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26. (1)

郭嘉看着眼前這個精明矍铄的老頭,但笑不語。

他好端端的一個青壯年,哪裏來的惡病纏身呢?如此看來,這華佗給司馬懿看病怕是誤診吧!

“氣色不好多半是從冀州回途中過于勞累,先生多慮了。”郭嘉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笑意不及眼底。他餘光一掃,瞥見司馬黎抱着小郭奕朝這裏走來,暗道不妙。

陳群今日大喜,司馬黎不好與郭嘉穿得一樣素,遂換了件海棠色的衣裙,就連小郭奕也被換上了嶄新的衣裳,還是司馬黎當年在徐州閑時做的手工。母子倆穿着親子裝,海棠色襯得小郭奕膚色白皙水嫩,惹人喜愛。

“恕佗直言,祭酒随曹公歸來已有月餘,但病氣仍於于表面,定非歸途中勞累所致。”華佗堅持道,字句一頓一挫,引來了司馬黎的注意。

郭嘉張口還欲辯駁,下一秒即被司馬黎推到一邊去,眼睜睜地聽她問道:“先生說奉孝有何病症?”

“咳,”郭嘉佯裝左盼右顧,最終上前一步,湊在司馬黎耳邊低聲道:“這是長文的喜宴,還是莫說此事了。”

司馬黎一聽,也發覺自己方才過于心切了,只能就此作罷。她抹開笑容,面向華佗懇切說道:“如若先生近日有時間,可否請先生登門一趟,為奉孝診治診治?”

華佗颔首:“這是自然,如此甚好,甚好。”

郭嘉一看事态演變成這個樣子,不由得背着司馬黎嘆了口氣。

他們這對夫妻,心不齊啊!

“你嘆什麽氣?”司馬黎發覺他的小動作,轉過身來瞪了他一眼:“兵行官渡時,你定是又生了病吧,還敢瞞我?!”

“只是偶感風寒。”郭嘉壓低了嗓音,在司馬黎眼裏看來,這可是心虛的表現。

他之前的确沒有“如實上告”,不是他不願,只是未曾将這件事放在心上罷了。他輕嘆一聲,道:“啓程回許之前就已經痊愈了,這才沒有告知于你。而且,你看我現在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說得振振有詞,一副為家人着想的口吻,不想令她擔心。司馬黎垂了垂眼睑,說不出埋怨他的話來,但仍止不住地後怕。

小郭奕這會兒更親司馬黎了,有樣學樣地鼓起腮幫,煞有介事地說道:“阿父、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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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麽。”郭嘉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郭奕的小腦門。

華佗還站在原地,看着小郭奕若有所思,小郭奕也扭頭看着他。

他喃喃道:“這孩子……”

“孩子怎麽了?”郭嘉與司馬黎同時擡頭問道,以為華佗看出了什麽病症,皆是略微焦慮地看着他。

華佗回過神,重新直視夫妻二人,和聲道:“小公子生得很健康,無事。”

郭氏夫婦這才齊齊松了口氣。

“阿父、父——抱——”小郭奕張開雙臂沖着郭嘉撒嬌,方才嫌棄爹的渾然不是他。

郭嘉從司馬黎懷中将孩子抱過來,趁她活動手腕的功夫,凝聲說道:“阿黎,你莫要太過相信那華佗了。”

司馬黎停下揉捏的動作,擡頭不解道:“你莫非是諱疾忌醫了?”

郭嘉噎了一下,又不肯承認,司馬黎只好遷就道:“……那就等他來給你看一看再說罷。”

“我怕即便沒病,也要看出病來了。”他擡眸掃了一眼華佗離去的背影,語氣毫無波瀾。

三日後,華佗應約前來,對着郭嘉望聞問切了一番,倒是不說他患了病,只道他天生體寒,先前久病不愈,近期又積勞成疾。又指他發色無澤,過于瘦弱,諸如此類說了一通,要他即日起好生調養,否則這易病的體質定然是吃不消的。

“如若佗沒有記錯,祭酒是早産兒……這本就不利後期調養,郭祭酒可莫要任性了。”華佗輕咳一聲,似乎也不是第一次為郭嘉看診了。

司馬黎坐在一邊察言觀色,看來郭嘉以前就有拒診的前科。

收到司馬黎不善的目光後,郭嘉稍微換了個姿勢,脊背挺得更直了。他退讓道:“依先生看,要如何調理?”

“若是祭酒能一直留在某地靜養,忌勞心費神、四處奔波,按時寝宿,注意飲食,定期服藥,不出三兩年即可大好。”華佗一邊說一邊提筆寫着方子,是默認郭嘉接受治療了。

司馬黎默不作聲地擡頭看了華佗一眼,他們都知道郭嘉絕不可能安心留在某一處,若要他抛下曹操和他的基業不管,還不如把他打殘了再說。這“勞心費神”也是怎麽都省不了的,司馬黎心知郭嘉不會答應,她深吸一口氣,殷切問道:“華先生……只有這一種法子?”

她又何嘗不想讓郭嘉老老實實地調養身體,只是若要叫他放棄他的理想……就好似逼迫他做一個廢人一樣。

華佗放下筆,笑了:“那就只能定期服藥,一日三次,慢慢調理。只是用藥的效果自然及不上先前說過的靜心休養,希望郭夫人明白。”

司馬黎點點頭,轉而看向郭嘉。她眼中沒了威脅,只剩懇求和堅持,無聲地勸誡着他,令他不得不心軟下來,應道:“勞煩先生了。”

華佗這才提筆繼續寫,邊寫邊道:“不過祭酒的小公子生得活潑,茁壯而長,看來他并沒有從祭酒這裏繼承到體弱的毛病,是件幸事。”

這話聽起來雖令人放心,可再郭嘉耳裏聽來,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這怪醫,當真揪着他的體質說起來沒完沒了了。

郭嘉餘光瞥見司馬黎微蹙的眉頭,又按下心中的不滿。

司馬黎似乎對此事極為上心,甚至關切得有些過了頭,好似他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你以為這是普通的風寒小症嗎?”司馬黎一邊煎藥,一邊強制他聽她說教。

“不然還能是什麽?”郭嘉無奈地嘆了一聲,雖不能說華佗大題小做,可他口中所謂的毛病,甚至連“病”都稱不上。

他坐在一邊,見司馬黎回頭看着他抿了抿唇,額上浮起一層薄汗,都是因為靠在爐邊煎藥煎的。他站起身,帶起一陣清風,撩到司馬黎身邊。

“好了,我自己來,多熏一會兒藥味,你就放心了。”郭嘉輕輕奪過她手中的小扇,撇了撇嘴。明明是他在撒嬌耍賴,可他話裏的語氣卻好像她在欺負他似的。

郭嘉向來賣得一手苦肉計,偏偏司馬黎每回都收下他這一套。

見他老實聽話又可憐兮兮的,司馬黎不禁靠上前去,先是主動親了親他的唇角,又被他反過來擁住溫存。

藥汁在鍋裏“咕嘟咕嘟”地翻滾着,不安分的聲響催促兩人快些分開,司馬黎向後挪了挪身子,郭嘉的唇瓣仍近在咫尺。

濕熱的蒸汽鑽到兩人中間,帶着濃郁的藥味,在苦澀中嘗到一絲甜。

“我去看看奕兒醒了沒有。”司馬黎推了推他,先一步溜走。

郭奕昨天半夜突然大哭,将兩人驚醒後折騰了大半夜,此刻還睡得正香。司馬黎坐到床前,見他一只小手仍緊緊攥着郭嘉的中衣,不由得笑了。

昨夜郭嘉抱着他哄了半天,衣襟也被他緊緊攥着,直到今早起床時也不撒手。無奈之下,郭嘉只好将衣服脫了下來,光着上身另尋了一件。而小郭奕當真攥着父親的衣服不放了,直到現在也沒有松懈。

還記得郭嘉與她一起看着郭奕安然入睡後,他在她耳邊輕笑道:“奕兒和你真像。”

“哪裏像?”

“以前你做了噩夢,也是這樣死死攥着我不松手。”郭嘉朝兒子的方向怒了努嘴,唇角仍噙着笑。他所訴說的回憶,于他而言及其溫暖,每當司馬黎主動依靠他的時候,他都格外欣喜。

然而對司馬黎而言,這句話猶如平地驚雷。

只有一個噩夢能将她吓成那般模樣——柳城。

莫非郭奕昨晚也做了噩夢?可是他那麽小,又懂得什麽呢……只是當他們遭遇恐懼時,一定會害怕得嚎啕大哭,這總不會有假。

司馬黎滿頭思緒地踱到木箱前,從梳篦盒中取出一把鑰匙,“啪”地一下開了箱上的鎖。

她已有半年沒再做過那有關柳城的夢了。

一塊疊放整齊的白絹靜靜躺在箱底,司馬黎将它取出來看了又看,結合華佗先前的診斷,她覺得自己離真相愈發地近了。

幾乎每回随曹操出征時,郭嘉都免不得生次小病,其中大半都是因為水土不服。若非他天生體弱,也不至于如此容易就得了病。

她轉過身背靠着木箱,低頭看着手中的絹帛,拇指撫着“官渡”後的墨點出神。

如今官渡之戰幾近結束,再下一戰……恐怕就是郭嘉的結局了……

若是在柳城那個地方,地處漠北邊緣,寒冷荒蕪,依照郭嘉先前的“病史”,不在那裏生點小病簡直交代不過去。

……可在這個年代,拉個肚子都是能死人的,她實在想不出郭嘉可能會患上什麽病,現在只有聽從華佗的遺囑,未雨綢缪,悉心調養。或者……

讓他去不成柳城。

司馬黎将絹帛攥成一團,無論能不能陪他安穩地度完這一世,也要先躲過這一時再說。

☆、90|3.26.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

接下來的兩三年裏,曹操肅清了袁紹的殘存勢力,統一了大半個北方。這期間郭嘉并未随軍出征,一來曹操聽說他身體不好,身為領導要堅持貫徹可持續發展原則,遂命他好好留在許都休養;二來這回的對手,都是袁紹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還有一些頑強抵抗的烏合之衆,曹操收拾他們,就好比黑.社.會老大收拾幾個高中生不良少年,犯不着郭嘉這種大咖軍師上場。

這倒也合了司馬黎的心意。

雖說兩人已經許久未過不需分離的日子,可郭嘉已被折騰得苦不堪言了。

“奉孝,喝藥。”司馬黎端着藥碗走進屋裏,朝裏瞥了一眼,見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塊——郭嘉又在挺屍裝死了。

她走上前,一把扯下被子,一張蒼白慘淡的俊臉躍然眼前。郭嘉緊緊閉着眼睛,聽到她走近了,也無動于衷。

“別裝睡,快起來喝藥。”司馬黎看着他這幅模樣,聲線禁不住微顫,音調也拔高了些許,透露出淡淡的驚恐。

這已經不是郭嘉第一次惡作劇了,她在心裏清楚他不過是耍賴罷了,可每次毫無預兆地見到他這幅模樣,心底仍忍不住害怕,甚至手足無措。

聽見她慌了,郭嘉才無奈地睜開眼睛,眸中暖色溫潤如初。

“我如今算是藥水做的人了,渾身上下都泛着苦味。”他掀開被子坐起身,見司馬黎面色不好地站在床前,一把将她拉下,抱在膝上,不等她反應即低下頭品嘗着她的唇瓣。

或者說,他在讓她品嘗他的味道。

良久,郭嘉緩緩擡起身,幅度卻并不大,仍在她耳鬓間厮磨着。

“嘗到苦味了嗎?”他半是控訴地問道。

喂他喝藥有什麽好的,她與他接吻嘗到的都是苦澀。

“苦也要喝。”司馬黎不為所動地将他的臉掰正了,就要起身去拿藥碗。

郭嘉不容,手上輕輕一個使力,又将她禁锢在懷裏。還不等她詢問要做什麽,他就将衣領大扯開,露出白皙的脖頸和突出的鎖骨,将她的唇慢慢帶近自己的動脈處,啞聲道:“嘗嘗這裏,也是苦的。”

“……”司馬黎不客氣地咬了一口,順便如他所願,唇舌離去時就着咬過的地方輕吮了一下。

她忽而覺得,曹操還是把他從許度帶走的好。這人窩在家裏,整日裏無事可做,引以為傲的智商都下降了不少,還不如跟着曹操去前線鍛煉鍛煉腦力,每天不是耍賴就是耍流氓,天天在郭奕面前樹立不良榜樣、充當反面教材。

“嗯……”果不然,被她噬咬的瞬間,某人嗓中發出一聲既享受又難過的低吟。

與此同時,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房門外響起,司馬黎眼疾手快地捂上郭嘉的嘴,并給予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阿父阿母!奕兒回來了!”一道肉肉的身影歡快地出現在門邊,見着父母相擁抱在一起,也不羞赧,飛奔似的沖進來,抱住了郭嘉的大腿。

司馬黎又趁兒子沒來得及擡起頭時,一把将郭嘉敞開的領口拉好,這才回頭看向才回家的兒子。

小郭奕今年快滿四歲了,每日都去隔壁荀彧家找幾個哥哥混臉熟,同最小的荀玄一起念書識字,到了傍晚再跑回來。

“阿父又不肯喝藥了。”小郭奕梳着兩個小總角,墨玉樣的雙眼滴流圓,膚色仍白嫩地像塊杏仁凍,好似迷你版的郭嘉。他唯一像司馬黎的地方,就是天生嘴角上翹的嘴唇了。

此時郭奕為了表示對郭嘉的不滿,小嘴撇了撇,形狀愈加像貓的唇。

“若是不肯喝藥,就讓奕兒替你喝吧。”司馬黎一副當家主母的姿态,轉而将藥碗遞到郭奕面前。

郭奕震驚的小臉倒映在褐色的藥汁上,不出三秒,他的眼中即蓄起淚水,淚眼汪汪地看了看親爹,伸出兩只小手捧過藥碗,可憐巴巴地望着郭嘉道:“奕兒要喝了……”

“……”郭嘉無力地伸手,将藥碗拿回來,皺着眉喝下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放下碗時,郭奕早就沒了淚眼迷蒙的樣子,兩眼透亮地望着他,手還扒在他膝上。

“唉,你們母子倆……”郭嘉長嘆一聲,拿這一大一小沒有辦法。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他郭奉孝當全職奶爸的時候,哪裏輪得到司馬黎插手?這會兒親密無間的父子已不複當年,郭奕這個小叛徒早早地投奔了母親的陣營,母子兩人一硬一軟,逼得他不得不高度服從。

“這藥已不間斷地喝了兩年了。”郭嘉意味深長地看着司馬黎,話說半截。

華佗也失蹤了兩年了。

雖說他是名醫,總免不得大江南北地懸壺濟世,可郭嘉這裏很着急啊!總是找不到他人,就意味着郭嘉還得把這藥繼續喝下去。

“你就聽了華先生的話,有什麽不好?他畢竟是名醫——”司馬黎先哄着郭奕到外面玩一會兒,重新坐在床邊,擡手覆上了他仍清瘦的手臂。

就眼下的狀況來看,她寧可信其有,為的就是不讓郭嘉的身體出一點岔子。

郭嘉淡淡地打斷她的話,道:“名醫又如何?名醫亦有誤診的時候。”

他一直不解為何司馬黎如此相信華佗,說到底不過是因為那“名醫”的名頭罷了。只是他不知,華佗在兩千年後好歹是上過教科書的人,在司馬黎眼中,當世除了醫聖張仲景,最靠譜的醫生就是華佗了。

“就許你算無遺策,不許人家無一誤診了?”司馬黎輕輕地拍了拍他,又不敢說過了,試探着問道:“莫非你還惦記着司馬懿的事?”

“我惦記有何用?”郭嘉慢悠悠地斜看她一眼,道:“如今他也要出仕了,我犯不着從中阻撓。”

“那就是你在意他暗中為袁紹謀事的過往。”司馬黎剛說完,郭嘉就躺回了床上,一邊蓋被子,一邊否決她道:“你都說是’過往’了,我又怎會在意?”

自荀彧的舉薦奏效後,司馬懿也沒膽子再拒絕曹操了,況且有荀彧舉薦,本就是撞了大運了,他也算得上是另謀高就。

司馬懿那中風的病又“養”了一些時日,掐準日子,準備從河內過來了。

官渡一戰結束後,郭嘉在那堆某些官員與袁紹暗自往來的書信裏,發現了司馬懿的蹤跡。想來也是偶然,他将那兩封證據帶了回來。司馬黎未曾過問他是如何處理的,只知司馬懿這家夥又落下幾個把柄,白白被郭嘉撿到。

“只是想叫你離他遠些。”郭嘉沒有多說,只道:“此人少時即有狼顧之相,不可小觑。”

郭嘉發現司馬懿的“秘密”那一年,還真是少年時。

那時他們一同在長安,若非司馬黎無意間吓了吓司馬懿,郭嘉也不會發現這異相。

司馬黎一邊回想,一邊替郭嘉掖了掖被角,愣出了神。

……如此想來,司馬懿曾與戲志才在午後私語,說郭嘉手上拿捏着一個有關于他的把柄——或是可以拿來大做文章的軟肋,若是被有心之人多加思慮,那可是要命的事。

人道狼顧之相的人皆謹慎多疑,是因其心存遠志,有非尋常人不可比拟的野心。

若是被曹操想多了,那可就真是要命的事了。

畢竟現在的司馬懿和曹操相比,稚嫩了不止一個段數。

事實上,兩人也處于兩個截然不同的階級層。

司馬懿折騰了許多年,被曹操安排做了文學掾,也就是個做做文書工作的小官,也就無從談起叫他來參與到權力的中心來了。換句話講,如今的郭嘉在曹營稱得上占有一席之地,并擁有一定的話語權。當他在曹操面前擲地有聲時,司馬懿連在一旁聽着的資格都沒有。

縱使司馬懿在幾十年後牛氣沖天,現在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罷了。

“聽到沒有?”郭嘉見司馬黎兀自愣神,只好又坐起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方才司馬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也未曾聽到他說了些什麽。這會兒被叫回神兒,她不經思索地随口問起:“……你手裏那封司馬懿寄給袁紹的書信還在吧。”

郭嘉早在當初回許的路上,就派人将那份書信寄去了河內,借此試探他的态度。誰知荀彧不按理出牌地舉薦了司馬懿,他那封書信也就沒了意義。

不過,他手上還有另一封被留存了下來。

司馬黎從未關心過此事,今日卻是上了心。她鮮少用打商量的口吻與郭嘉讨道:“借我一用可好?”

郭嘉聞言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她,面色不愉。

☆、91|3.26.

“我方才說過,離他遠些。”郭嘉不複溫柔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司馬黎擡頭,視野被一襲棉被填滿——他拉起被子,躺下睡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一提起司馬懿,他還是會生氣。

司馬黎在心裏嘆了口氣,雖然自己就這麽被拒絕了,可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她守着郭嘉巋然不動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起身出門。

郭奕坐在院子裏,面前擺着一只沙盤,是郭嘉親手給他做的。他拿着一枝樹杈,在沙灘上劃來劃去,神色極為認真。

“奕兒在習字?”司馬黎走到他身邊,緩緩蹲下身子。

郭奕這才發現她走了過來,放下樹枝,邀功道:“今天文若伯伯誇奕兒的字寫得比玄弟好,所以奕兒要更加努力才成。”

這孩子比他爹當年有上進心多了。

司馬黎一副慈母樣,欣慰地摸了摸他的頭。

“阿父又睡了?”郭奕朝她身後的房間瞭望一眼,撇了撇小嘴。

做娘的總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把郭嘉給惹毛了,司馬黎沉默了一瞬,又摸了摸郭奕的頭,點頭“嗯”道。

就在此時,院門口響起“篤篤”的敲門聲,司馬黎應聲上前,打開門一看,是有人來送信。一看落款,卻是來自河內司馬氏。

除去司馬懿,還會有誰給她遞信?

她站在門邊即把信看完了。

大致內容不過是司馬懿不日将攜家帶口前來許都赴任,特地提前告知。

司馬黎将信收了收,塞到袖子裏。

司馬懿來得正巧,她剛好想見一見他。

“阿母,是誰呀?”郭奕噔噔噔地跑過來,仰着小臉問道。

“你舅舅——”司馬黎無意識應道,牽起他的小手往屋裏走。

郭奕邊走邊疑惑道:“舅舅?”

司馬黎腳步一停。

她怎麽不知不覺地将如此重要的信息透露給這個小東西了?!

“可是阿父不喜歡舅舅。”郭奕還沉浸在自己的邏輯裏,自言自語道。

郭奕自打記事起,還從未有機會見過司馬懿,郭嘉夫婦也很少談論起他。郭奕腦袋靈透記性好,把這個素未謀面、也沒聽說過幾次的舅舅放在了心上。

誰叫他小小年紀,身邊只有父母這兩個親人呢?因此,他也格外喜歡去荀彧家裏玩,無非是因為荀彧家的孩子多,一起學習之後還能玩耍,溫暖又熱鬧。

可是郭奕也懂“凡事不能總依賴別人”,每每回到家後,也督促着司馬黎和郭嘉快生個弟弟妹妹出來。

每當此時,司馬黎都會大手一揮,指着正在喝藥的郭嘉說道:“看你阿父,若是再生個弟弟妹妹出來,他的身子就受不住了……”

郭嘉聽到這話,險些一口藥噴出來。

“所以,奕兒要督促阿父喝藥,等你阿父身體好了,才有能力給奕兒生個弟弟妹妹,嗯?”趁着郭嘉找帕子擦嘴的期間,司馬黎一臉認真地與郭奕平視,認真教導道。她最後這個尾音與郭嘉的極其肖似,聽得郭奕直點頭。

以上就是郭奕義無反顧地站到司馬黎一隊,“助纣為虐”逼迫郭嘉喝藥的全部緣由。

言歸正傳,郭奕對他的舅舅很感興趣,很想和他玩。

只是他不會記得,自己還沒滿周歲時,尿了他舅舅一床。

但司馬黎記得,她還怕司馬懿再次把她兒子吓哭呢。況且若是被郭嘉知道她帶着郭奕去見他最不喜歡的人,又得陰陽怪氣一整天。

“我要見舅舅!舅舅!”郭奕什麽都不懂,只管一頭熱地拉着司馬黎的手晃來晃去,撒嬌耍賴的本事也是師承郭嘉,練得爐火純青。

“噓!”司馬黎瞪了他一眼,看得郭奕兩條小短腿夾緊站好,不敢再喊“舅舅”了。

司馬黎心有餘悸地看了看郭嘉的房門,站了一會兒似乎沒聽出動靜,遂牽着郭奕去了廚房。

“不許再提你舅舅,尤其是在你阿父面前——不然他就不喜歡你了。”司馬黎輕咳一聲,說得鄭重其事。

郭奕一臉“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的表情。

“……”司馬黎想想郭嘉寵兒子的實證,也覺得自己的威脅太難奏效,于是她只好換了個方式:“若是奕兒聽話,不提舅舅,馬上就抱個弟弟妹妹陪你玩,好不好?”

“好!”

到了夜裏,郭嘉仍窩在被子裏,面朝床裏,後背上貼了四個隐形的大字:生人勿近。

司馬黎不懼這個,褪了衣服,強行掀開他的被子躺了進去,貼着他的後背蹭了一會兒,同時在他頸邊輕咬親吻。

“……”郭嘉堅持了一會兒,終于轉過身來,将她摁在懷裏。

誰知卻摸到一片滑膩光裸的肌膚。

黑暗中,他的雙眸如點了火似的,噌得發亮。

“做什麽?”郭嘉一手撫在敏感地帶摩挲了一會兒,含糊不清地問道。

縱使以前她也引得他發悶吃醋,也不曾以這樣大膽暧昧的方式讨好他。

“今天答應給奕兒盡早抱個弟弟妹妹玩呢。”司馬黎又往他懷裏蹭了蹭,将他的領口都蹭開了去。

她放在被子裏的手伸向他的衣襟,一把扯開,輕笑道:“展現你’能力’的時刻到了,夫君。”

這邊郭氏夫婦“努力”了許久,造人計劃終究晚了一步,被後來的司馬懿搶了先。

“想不到你這人動作還真迅速。”司馬黎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漆杯中的熱水,朝着對面的人意有所指。

司馬懿穿了身石竹色的深衣,披着鴉青色的外氅,從門外大步走進來,投下一大片陰影。別看這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了幾年,身材卻是愈發高大了。

就在剛才,他先将懷有身孕的張春華安頓好了,這才信步前來。

司馬黎看他動作利落地掀衣坐下,那“病”算是好利索了。

她本以為司馬懿攜家帶口,也不過是帶着張春華一個,誰知這會兒連孩子都懷上了。掐指算算日子,這人也沒“康複”多久嘛,甫一能活動,就立馬把繁衍子息這等大事給辦妥了。

方才瞅了瞅張春華隆起的小腹,怎麽也有四五個月了。

能不誇誇他動作迅速嗎?

被她這麽一誇,司馬懿也不臉紅,随口問道:“郭嘉不随你一起來?”

“怎麽,莫非你想見他?”司馬黎端起杯子潤了潤喉,反問道。

“自然不想。”若是從前,司馬懿恐怕免不了咬牙切齒一番,只是如今的他愈加面無波瀾,答得倒是不假思索。

郭嘉那厮把他害得這麽慘,将他以前不足為道的黑歷史全都上報了不說,還時不時地恐吓他一下。前日面對曹操時,他吭都不敢多吭一聲,唯唯諾諾。那厮倒好,站在曹操身邊笑得和朵牡丹花兒似的,雍容華貴。

“你以後也少見我吧。”司馬懿勾了勾嘴角,心如明鏡。

郭嘉那個小心眼,防他跟防賊似的,無非就是因為早些年,他代郭嘉暫行“收養”了司馬黎一段時日。待他二人重逢時,郭嘉也将司馬黎的生疏一并算到他頭上。

後來司馬懿也曾在二人之間從中作梗,悉數被郭嘉得知。還有司馬懿“賣妹子”的行徑,被郭嘉後怕到今日。

可惜,郭嘉在司馬黎眼中的形象高尚得很,她哪裏能想到郭嘉還惦記着那點小事兒,只當這兩人天生看不對眼罷了。

“看來你是真的打算安安分分地做個文學掾了。”司馬黎笑睨他一眼,有意試探。

“不然呢?”司馬懿瞥她一眼,心裏都是憋悶。

如今他只能在曹操面前戰戰兢兢,一邊還得盯着郭嘉,謹防他一不留神又跟曹操嘀咕了什麽。

在曹操部下打下手,真累!

司馬黎擡指敲了敲杯沿,不只是司馬懿,就連她也得想辦法,令司馬懿能在曹操面前說上話才行。

“曹公的幾位公子皆雅好文章,你這個官職可是有近水樓臺之便。”司馬黎還記得在曹操府上見過的幾個孩子,如今也個個都是文能執筆,武能提槍的少年俊傑了,随曹操南征北戰的那幾個不說,曹操還命曹丕還領頭成立了個作協組織。

司馬懿這個職位可是接觸未來領導人的好位置。即便在曹操面前說不上話,能獲取下一代領袖的信任,也是不錯的。

何況……

“說到他們……”司馬懿換了個坐姿,沉聲道:“曹公下次遠征遼東,必定會帶上曹丕或是曹彰……四公子曹植雖年紀尚小,也随軍出征過幾次了。”

看來他也不是沒有思忖這條路子。

“你說遼東?”司馬黎倏地擡頭,卻是不管曹操的接班人了。她對這兩個字再敏感不過了,只因郭嘉說過,柳城是遼東的要塞之一,兵行遼東,必經柳城。

“唔,”司馬懿點頭,淡淡道:“怎麽,郭嘉沒同你說嗎?明年出征。”

☆、92|3.26.

“他還沒同我說。”司馬黎抿了抿唇。

司馬懿挑眉看了看她,端起漆杯喝了口水,并不言語。

只要拿下遼東,曹操就算統一整個北方了。在拿下遼東之前,他也不會貿然南下。故此,拿下遼東是他平定北方的最終章,比起這兩年掃清冀州一帶,遼東一役意義非常。

就難度系數而言,攻下遼東也較為困苦一些。先不提自然地勢和氣候,這次的敵手是烏桓人,屬于外族部落。他們生性野蠻,骁勇善戰。袁紹還在時,烏桓與袁氏勾結,兩廂交好。而烏桓人在邊境大行搶掠掃蕩之事,也無人理會。

如今曹操拿下冀州和幽州,如若不清除外圍的烏桓,也是一大隐患。何況袁紹之子袁熙袁尚投靠了烏桓首領,曹操勢必要将他們一舉攻下。

只是遼東三郡一帶地勢崎岖,塹山堙谷五百餘裏,本就不利行軍。若是碰上陰雨連綿的天氣,恐怕就不如攻打徐州時走運了。

不需思考,司馬黎的直覺也能告訴她:郭嘉必參與此戰。

随軍出征是避免不了的。

戰時策略講究的是時效,若是郭嘉不跟随主公左右,就成了雞肋。因此要他像荀彧那樣留守在後方,是萬萬不行的。

自打司馬懿告知她曹操要攻打遼東的事,她就抑制不住地坐立不安。

司馬懿頻頻擡目,将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兩人各有所思,彼此安靜了許久,誰都沒有說話。

“聽聞郭嘉近期一直在養病。”終于,司馬懿率先打破了平靜。

司馬黎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也算不得是病,不過是吃藥調養罷了。”她抿了口水,雙手端着杯子,有些過于用力。

司馬懿擡手為她添了一杯,真是難得的貼心。他道:“遼東那個地方……無論曹公再怎樣兵貴神速,沒有半年是打不下來的。因此,天寒的季節總是避免不了,你要讓郭嘉小心了。”

“或者,你想辦法跟去吧。”司馬懿老僧入定狀,出了個馊主意。

郭嘉算是過上了公務員般的生活,除去每日到曹操那裏去點卯,就是回家吃藥睡覺養兒子。深居簡出靜心休養了好些時日,司馬黎能以肉眼看出,他的氣色好了許多,只是身形依舊羸弱。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去遼東冒那個險。

絕對不能。

司馬黎打定主意後,回家時的步伐沒有因此變得輕松,反而更加沉重。

一直以來,她都尊重郭嘉的選擇,且無條件地支持。

可是這次不行。

回家途中,她順路去拿了郭嘉下個月的藥,拎着沉甸甸的紙包向回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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