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6.

司馬黎接連兩個月沒有再做過那有關柳城的夢魇了。若是從前,她幾乎每隔十天半月都要夢上一回,每一次夢見的線索也随之遞增,如今這夢不再重現,反倒教她苦于獲取更多的信息。

她側躺在床上,看着小郭奕睡得香甜。

如今郭嘉不在,這孩子也開始與她親昵起來了。

或許……或許是因為郭嘉不在她身邊,所以她也不再做那夢了吧。

司馬黎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空落落的枕頭,更加确信了柳城與郭嘉之間定然存在着不可言說的關系。

小郭奕不安分地蹬了蹬腿。

司馬黎被他拉回了注意力,掖了掖被角,貼近小郭奕沉沉睡去。

明日,她還要一早出發啓程去河內。

臨行前,她自是與荀彧的夫人唐氏打過招呼,只道是挂念在老家養病的兄長,回去小住一月。這事她自然沒有告訴郭嘉,反正他寄來的書信一去一回也要拖上一月,他沒可能知道這麽多的。

“奕兒乖。”司馬黎将郭奕拿被褥包好了,坐到早就準備好的車廂裏。小東西一早就哭醒了,被喂得飽飽了,兩眼有神地盯着司馬黎看,就這麽被母親拐帶出門了,也不哭鬧。

郭奉孝心愛的兒子已經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背叛他了。

“想你阿父了嗎?”一路上,司馬黎除了逗着孩子解悶,也無事可做。小郭奕聽不懂她的話,仍舊提溜着黑眼珠看她,像只小奶貓。

“看來是不想了,這回帶你去見見’舅舅’,不能被他吓哭哦。”

小郭奕聽完,打了個呵欠睡了。

雖說司馬黎與他約定好了,可小東西一見到司馬懿還是哭了。

“哇啊——哇——”小郭奕剛被司馬黎抱着進了屋,便嚎啕大哭起來。他不是個認生的孩子,往常第一次帶他去荀彧家裏也不曾哭過,最多被曹操的嗓門驚哭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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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連司馬懿的面還沒見上,就哭到打嗝,想必還是司馬懿太過吓人的錯。

“你把他帶來做什麽?”司馬懿躺在床上咬牙切齒道。

他的病裝得愈發專業了,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起來和高位截癱患者沒什麽區別。眼下他被迫承受着郭奕的哭鬧聲,眉頭上堆起千萬道溝壑,忍住沒跳起來把郭嘉的兒子扔出去。

真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兒子比老子還惹人煩。

“我來探視’兄長’,哪有不帶孩子的道理?”何況她也舍不下小郭奕。

再說了,以郭嘉那視子如命的勁頭,若是知道她把兒子丢下不管,回來非得鬧一頓不可。

“那你又來做什麽?”司馬懿沉着嗓音問道,卻被小郭奕的哭聲蓋了過去。

司馬黎忙着哄兒子,哪裏有功夫理他。

她琢磨着還是不能叫小郭奕看“舅舅”了,當下即抱着他踏出屋門外,留給司馬懿一個幹脆利落的背影。

她抱着孩子在廊下踱了幾步,郭奕的哭聲漸漸弱去,眼角噙着淚珠睡着了。

司馬黎松了口氣,再擡眼時,見着張春華端着一碗湯藥,從拐角處緩緩走來。

這近一年的時間裏,張春華當真擔起了家中所有事務,只因着府上連個開門的小厮都沒有。方才司馬黎來時,敲了半天門都不見人應。過了許久,才等到張春華遲遲而來,親自開門。

“這孩子生得真漂亮。”張春華走近了,垂首看了看可憐巴巴的小郭奕,唇邊浮起一抹暖人的笑意。她比司馬黎要矮一些,許是還在長身體的緣故。司馬黎垂眸看到她嘴邊的笑容,暗暗驚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笑得這樣甜美。

若不是司馬懿這麽作,只能躺在床上裝癱,張春華也該有孕了。

“長得像他父親。”司馬黎順口提了提郭嘉,果見張春華不再回應,輕輕笑了笑,與她一起并肩往司馬懿的房間走去。

“曹操可派人來找過你們?”短短幾步路,司馬黎沒有浪費這點時間,假意詢問道。

張春華不經細想,“來過。魏太守自是不必說了,郡裏還有宋長史,縣裏來的人也不需提了。不過,有一位卻是能代表曹司空的,上月才來過。颍川陳群陳掾屬。”

“陳掾屬與兄長年少交好,定然不會為難。”

司馬黎這話雖然無實質性意義,卻也有幾分真理在。

至少陳群比郭嘉好打發多了。

“陳掾屬前來河內視察屯田情況,順便來小坐了一會。”張春華淡淡接道,話音落時,兩人已走到了司馬懿的房門外。

見司馬黎又抱着孩子回來了,司馬懿也不欲吭聲了,誰知她又變本加厲地将小肉團放在了他床上,倒是尋了個好地方給她兒子睡覺。

“拿走。”司馬懿垂眼掃了掃睡在他身旁的小郭奕,看着那酷似郭嘉的五官,就沒由來地一陣鬧心。

司馬黎抱着孩子抱了一整天,胳膊早就酸了,哪管司馬懿的威脅。張春華就站在旁邊,她也不避諱,直言道:“像你這般,日後有了兒子也不與你一條心。”

司馬懿看着她,瞳色幽深,意味深長。

再過上二三十年,待他與張春華鬧個小別扭,兒子們的确是幫母不幫父的,這一點司馬黎可沒說錯。

“待藥涼一些,我再喂你。”張春華瞄了目光複雜的司馬懿一眼,借着轉身輕放藥碗的功夫,掩飾了一剎那的尴尬。

她雖嫁給司馬懿一年多了,卻與未出閣的少女沒有什麽實質區別。

縱使她殺人狠戾,對官場人際了然于心,終究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啊。

“嗯。”司馬懿收回視線,應了一聲,似乎也有些不自在。

他應過之後,室內維持着一陣不可言說的沉默氛圍,直到小郭奕的哭聲打破了這股“和諧”。

“哇啊——哇——”

司馬懿的眉頭生理性反射般皺起,随後他的臉色驟然一變,又鐵青了下去:“他尿了。”

他幾乎是咬着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司馬黎走上前一看,果見一片水漬漸漸地在床單上暈染開來,沾濕了司馬懿的中衣。

“噗。”雖是深感抱歉,司馬黎見着此情此景,仍是忍不住地笑了出來。她怕司馬懿一個發飙,當真将郭嘉的寶貝兒子扔出去,急忙上前将郭奕抱走。

張春華看了一眼,漠然道:“也好,今日該幫你淨身了。”

司馬黎抱着兒子出門換尿布的前一秒,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兩方皆是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司馬黎将小郭奕安頓好了,卻是再也不敢帶着他踏進司馬懿的房門了。

她本欲一個人先過去,又想起臨走前聽見張春華的話,幹脆折了回來,預備再等一會。

不過她又想了想司馬懿現在那副樣子,又做不成事,也無需留給他們太多時間……她又看着郭奕睡了一會,才起身向外走。

司馬懿早已換了身衣裳,躺在新鋪好的床單上,臉色卻依舊很臭。

司馬黎看了一圈,張春華不在房中,如此也好。

“你打算裝到什麽時候?”她開門見山道。

“不知道。”

“那你又打算何時出仕?”

“不知道。”

司馬黎被他這一問三不知鬧得沒了脾性,深吸了一口氣,又呼出,道:“我知道上次是魏種舉薦的你,這與你原本的設想不符。若是換成荀彧舉薦你呢?你還願出仕否?”

“我出仕對你有什麽好處?”司馬懿躺在床上輕瞥她一眼,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只淡淡道:“不怕我搶了郭嘉的飯碗?”

“等你有那個能耐再說罷。”司馬黎回睨了他一眼。

司馬懿不吭聲,閉上眼睛假寐,一副悉聽尊便的态度,卻是急死了人。

“你應該知曉,在曹操心裏,你與戲志才……或是他原本的身份,你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事到如今你若不想等曹操收拾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及時與戲志才撇清關系,盡早出仕,這點道理還要我教你?”司馬黎氣也不喘地說了一連串,無非是想早些把司馬懿拱到歷史前臺罷了。

自她從卞罂口中确信了戲志才的真正的身份與其目的之後,心裏就又多了一個說動司馬懿的砝碼。

戲志才将曹操當成一枚可以扭轉局勢的棋子,司馬懿寧肯裝成中風也不給曹操面子,兩人都是絕了。

司馬懿當然懂她說的話,只是依舊不為所動,也不為所懼。

“即便有荀彧的推舉你也不肯,是不是要等到曹操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你才肯出仕?”司馬黎對這油鹽不進的青年沒了辦法,沒好氣地撂了一句,坐等他的回答。

誰知他卻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等那一刻到來,再考慮也不遲。”

“你!”司馬黎被噎得無計可施,她看着司馬懿毫無波瀾的面容,一雙鷹目也靜靜閉着,似是真的睡着了。

“你是不是正在為袁紹做事?”她着重了“正”這個字眼,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出了最大膽的推斷,勢要把那個裝睡的人炸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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