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26.
“你說他?”曹操哼了一聲,擡手推開書房的門,大步跨了進去。
“正是,”郭嘉緊跟其後,忙應聲道:“長安一計既成,陛下逃脫李郭二人之賊手,被護于主公的羽翼之下。他的目的已然達到,自然舍去謀士之名,歸還族鄉。主公在他眼裏,不過是一枚棋子。其行徑之狂妄,望主公明察。”
曹操走到案前,一氣坐下。他将原本攤在案上的竹簡胡亂一卷,扔到一邊,發出清脆的響聲,令人聞之一震。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曹操語氣雖有不善,卻不至于遷怒于郭嘉,他道:“他與司馬家那小子打的是一個主意。他身份特殊,我不欲理會。至于司馬懿……待你我回來再議。”
郭嘉一聽曹操聯想到了司馬懿那段,免得再牽連上司馬黎,也就不再繼續說下去,作揖直言道:“主公大度,嘉嘆服。”
卞罂與司馬黎出了曹府,坐着來時的馬車向回走。
卞夫人正是因為早就料到卞罂會來,所以才叫齊了幾個引以為傲的公子作陪,其中曹彰劍眉入鬓,狹目淩厲,是生得最像曹操的一個。曹植年幼斐然,所頌之詩也是曹操的作陪。
這些司馬黎都能看得出來,又何況是卞罂呢?
起初她對卞罂與曹操之間的羁絆僅僅持有懷疑态度,也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如今見着卞夫人的挑釁和曹操的晦澀,她又覺得自己的懷疑也并非毫無根據。
只是卞罂這個正主一直态度漠然,神色冷淡。除卻回程路上格外沉默寡言之外,也沒有任何失态之處。
若說襄王有心神女無意,倒是極為可能的。
“明日,我便啓程回兖州,就不來辭別了。”卞罂将她送到家門前,緩緩笑道。
司馬黎訝道:“為何這樣早?不是說好要在許都停留半月?”
“再留下去也沒甚麽意思了,我有自己的一番考量。你并不用擔心,我需早些回去,只是局勢所迫。”卞罂一手擡着車帷,怕自己說得語焉不詳,又道:“開戰在即,我留在許都多有不便。”
話雖如此,除非曹操吃敗仗,戰火理應不會燃到許都來。卞罂的考量必然也與她的夫婿有些關聯。
司馬黎不再強留,只道:“明早我送你出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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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卞罂沒有拒絕,這一別怕是又要等個十年八年的了。
翌日一早,司馬黎起床後将小郭奕往他爹身邊放了放,臨走前看了看父子兩個睡得還熟,也打了個呵欠出門去了。
卞罂的馬車停在街口,見司馬黎只身前來,了然道:“我猜你也不會帶奕兒來了。如此也好,方便你我說話。”
看來,她是打算在臨走前與司馬黎好好聊一聊了。
“我說過去漠北是為了尋我那被匈奴掠走的昭姬姊姊,”車輪開始緩緩滾動,卞罂語氣平緩地說道:“她被困在左賢王那裏,天底下有能力救她的人,只有曹操。”
如今曹操雖然不是天下實力最為雄厚的諸侯,卻是唯一一個代表漢王朝的諸侯。并且除了他,也沒有哪路領袖屢次打擊匈奴。文姬歸漢的典故,司馬黎還是知道的,把蔡文姬贖回來的人就是曹操。
“他讓我回來,我就回來了。雖是為了昭姬姊姊,可我也不想讓他事事如願。所以,我找了個人嫁了,雖然……和原本打算的孤寡一生也沒什麽區別。”卞罂笑了笑,卻是對她現在的境況很是滿意。
馬車過城門時,停下又走,卞罂的話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夫君的身份也不是什麽秘密,曹操不是任人掌控的傻子……所以他總要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價。阿黎若是在意這事,就告訴司馬二公子離他遠些罷。”
“好。”司馬黎略一思索,應了下來。
卞罂要交代的也就這麽多了,兩人站在筆直的官道上辭別,誰都沒有離愁別緒,互道再見幹淨了斷。司馬黎遠望着卞罂的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晨光裏,伸了個懶腰。
她回到家時,郭嘉已經醒了,抱着小郭奕坐在院子裏曬着太陽。
“回來了。”郭嘉迎着光看她,眯了眯眼睛。
“唔,”司馬黎将手上的油紙包遞了過去,裏面是她順路買回來的烙餅:“早飯。”
她越過父子兩人,向屋裏走去,打算換件衣裳。她正翻着箱子,郭嘉即從身後擁住了她,湊在她耳邊嗅了嗅,道:“奕兒睡了。”
他呼出的熱氣燙紅了司馬黎頸處的皮膚,方才還抱着兒子的手摩挲着她的腰,小郭奕不知被他丢到哪裏去了,其意圖再明顯不過。
自從剩下郭奕後,兩人的床上又多了個小東西,夜夜霸占着中心位置,已經沒有場地供兩人恩恩愛愛了。
“才白天你就忍不住了……”司馬黎回頭瞪了他一眼,卻被咬上了嘴唇。
郭嘉箍着她親昵了半天,松開時帶着略微急促的喘息,啞聲道:“主公昨日定下了出征日期,就要走了……”
“現在不要,到時可莫要寫信說想我。”郭嘉又湊到她的耳邊輕吻着,若即若離的碰觸令人心癢難耐極了。
司馬黎幾乎是本能地貼近他,嘴裏卻說:“那便不給你寫信了。”
郭嘉:“……”
……那他也不客氣了。
飯飽酒暖,一帳春情之後,司馬黎也得給郭嘉收拾起衣物了。
眼下春天伊始,等征完袁紹回來,怎麽也得秋天了。司馬黎将薄衣疊好後,又翻起了冬衣。
她正找着箱子裏的厚衣物,卻觸到一塊薄薄的料子,手感細膩,不是郭嘉常穿的棉麻衣料。她将手下絹布一抽,抽出了一條長長的白絹,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她親手所書。
司馬黎看着手中絹帛怔了怔,起身将大敞着透氣的門窗一并關上,将絹鋪在案幾上看了起來。
這正是她多年前還在河內時,憑着記憶寫下的“小抄”。自從嫁給郭嘉之後,她也不去理會歷史該如何如何了,也順手将這絹帛收了起來,不再随身帶着。
她一行一行地看下來,只見所記之事皆已順着時間一一實現,只差郭嘉……她又反複摩挲着“官渡之戰”之後的污點,仍舊記不起之後的事。
此次征戰雖是敵衆我寡,但照她的記錄來看,曹操這仗是穩勝了,郭嘉也不會出事……
她凝視着那一點墨團,眼中只有那一塊漆黑,直到她腦海中閃現一幕難以忘卻的白色。
莫非……她做過的夢就是一個提示?!那個有關于柳城和風雪的夢,揭露了這墨點背後掩藏的真相?!
司馬黎皺着眉盯着那塊墨點,似是要被它吸進不可估測的黑洞裏。她希望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如此便可未雨綢缪,早作打算,避開命定的結局;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因為她怕柳城的風雪,當真是郭嘉生命中最後的風景。
“阿黎?怎麽關着門?”郭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還有一陣郭奕的哭聲。司馬黎看了看時間,應該是他餓了,郭嘉才帶着孩子來找奶了。
她連忙趁郭嘉推門進來之前将案幾上的絹帛藏到坐席之下,又将疊好的衣服放在一邊,佯裝做着正事。
“把他給我吧。”她接過孩子,正要解開衣襟,卻見郭嘉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走的意思。
不僅如此,他還悠閑地坐了下來,找了個最佳觀賞角度,好似欣賞着一副美景。
司馬黎背過身去,不就是給兒子喂個奶麽,以前也不見他如此黏人。
郭嘉輕笑一聲,沒有追過來繼續看,而是在她身後緩緩道:“我與文若說好了,我不在的日子裏,可以帶奕兒去他家小住幾日。還有文若家那幾個孩子,可以同奕兒玩。”
荀彧每回都是留在原地調動後方,堪比後勤部長坐鎮,雖不用随軍出征,可比郭嘉勞心勞力得多。
他是怕他不在,她一個人苦悶吧。
不過……司馬黎一手托着郭奕,瞥見被她藏在坐席下的白絹露出一角,借着身形将其擋住,往裏掖了掖。
她已經想好郭嘉不在的期間要做些什麽了,只是還不能讓他知道罷了。
小郭奕砸吧了一下嘴,吃飽了頭一歪,睡了。司馬黎邊收拾衣襟邊問道:“奉孝,這個月的俸祿呢?”
郭嘉對錢財沒什麽概念,看他打扮得有些清貧,出手花錢卻是大手大腳的。司馬黎從不管他,只是據說她的嫁妝還在他手上呢,她若想出個遠門,不要些零花錢怎麽能行?
“……我給文若了。”那廂郭嘉沉默了一瞬,才老實交代。
把自家夫人和兒子托管給荀彧,不給點托管費怎麽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