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26.
司馬懿驟然睜開眼睛,諱莫如深地看着司馬黎。
雖然他一個字沒說,司馬黎也能看出……一切都被她說中了。
若是司馬懿正在為袁紹謀事,那麽他百般不願接受曹操的征召,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曹操的征召即代表天子,司馬懿在袁紹手底下卻是見不得光的謀士,更談不上謀求一官半職了,他怎麽這般想不開?
“眼下袁紹的實力最為雄厚是不錯,但……曹操一旦打敗了他,曹操就是天底下最強大了諸侯了。”司馬黎上前一步,走到床邊坐下,苦口婆心地勸了起來。
“袁紹吞并曹操,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司馬懿氣定神閑地反駁道,他眼中沒有笑意,卻是笑着說:“莫非你對郭嘉如此有信心?信他在曹操面前說得一通天花亂墜,就能付諸現實?”
“我信。”司馬黎答得斬釘截鐵,卻不只是因為得了後來人的歷史知識。
連自家夫君都不信,莫非還要信眼前這個腦中風?
司馬懿輕瞥了她一眼,一副“我不與腦殘粉講話”的高冷姿态,偏過頭去看向帳裏側。
“你投奔袁紹,莫不是因為想證明你比司馬朗強?”司馬黎伸出兩手,将他的腦袋掰回來,強制他看着自己。
看着她嘴邊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話中也夾雜着二分譏诮,司馬懿“呵”了一聲。
司馬朗早在多年前就應了曹操的征辟,做了司空掾屬,和陳群是一個職位,都是曹操的書記。能被選到這個位置的都是大勘重用的人才,甩開司馬懿這個賦閑在家的宅男十條街。
司馬黎的本意是激一激司馬懿這個半死不活的家夥,卻未曾料想他會拿正眼看她,并答道:“時至今日,我與兄長誰比誰強,已無需多辯。”
說他胖,他還真喘上了。
“不論如何,若是曹操贏了這場仗,待他回來,必定會收拾你。你也沒有替袁紹賣命的需要了,不如早作打算。”司馬黎收回手,疊放在身前,愈發覺得自己是在慫恿司馬懿早日靠上曹操這個“備胎”,堅決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你是代郭嘉來做說客的麽。”司馬懿又別過頭去,不欲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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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黎張了張嘴,也不好解釋她這般上心的真正緣由,又閉上嘴,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一陣哭鬧聲從窗外傳來,愈來愈響。司馬黎一聽是郭奕哭了,連忙從床邊站起來向外走去。
她方才出門時,小郭奕還在睡,怕帶他來見了司馬懿又哭鬧不止,教她什麽話也說不成,就将他留在了房間裏睡着。
還不滿一歲的孩子哪裏會自己走過來?定是教別人抱過來的。
司馬黎疾走帶跑地迎出去,見到是張春華抱着小郭奕朝這邊走來。她的手法有些生疏,也不會哄小孩,柳眉微蹙,多少帶着尴尬。
“嫂嫂怎麽把他帶過來了?”司馬黎掩去焦急,手上卻是利落地将小郭奕接了回來。
她對張春華也是存着一份戒心的。
終于将手上哭鬧的小鬼交了出去,張春華的神态也漸漸恢複自然,她低頭看着由大哭轉為抽噎的小郭奕,平和解釋道:“才路過後院,聽見小公子的哭聲,不知他是不是餓了,就帶着他來找你了。”
司馬黎搖搖頭,輕笑道:“是這孩子黏人,離不得我或者夫君,一不管他就鬧。”
張春華了然地點點頭,道:“小姑可還要随我一同去看望夫君?”
“不了,”司馬黎搖搖頭,手上抱着孩子并不方便,她道:“嫂嫂去吧,我與奕兒也該休息了。”
不僅如此,她來河內的目的也已差不多達成,還是早日回許都的好。
張春華不知她與司馬懿的談話內容,與她辭別後照舊去了司馬懿房中。原來他剛才偷偷拉了拉被子,半蒙着頭,似是被郭奕的哭聲鬧得心煩。
“又是郭嘉的小子在鬧?”他見張春華進來了,不自覺地發了句牢騷。
張春華不答,見他無恙,就将他蒙着的被子扯下來,深覺司馬黎前幾日說的不錯。等司馬懿日後有了兒子,必定不是個讨人喜歡的父親……
“你看我做什麽?”司馬懿擡了擡眼皮,剛好對上張春華淡如涼水的目光,見她垂着眼眸,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腹部。
“在想你的’病’何時能好。”張春華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轉而起身點燈。暮色中的暖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卷窗上,襯出她窈窕的身形。
司馬懿半眯着眼看了那倒影一會兒,才道:“怎麽,你也急了?”
莫非所有人都在等他出仕不成?
“你若不急,我便不急。”張春華邊說邊挑了挑燈芯,燈光跳躍了一下,将她映在面頰上的睫毛倒影拉長了些。
司馬懿躺在床上,忽而覺得自己這樣一動不動,委實辜負了眼前這般光景。
司馬黎算了算日子,再有五日左右,郭嘉的家書又該寄到了,她也該啓程回去。
司馬懿聽說她要回去時,嘴邊浮起一抹笑,她絕對沒有看走眼。
聽張春華講,這厮每日都教郭奕折磨到神經衰弱,眼下聽說他們要回去了,司馬黎真怕他一高興,就得下床相送了。
“荀彧的推舉書并不難等,你且靜候佳音吧。”司馬黎抱着孩子離開前,不忘在司馬懿床邊多敲打了一遍:“這次就不必謝我了。”
“誰要謝你。”司馬懿不痛不癢地回敬,一副不甚稀罕的模樣,卻是沒拒絕這份厚禮。
“如此,”司馬黎也不與他較真,最後揶揄了一句:“你就在這養着吧。早日’病’除,也好生兒育女。”
她說這話時,張春華正在廚房煲湯。司馬懿也因此才“哼”了一聲——他又不是郭嘉,每天想兒子都想瘋了。
司馬黎無心顧及他的別扭,趁熟睡的郭奕還沒開始苦惱,趁早告辭,坐上了回程的車。
她雖與司馬懿說好了,等荀彧來舉薦他,可她也不能除了“等”即毫無作為。
到許都那日,還不到正午時分。她回家整頓了一番,便帶着郭奕到荀府登門拜訪了。
不過他們一家三口都是荀彧家的常客,無需拜帖即被領到唐氏的院落。
唐氏也懷胎六七月有餘,臨盆在即。不過她已是生過四五個孩子的人了,早已端起了平常心。司馬黎到來時,還見她挺着肚子操持府中雜務,荀彧幼子的課業,也要她督促督促。
“阿黎這一月不在許都,有所不知。前方傳來的消息愈來愈糟,夫君早已忙得焦頭爛額了,我這裏還算好的。”唐氏被司馬黎半扶着坐下,将近日的情形一一說給她聽。
“不知阿黎回來時可見到了城中準備搬離的百姓?”唐氏這副樣子,也不方便出門,只能詢問才回來的司馬黎。司馬黎點了點頭,确實見着不少離城避難的人。
唐氏道:“占據江東一方的讨逆将軍,要舉兵襲許,司空兵力不足,只能選擇退兵回許救援,或是繼續力抗袁紹,可……”
即便曹操在前方抵擋得了袁紹一時,可若把許都賠了,就再無退回之地了。讨逆将軍即是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孫策,也是孫權的長兄,此時正是他統領着江東一衆,後起之勢不容小觑。
他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進攻許都,就是看準了曹操兵力不足,後備空虛。為了與袁紹拼這一仗,曹操不可不謂是押上了血本。即便如此,他的全部軍力仍抵不上袁紹的十分之一。
假若曹操的軍隊能以一當十,可他也受不住袁紹與孫策的前後夾擊,何況南邊還有袁術虎視眈眈,脫離曹操的劉備,也選擇在這個時候攻他一下。
這些都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曹操的糧草幾近枯竭,直把荀彧逼得沒了辦法。
“昨夜才來了消息,糧草撐不過十天了,司空已有了退兵的打算。”唐氏長嘆了口氣,鎮定着心神,不使自己過于焦慮,她道:“夫君先是速回了一封急書,勸谏司空萬萬不得退。爾後披着外衣就出去了……”
司馬黎坐在一旁靜靜聽着,沉吟不語。
眼下這般慌亂的情況,恐怕郭嘉也沒工夫往回寄信了。據她所知,曹操目前并未占上風。或是确切的說,這場戰役結束之前,曹操都沒機會占得上風。
……這本來就是一場孤注一擲的戰役。
即便她知曉最後的結果,此刻也不禁忐忑萬分:曹操究竟要靠着怎樣的殺着,才能逆轉戰局?
“來送信的兵士也道,郭祭酒直言司空不可退兵,還說那讨逆将軍必死于襲許的路上——”唐氏說起這事時,杏目中也不禁升起一絲深深的疑慮與驚詫。
郭嘉這烏鴉嘴……不是咒孫策早點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