽地便往後一靠,緊緊貼在了牢籠的欄杆之上,雙手捉緊了不斷濺着火花的細杆,露出一抹殘忍的微笑:“因此……你只要看着我死便可。”

如意尖叫一聲,猛沖上前便要将伏晏從籠邊推開,伏晏的眉眼雖因劇痛而微微扭曲了,卻仍反手牢牢攀住欄杆,近乎是咬牙切齒地嘶聲道:“你不可能放我走,那麽我便只有這條路可走……是,我在威脅你。”

如意只是沉默地搖頭,聲音裏帶了哭腔:“阿紫不能放殿下走!不能!不然九帝姬……九帝姬她……”一邊說她一邊奮力掰開伏晏的手指,肌膚觸碰到欄杆亦是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她卻反而愈發堅定:“這痛阿紫替殿下受了,但求殿下不要再作踐自己!求求你了!”

伏晏明明身無真力,重傷初愈,本應無多少氣力,但如意竟一時無法将他從籠邊分開,只得貼得更近。

一時間金星亂冒,空氣中甚至隐隐有皮肉與衣裳被烤炙而散發的焦味。

伏晏咬牙維持清明,額頭見汗,他盯着如意,緩緩側身,深吸了口氣,右手探出籠外便将如意腰間懸挂的匕首奪來,同時向後一翻,仰倒于地。

他眸露狠戾之色,在如意有所動作前,毫無凝滞地将匕首狠狠插入右手掌心,利刃直貫穿過掌背。鮮血直噴濺了他一臉,他卻沾了血在掌心飛快地畫了個符,口中斷斷續續地念着真言。

一道八角封印漸漸現形于掌背,被匕首貫穿之處隐現裂痕。

待伏晏真言念畢,那封印吞噬血色,明亮得似乎足以照透皮膚下的筋脈。而後一聲脆響,封印四散,伏晏左手一張化出柄長劍來,支撐着半直起身,閉目一吐納,将鮮血淋漓的右手按在籠中心,長劍含雪光,凜然畫了個圈。

刺目光芒中隐隐有人面蛇神的影子晃動,與伏晏的身形重疊交錯。

金色的牢籠劇烈晃動起來,仿佛在因逐漸覺醒的上古力量而顫栗。細杆發出嗡嗡的噪聲,如數百萬只蜂的齊唱。

強光一陣接着一陣,映在伏晏手中的劍身之上,明明暗暗的猶如鬼魅纏繞。自籠中散發出攝人的強大威壓,令空氣顯得逼仄稀薄,如意想起身阻止,匍匐着爬出幾步終是伏在地上動彈不得。

嗡嗡的鳴響逐漸清晰,竟是已被遺忘泰半的上古語言,吟唱着念誦着,一字勾連着一字的末端,串起玄奧而深邃的秘要,召喚回創.世最初的力量,與昆侖帝臺的法寶兩相抵抗,激起一陣陣扭曲時空的波動。

原始的鼓點漸漸自念誦聲中現形,每一聲每一擊都令牢籠搖撼不止,以雄渾而純粹的聲響摧陷廓清,如生長不息的巨樹,即便是堅岩冷石,只要是阻擋住枝桠伸展根芽舒長之物,盡皆落得穿透崩裂。

姬氏法寶最終在伏氏真血面前敗下陣來,數聲虎虎的風響,如同不甘的嗚咽,猛然便被卷入強光中湮滅。

亮光散去,伏晏半跪于地,緩緩站起,上身微微歪斜往一側靠着,将全身氣力托在手中的劍上。

如意聲音嘶啞,出口的每一字都粗粝如詛咒。她唇角現血,卻仍舊執拗地朝着伏晏所在一寸寸地爬行:“殿下!殿下不能走!不能!”

伏晏只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蹙眉打開下界的天門,平日裏一蹴而就的真言,他念得很吃力,面色慘白唇色卻猩紅,仿佛随時會止聲暈厥過去。等門洞現形,他倚在劍身上,抽左手抵住嘴唇,咳嗽一聲,從指縫中便流出殷紅的血來。

他踉踉跄跄地避開如意竭力長伸出的手,往天門中邁去。

“殿下,求殿下不要走!殿……殿下!”

玄衣青年的衣襟上遍開血染的花朵,中衣素白的領口已然失了原本的顏色,他回頭望了望一地的狼藉,微微一彎唇,眼神清亮,輕聲說:

“阿謝在等我回去。”

猗蘇在那日遇襲後便愈發謹慎:她很清楚,若非姬靈衣心存小觑之意,她未必有順利脫身的運氣。若對方再次有備而來,她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若是往常,謝猗蘇并非沒有與之一決死戰的氣魄,但如今她要考慮的,卻遠遠比逞一口氣要多。為了伏晏,她不能惹出無謂的麻煩。

出于各種考慮,猗蘇便移到梁父宮正殿側翼住下。

自伏晏離開的第五日淩晨,冥府濃霧彌漫,巡夜的陰差即便打着燈籠,也着實難以看清數十步外的境況。

猗蘇如此前數晚一般難以成眠,早早便抱着被子坐在床頭,直愣愣地看着隔扇上的暗紋。遠處提燈的陰差在廊下路過一次,便會在紙隔扇上投上淡淡的一抹紅,不久便再次淡去在夜色中。

夏日的淩晨還有些微來自春天的涼意殘存,猗蘇坐了一會兒便覺得身體有些發冷,幹脆翻身下床披了衣裳,草草将頭發捋順了,點起螢火數起滴漏來。

獨處的時分最易胡思亂想,她腦海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起伏晏臨走前分外的留戀,一會兒又念及仍然懸而未決的那些微妙問題。她在房中踱來踱去,只覺得郁悶不可言,又是憂心如焚,又是相思難耐。

她擡腕,凝視起那串珠子,不由嘆了口氣。

便在此時,正殿傳來喧嘩之聲。

猗蘇原本靠在房中的多寶閣邊,聞聲便拉開門直向着聲音源頭沖過去。

她奔到殿外,便看見群群醫官面色肅穆地進出,揚聲吩咐着戰戰兢兢的侍人,足下便有些發軟險些要坐倒在地。

卻有人将她扶住了。

猗蘇僵硬地向來人望過去,瞧見黑無常的面具,張張口想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黑無常無言地加大支撐她的力度,溫言說:“君上傷勢無礙。”

他到底還是受傷了……

猗蘇眨動幹澀的雙眼,費力地清清嗓子,自己站直了:“多謝。”沉默片刻,垂下頭道:“我現在不好進去打攪醫官吧?”

黑無常說話仍舊維持穩重的調子:“還請謝姑娘稍安勿躁,不妨回側翼小坐片刻。”

猗蘇堅決地搖頭:“我就在這等着。”

黑無常看向她的眼中就多了一分複雜的意味,卻很快被他掩飾過去了。他也不再堅持,只說:“此處風大,謝姑娘小心着涼。”

猗蘇靠着根廊柱立定了,一張臉木木地看着人來人往,知覺好像都要消解在晨霧裏。

她回過神的時候梁父宮已經再次安靜下來,正殿的門扉關着,隐隐綽綽透出其後燭火柔和的光亮。

“謝姑娘。”黑無常從廊下走來,做了個“請”的姿勢。

猗蘇低下頭咬住嘴唇,才将頭複擡起,緩緩跟着黑無常進了正殿。

這是她第一次前往充當卧室的後殿。

黑無常在後殿的門外站住了,為猗蘇挑起門簾,輕聲道:“君上應當睡着了。”

猗蘇讷讷地一颔首,放輕步子,像是在恐懼着什麽一般吸了口氣,微欠身穿過門簾進了後殿。

作者有話要說: 伏晏很争氣哦~不要再嫌棄他了嘛……_(:з」∠)_

寫到這章時,第一次感覺兩個人的羁絆可以稱得上愛情了(不要問我之前是什麽)。

我一直覺得戀愛這個詞很玄妙,談戀愛嘛,由戀及愛,先有想靠近想擁有的戀慕,要用心談才有可能發展為愛意。後者是可以讓人無所不能卻又沉重的情感。

↑偶爾思考人生哲♂學♂的作者按╮( ̄▽ ̄")╭

☆、小別重逢時

房中并無什麽可怕的味道,反而彌漫着令人安心的藥草氣味。

伏晏仰面躺在房中的榻上,猗蘇立在門口乍一瞧,除了臉色稍白并無異樣。她微微放寬心,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才緩緩走過去,近了一眼便看見伏晏發青的眼睑,她的唇便緊緊抿住了,像要抑制住什麽似的。

猗蘇來來回回将伏晏仔細審視了數遍,方在榻邊的矮腳凳上坐下了,呆呆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她笨拙地替對方掖了掖薄被,不意間便瞧見了他被重重紗布裹住的右手,那情狀倒與那時猗蘇與如意交手後、掌心中箭後的模樣相似。

這麽一聯想,她的喉頭愈發哽得厲害,卻若無其事地将被子掖回去。

她怔怔盯着伏晏寧定的側顏許久,不知不覺間便已然淚凝于睫。

不想鬧出太大動靜擾到伏晏,猗蘇別過頭捂住嘴,肩膀一聳一聳。素日裏她極少哭,也鮮表露出軟弱的一面;即便是伏晏毫無音訊的這幾日,她也不曾落過淚。可不知為何,如今确知伏晏已然歸來,她反而難以自抑,好像一顆心酸楚得都可以滴出眼淚來。

無聲地哭了一陣,猗蘇自覺有些不好意思,便取帕子拭幹眼淚,支頤趴在榻邊沿,默了片刻,終是沒忍住,輕手輕腳地自上俯下去,在伏晏的眉心吻了吻。

伏晏睜開眼,一側首便瞧見了謝猗蘇。

她趴在榻沿,側臉枕着手臂睡着了,長睫微掩的眼周有未褪的紅,顯然哭過。

見狀,伏晏的眼中就多了一分溫存的憐惜,他緩緩伸出未受傷的左手,很輕很小心地觸上她的面頰。

猗蘇睡得卻淺,睫毛扇動數下便轉醒,迷蒙地與伏晏對視了片刻,才瞪大眼反應過來,眼圈霎時就紅了。

“阿謝。”伏晏的聲音裏含笑,指腹在她臉龐上緩緩摩挲。

“你……你渴不渴?”猗蘇一開口就帶了哭腔,說話便不利索起來,也不等伏晏回答就硬邦邦地起身,背轉身去要到門邊的方桌上倒溫水。

伏晏便只看見她的背影,肩膀微顫,提着水罐手也發抖,磕磕絆絆好久才将水溫在銀盆裏調好,盛在個蜜色蓮花瓣瓷碗裏端過來。

猗蘇将碗在小幾上擱了,微微歪頭,有些羞赧地問:“你的傷……好坐起來麽?”

伏晏擡了眼看着她,眸中浮起.點促狹,好像要捉弄她,卻還是淡聲道:“無礙的。”說着便枕着兩個靠枕直起上身。

猗蘇見他這般實話實說反而有些将信将疑,怕他是逞能,托了瓷碗遞過去,頗有些不放心地嘀咕:“真的不用我喂?”

“你很想喂我?”伏晏便笑笑地撩她一眼,眼神往自己右手垂了垂,理直氣壯地向後一仰,“那就喂吧。”

猗蘇被他這麽飛來一筆弄得無計可施,剮了對方一眼,還是探身上前,托着蜜色瓷碗湊到他唇邊。伏晏便就着她的手矜持地飲了口水,等她将碗放回小幾,才輕描淡寫地再次語出驚人:

“我還以為你要怎麽喂呢。”

除了這般喂……難道、難道還用嘴……

猗蘇被他一句話撩得直要跳腳,嘴一扁便恨恨道:“你就會欺負我!”

伏晏卻蹙了眉一臉疑惑:“我怎麽欺負你了?”說着一副堪堪恍然大悟的樣子,似笑非笑的似乎又要嘲她。猗蘇便飛紅了臉別過頭去,伏晏卻伸出左手在她腰間帶了帶,她便伏在了他胸口。

他身上有藥草和澡豆的氣味,卻不難聞。

離得這般近,猗蘇便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沉默了一瞬,她猛然驚覺這姿态可能會壓到伏晏什麽傷處,便雙手在對方頸側的床頭矮屏風撐住了,才再次将視線調轉回去。這一低頭便可額角相抵的距離,僅僅雙目相接,便有無限旖旎的情思在其中。

猗蘇雙唇微分,才并不十分清晰地吐出個字音:“伏……”

伏晏便已主動吻了上來。

這個吻與此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不為索取,不為征服,不為表白,只是單純的确認:确認彼此的存在,确認此刻了然的心跡。也因此,兩個人的動作雖只停留在雙唇相接,卻遠比攻城略地的厮磨要悱恻而綿長。

猗蘇說話聲音低低的:“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伏晏又在她唇上蜻蜓點水地印了一記,雲淡風輕地答道:“母親不同意改制,将我囚禁起來,我逃了出來,僅此而已。”

“我知道你肯定還隐瞞了什麽。”猗蘇便有些譴責地盯了對方一眼,撒嬌般地軟聲道:“我也說過不喜歡被蒙在鼓裏。告訴我好不好?”

伏晏沉默片刻,才沒什麽起伏地道:“母親開出條件,若我迎娶青丘小王女,便支持我改制。我拒絕了。”

猗蘇聞言也是片刻沒再開口,低眉凝視着伏晏中衣領子上隐隐的紋路,忽地便白了伏晏一眼:“這種可以邀功的事反而瞞起來,也不知你是怎麽想的。”她轉而換了語氣,有些低沉地道:“你也可以先答應下來,再從長計議啊。”

“你啊……”伏晏顯然無奈,不由用額頭輕輕撞了一記她的額頭,口吻卻極為認真:“這種事不能答應。不說我喜不喜歡食言而肥,一旦應允下來,有的只會是無限的麻煩。”他破天荒地嘆了口氣:“而且消息若先傳到你這裏,我該怎麽同你解釋?”

伏晏從眼睫底下微微笑着看她,幾近是溫柔地道:“我不願、也不會拿你的信任作賭注。我輸不起。”

他将情話說得這般淺白,猗蘇被震得一時回不過神來,頰邊的暈色騰地深了好幾度,才蹦出一句話來:“呆子!”

伏晏顯然沒料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神情便有些微妙,但猗蘇卻已然改撐為攬,勾了他的脖子便緊貼上來,臉埋在他肩頭,溫溫的一片濡濕又哭了。

“你輸不起,就當我輸得起啊!你……你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又讓我怎麽辦!”她越說越委屈,聲音細軟還在末尾微微發顫,“而且……”她說到這,卻止住不說了,只是無言地微微加大了攬住伏晏的力度,仿佛在後怕。

伏晏立刻敏銳地察覺到異常:“我不在之時,母親趁機為難你了?”

猗蘇沒立刻答話,沉吟片刻才清了清嗓子道:“也就一次,那時我半點都不怕,可是現在想起來竟然傻子似的怕得不得了。”她也頗有些不好意思,聲調便愈發低了下去,也就伏晏與她緊緊挨着才聽得清:“她對你下手都這般狠,倒是我難得命大。”

今日猗蘇的表現是從所未見的頭一等的癡纏,倒像是兩個人裏受罪更多的是她。伏晏自然樂得享受她難得的依賴,左手便撫上她的脊背,順毛般安撫了她片刻,才同她咬耳朵:“我的傷是突破法寶時留的,你別想得太多,也無需害怕。”頓了頓,他半是調侃地含笑補了一句:“你若實在害怕,就幹脆搬到這裏住。”

猗蘇聞言便瞪了他一眼,将他往隐囊上輕輕一推:“你別得寸進尺,連個病人樣子都沒有。”

伏晏便知她是為方才的真情流露害羞了,笑意不由愈發深了,閑閑地一勾唇,仰在枕上睨她:“哦?我得的寸在何處?你說來聽聽?”

猗蘇對他這似笑非笑勾人遐思的模樣最是沒轍,咬着嘴唇支吾了半晌,最終只恨恨地一扭頭,哼了聲便想把這茬揭過去。

君上卻顯然不願意就這麽放過她,低低地笑了将她往自己壓近了幾分,從從容容地親上去。這個吻便與方才那個不同,不滿足于只停留在淺嘗辄止的程度,輾轉流連間一點點地熱切起來。

房中的燈無言地晃動着火焰,隔了一重門簾卻是截然不同的氣氛。

黑衣戴長舌面具的青年在庭院臺階下站着,看着階邊一列郁郁蔥蔥的蘭草出神。庭院除了隐在暗處的守衛以外再無人,黑無常又面朝着空曠的一側,他眼中便漸漸卸了防衛的顏色,露出下頭疲倦卻也因這乏累而顯得幽深的本色來。

他回過頭看向燈火依舊的梁父宮,像被什麽回憶在腦海裏狠狠紮了一下般痛楚地眨眼,将視線掉轉回自己的雙手,再是腰間的鎖鏈,眸底便浮起深深的憎惡來。

他緩緩蹲下身,撥弄秀美的蘭草,眼神明明暗暗,洩露了心緒的波動。

而後,黑無常宛如下了決定一般閉上眼,兩指合攏一掐,便将那株蘭草折斷了。他無趣地拈着形單影只的花梗,兩指轉了轉,放到面具外的鼻端嗅了嗅,倒如同真的能隔着面具聞到幽幽的清香。

他将蘭草放回栽種的盆中,輕拍了兩下手掌抹幹花汁,便再無踟蹰地往梁父宮外行去。

無人知曉他在方才一折一棄間究竟做了什麽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我覺得我什麽都不想說了,我默默舉起了火把

夜游:帶頭燒燒燒啦~

作者:(淚目)甜不甜~甜的話冒個泡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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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魔王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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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愁雲鬓改

當晚猗蘇便搬回了西廂。

次日早她再到梁父宮後殿的時候,裏頭已經有說話聲,辨析之下是夜游和黑無常。猗蘇正猶豫是否應當稍後再前來,伏晏便在裏頭發話了:“進來。”

雖則覺得有些別扭,但伏晏都發話了,她也沒什麽好推辭的,便掀了門簾進去,先掃了一眼狀況:

伏晏瞧着比昨日要精神不少,搭着天青色鶴氅靠在床頭,黑無常和夜游各自在榻不遠處的坐榻上端正而坐,倒是一副工作會議的模樣。

猗蘇見狀不由覺得自己來得着實不合時宜,便盡量輕手輕腳地在一旁的角落坐下了。

夜游只是沖她一點頭,便繼續方才的話題,說話倒是中規中矩:“這兩日局勢已大體穩定,許尋真一夥也未曾再行動,但若君上不再有所舉動,時日長久,揣測流言自會滋生禍患。”

“在下也略拟了于改制之方有所補益的文字,還請君上過目。”黑無常說着便将一枚玉簡呈了上去。

伏晏一颔首,也不吝誇獎兩人:“這幾日辛苦二位了。”

夜游到底是繃不住的性子,先咧嘴笑了:“獎賞先在老大這挂個名,等事了結了我可不會忘的。”

伏晏只淡淡看了一眼,也不搭話,反而繼續問:“青丘和其餘各處可有動向?”

問到本行,夜游便挺直腰背清聲回禀:“帝臺自然并無動向,孽搖與陶唐丘向來不喜歡攙和這種事,撇得很清亦無異常。蓬萊閣近來與帝臺關系有緊密之态,便索性模模糊糊地表達了贊許。還有麽……”他用餘光往猗蘇的方向掃了一眼,才繼續道:“青丘還是等着君上開出條件來,如若不依大約會擺出反對的姿态。”

伏晏便不鹹不淡地彎彎唇:“青丘還真是一如往常地自視甚高。”

夜游摸摸鼻子,神情尴尬眼光卻狡黠:“畢竟是狐族,單單沖着九尾狐那皮相三界便少不了青睐青丘的,況且,這一代族主又是出了名的手段強硬。上次天帝推廣新聯絡手段的施政令,他都可以用有違祖制的名頭扛上十數年。”

“他要反對便由他去,”伏晏篤定地眯眯眼,“青丘何曾有資格在冥府的事上說三道四了?”

夜游便有些無語地嘆了口氣:“老大你也別讓我們難做,整日應付那些個狐貍,個個綿裏藏針的要借上次死掉的倒黴鬼鬧事,不被累死也要被煩死。”

伏晏神在在地擡起下巴:“不會讓你們難做的。”

夜游捕捉到了他話中意味,不由挑挑眉,卻沒問出口,只是興味盎然地多看了伏晏一眼,便轉頭向黑無常道:“我這裏沒其他可彙報的了,許尋真的事還在查,并無進展。”

不知是否是猗蘇多心,她總覺得夜游語調裏別有深意。

黑無常默了片刻,才沉穩地道:“蕭規曹随,這幾日都依君上此前吩咐行事,并無差錯。”

伏晏輕描淡寫地準了黑無常的彙報:“還要再辛苦你幾日。”

夜游便和黑無常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齊齊起身告退。

猗蘇被兩人太過明顯的意圖弄得有些窘,等房中又只剩她和伏晏兩人後,半晌才磨磨蹭蹭地坐到榻邊,半真半假地問:“那麽快就起來理政了?累不累?”

伏晏撩了她一眼,理所當然地道:“就這點事還能累到?”

“那不妨告訴我,方才你所說的擺平青丘的法子,又是什麽?”猗蘇便笑笑地将疑問擺上臺面。

伏晏神秘兮兮地昂起下巴:“你不猜一猜?”

猗蘇瞪他一眼:“君上神機妙算豈是我所能妄測?”

“不久自見分曉。”伏晏瞧着卻無再多透露的打算。

猗蘇心中稍有不快,斜眼盯着他撇撇嘴:“那君上就再日理萬機一會兒,我先告退了。”

伏晏卻簡簡單單兩個字駁回:“過來。”

不就昨日示了弱,稍稍撒個嬌罷了,這厮就意氣洋洋起來,猗蘇用眼風剮了對方一下:“怎麽過來?我都靠在榻邊上了。”

哪知伏晏等的便是這句,淺淺一笑,眸光往榻上空出的一個身位垂去,意思再明顯不過。

猗蘇卻不準備吃他這套,挑了眉繼續擡杠:“上來幹什麽?”

伏晏便微微壓了眉,克制而矜持地道:“有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還偏要上去說,直接說了不就……喂!”話都沒說完,猗蘇就被某些人欠身過來,左臂一攬強行拉上了榻。

雖然昨日也不是沒有離得更近過,但榻上榻下泾渭分明,即便都是坐姿,猗蘇一上去便有些僵硬,垂下頭沒好氣地埋怨,意圖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到底要說什麽?”

伏晏卻先異常認真地打量她,直看得她毛骨悚然,慌慌地往後要退,卻被對方一勾手拉回來了:“再退就掉下去了。”

猗蘇深吸口氣,直視伏晏的雙眼,換了認真的口氣問:“到底是什麽事?”

這次換作伏晏垂下眼睫微微回避,但在猗蘇再發問前,他已然面色坦然地擡眼,左手搭在她肩頭,輕緩地道:“阿謝,嫁給我好不好?”

他這話實在來得突兀,猗蘇的表情便凝固在了臉上,木木的似一張面具,不知下頭是什麽情狀。她眨了眨眼,漸漸緩過勁來,咬唇不語,目光虛虛地向下一垂,竟像是有些尴尬。

伏晏的手指便微微收緊,聲音猶如繃緊的弦,只要再一句話的力氣便會崩斷:“阿謝?”

猗蘇沉默了一會兒,從眼睫底下偷偷看了伏晏一眼,對方的神情亦盡數收斂進去,太過靜的雙眸竟讓她産生愧疚的錯覺。她搖搖頭,像要迫使自己下定決心一般用力複搖了次,冷靜地道:“并非我不願,但太倉促了。”

伏晏聞言眉頭一挑,下垂的唇角和太過僵硬以至于顯得微微扭曲的臉容,無一不明示他的疑惑。伏晏顯然根本沒料到會得到意料外的答案,小別重逢後的柔情蜜意被猗蘇這麽一句生生割斷,兩相直從雲端堕入泥沼之中,他甚至是有些憤怒了,本在她肩頭的手便緩緩抽了回去。

猗蘇垂目,以冰一樣的沉靜緩緩補充:“我并非不喜歡你,也并非不願意與你結為夫婦。但是,”她一寸寸地擡眼,黑澄澄的眼睛裏有些微的掙紮于痛楚,更多的卻是固執,“眼下局勢未穩,若只是害怕日後生變才匆忙下決定,我害怕日後會後悔。”

她見伏晏目光轉冷,眉目間對此說法顯然不以為然,便不自覺堆砌起同等的驕傲與不屑,聲調裏也帶了情緒:“再如何婚姻也是大事,我也并非一口回絕,只是想等我們将事情捋清了再決定。”

“捋清?”伏晏涼涼地接口,“若你說的仍然是白無常之事,不妨現在捋清。”

猗蘇被他激得輕輕一笑:“他的事于我而言本就一清二楚,要捋清的是君上的态度,到了如今不論何事都還是不願我插手,正事問了也不願告知,大事擅自決定還不許我有第二個答案。這般狀況,豈是今日這氣氛可以捋清的?”

“哦?”伏晏的神情愈發顯得冷,哂然地清聲說,“我倒是沒想到原來你對我還有這般多不滿。”

他頓了頓,顯得有些受傷,言語卻嘲諷:“謝姑娘變臉倒真是比翻書還快。”

這卻是在間接指責她莫名其妙、甚至還隐隐流露出些許譏她不識擡舉的意味來。伏晏許久沒擺出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猗蘇被這麽一噎眼圈霎時就紅了,身體微微發顫,強硬地別過頭,生硬地道:“是,君上纡尊降貴,在下竟然還膽敢不識體面,罪該萬死。”

伏晏伸出手,猗蘇卻一閃身躲開了。

他便愈發不悅,緊皺了眉沉聲道:“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你又是在鬧什麽?”

“鬧?我怎麽鬧了?”她嗤嗤兩聲笑,“說到底不過是我沒能言聽計從,讓君上下不了臺了。”

伏晏從牙縫裏吸了口氣,吐出的一字字都宛如帶了寒氣:“你究竟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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