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京(下)

“大嫂當年帶孕就去了褚州,聽說誕下個粉雕玉琢的女孩來,可是睿哥領着的這個?”三夫人王氏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一進屋便瞅着低着頭跟在元方睿身後的小女孩笑着說。

果然,恒親王妃剛還和善的臉不動聲色地冷了幾分,“哦?名字叫什麽?過來讓祖母瞧瞧。”

“名喚寧宛,是父王當年給取好的。”元啓同在一旁答道。

元方睿拽了拽身後的寧宛,示意她到祖母面前去。

元寧宛低着頭,她感受到了來自祖母的一股不名原因的嫌棄,她有些害怕。行動也有些局促。

“寧宛給祖母請安。”将母親教她的動作一絲不茍地做出來,卻沒能緩和她半點的緊張。

“這行禮的動作倒也沒得可挑,你娘倒是教的很好啊。擡起頭來祖母瞧瞧。”恒親王妃笑着道,眼神卻瞟向一邊的薛梓沁。

“眉眼倒是和你母親像得很。”林氏一邊拉着寧宛的手一邊自語道。

“宛姐兒今年合該六歲了吧,家裏幾個女孩都較她長些,該行四,作四小姐。”二夫人吳氏膝下無女,猶愛這些可愛的女孩子,便在旁邊補充着。

“宛姐兒比媛姐兒還小呢,這麽些年沒見過我竟不知道呢。”三夫人王氏故作驚訝的說,“竟要最後一個才出嫁呢,這可能好好陪在母妃身邊了。”

明知王妃不喜歡這個小孫女卻這樣說,這三夫人是故意給小姐找事呢。落花立在一旁,聽着這話就來氣,礙于自己一個丫鬟又不能插嘴說主子的不是,心裏更是着急。

“人家雖行四,可是正經的嫡長女,三姐姐這話可是酸得很呢。”四夫人劉氏專和王氏對着幹,這是王府裏人都習慣的了,而寧宛聽着卻覺着越來越不可思議,明明是一家人,怎麽說話都像含着針呢……

這邊正說着,那廂又有小厮來報,說是王爺和三位爺回府了。

擺飯入席自不必提。

恒親王見了世子,自是提點一番不必多說,見方睿領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便指着問道:“這可是梓沁去褚州時腹中的孩子?”

“回父王,這是當日所孕女嬰,父王賜名寧宛,如今已六歲有餘。”世子妃行禮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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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在褚州無人掬着,到了京城也該跟着家裏的女孩子們學禮儀,”忽又好像想起什麽,恒親王走近寧宛問道:“我聽褚州你叔伯說你極愛讀書,你且說說你都讀了什麽書我聽聽。”

寧宛不敢擡頭看這位嚴厲祖父,只低着頭答道:“寧宛不才,只随父親母親,讀過三字經并千字文,讀過些名家詩詞,別的……別的……還沒有……”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斂下氣息去。

“你父親為官多載,面聖時亦不卑不亢,你哥哥未及弱冠,書塾之中已是與先生對答如流,你竟這樣怯懦?只問你曾讀過什麽書就這樣小聲,若你就這樣,不如和你那些姐姐們一起學刺繡女工罷了!”恒親王好像突然很生氣,在場的人都吓了一跳,連着元啓同幾個兄弟都一驚,什麽叫不如和你那些姐姐們一起學刺繡女工罷了?女孩子不學這些,學什麽,治國之道嗎?這個想法太過荒唐,以至于他們都認為老爺子一定是生氣這孩子怯懦不争氣都氣糊塗了。

元寧宛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吓得一怔,眼淚似要奪眶而出。

“祖父,妹妹初到京城有些害怕,過幾日熟悉了就好了。”元方睿眼見不對,連忙上前拉住寧宛,又向恒親王道。

“害怕?身為皇室中人,誰許她的自由讓她害怕?你這些年都在京城,她不清楚,你也應該清楚,你這妹妹能不能害怕!”

老爺子今天怎麽了,對一個女孩發脾氣就算了,淨說些聽不懂的話,元啓同兄弟四個一頭霧水。不過老爺子也奇怪,六年前世子一家被貶,老爺子向聖上請命,賠了三個月的俸祿留下了家裏孫輩的嫡長子元方睿,六年來帶在身邊教養,連王妃都不知何故。

“好了好了,小孫女還小,哪當你經歷了那些年動蕩變亂,一個女孩你還要讓她上陣殺敵不成,也值得你氣成這個樣子。”王妃适時出來打個圓場,吩咐衆人上桌。

恒親王看了立在面前的孫子孫女一眼,上桌入席,衆人見他坐下來,這才紛紛入坐。

王妃身邊的管事丫鬟玉嫆則領了家裏的小輩入了另一桌。由二夫人吳氏領着方睿和寧宛入座,又給寧宛介紹:“這是你二哥,二房府裏的方逸。這是你三哥方棋,是世子府裏王侍妾所出,這兩個是你四哥五哥方立和方瓒。”寧宛随着她的話一一看去,幾個差不多大的少年也用好奇地眼光打量這個多出來的妹妹。“這是你六哥方沖,你二哥身邊坐着的是你七哥方崎。”寧宛已經開始有些混亂了,不過她承襲了母親良好的記憶力,勉強找着他們身上有特點的地方,比如三哥的手上好像受過傷,有個長長的淡淡的疤,四哥的側臉上有個痣不細看還看不出來。

吳氏又給他介紹女孩子們:“這是你大姐寧詞,是四房肖姨娘的女兒,這是你二姐寧如,是三房的長女;這是你三姐寧媛,也是四房肖姨娘的女兒。”寧宛又看向這三個比她略大一些的女孩子,皆是清麗樣貌,其中唯大姐寧詞樣貌出色,眉眼都恰到好處,蜜色的小嘴正含着笑瞅着她,二姐寧如也是個美女,不過和大姐一比,也沒有那麽奪目了。

一時介紹完了,吳氏回去,由王妃身邊的袁嬷嬷照看幾位小主子。

祖父這樣重規矩,大概食不言是一定的吧,這樣想着,寧宛也不敢說話,只小口吃了起來。

一時飯閉,有丫鬟端着漱口的茶水上來,寧宛見了,便依着母妃在褚州時教她的一一做了。

“四妹妹雖出生起就不在京城,可這規矩禮儀竟半點挑不出錯處呢。”放了茶盅,便聽那邊元寧如笑着道。

“母妃在褚州時曾教導過一二。”寧宛簡略回道。

“不愧是世子妃呢,自己做下那起丢臉的事,卻能耐着性子教導閨女……”

元寧詞一見不對,方拉寧如一下,搶過她的話道:“世子妃自然教導有方,宛兒初進京城,慢慢适應就好了。”

寧如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語,只去問自家兄弟還能不能給她帶點稻花居的糕點來。

方睿兄弟幾個也問着寧宛褚州的風物人情,幾個少年不過十歲左右年紀,未曾行過遠門,卻對京城以外的地界充滿了好奇,猶以元方瓒最勝,從山川地理問到民俗風貌,寧宛也少不得一一将自己知道的告訴諸位哥哥。褚州比京城靠北,冬日猶冷,說至褚州有婦人冬日怕冷直将十幾件棉衣往身上套時,幾個小孩子都笑了起來。

大人孩子都調笑了一陣子,下人來撤去酒席,各房便紛紛回到自己院子去。世子的院子王妃昨日已命人收拾下,元方睿早前随恒親王安排,住在書房旁邊的栖霞居,如今他父母親回來,也一并搬回世子的院子安竹園。

恒親王府人口衆多,一府四房各居一個大院,各院再分小院為家眷衆人居所,世子居安竹園,二房居倚松園,三房居傾梅園,四房居賦蘭園。

寧宛跟着父母哥哥踏進了她在京城的家,安竹園。

門內幾竿翠竹,因了積雪微微垂着頭,母妃将哥哥和她分別送至他們自己的屋子,寧宛所住為清萱閣,依傳統女子閨房布置,紗帳雕床,皆是簡潔幹淨。

“這起黑心的奴才,府裏有的好料子,竟給小姐選這些料子填紗,真當沒人見過世面呢。”說話的是站在門口迎接主子的丫鬟落雪,六年前寧宛未出生時,落雪是跟在世子妃身邊侍奉的,那時她還名春雪,世子一家被貶褚州,只帶走了落花,這六年落雪被安排在廚房工作,聞得世子一家要回來,便請命調回安竹園,因了這些年幹活勤快,又她老姑姑是府裏二門上的管事婆子,平時也頗有些權勢,便調了回來,又因世子妃将她賜給小姐,故更名為落雪。

“主子剛回來,你少說幾句吧。”落花聞言,趕緊拉住她。

“宛兒怕冷,又還是個孩子,你們晚上勤看着點,莫叫她踢了被子受了寒,我與你二人相處多年,信你二人才将你二人撥至我女兒寧宛身邊。從今往後你們只管認她是主子,不要被外面的花言巧語迷了心智,做出什麽有違良心的事來。”

薛梓沁将女兒領進屋中,對着兩個貼身丫鬟說道,“京中不比褚州,今天落花也看見了,這府裏人心各異,宛兒的安危雖一時受不了大威脅,可日後若有疏忽大意之時總會給人可乘之機,你二人皆不是愚笨之人,想我話已至此,你們心裏也該明白。”

“奴婢明白。”落花落雪皆跪下承命。

“宛兒的性命,比你我想得更為重要……”薛梓沁自語道。

“母妃,不和宛兒一起睡覺嗎?”寧宛已除了鬥篷和外罩,只留了裏面的襦裙,拉了薛梓沁的手問道。

“宛兒,府裏沒有這樣規矩的,宛兒六歲了,該在自己院子裏睡覺了,母妃也要到母妃院子裏去睡。落花落雪兩個姐姐陪着宛兒好不好?”薛梓沁蹲下身,心疼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臉。

“不……”寧宛似想說什麽,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只說着:“好……好吧……”

“宛兒不怕,明天還要早早起來給祖母請安呢,宛兒早早睡。”

“嗯,宛兒知道……”

“落花落雪,給小姐更衣睡覺吧。”

“是。”

京城的第一個夜,也是寧宛這些年來第一次不和娘親在一個房間裏睡。落花和落雪就在裏屋外守夜,其實沒有什麽可以害怕的,可是寧宛還是覺得有些孤單。這就是京城啊,這個規矩森嚴似乎還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方。

嚴厲的祖父,似乎不太喜歡她的祖母,還有一衆不明心思的兄弟姐妹。早前在褚州時只有父親母親,而今到了京城,還有側妃姨娘。寧宛一時想得昏昏沉沉,也便睡着了。

一宿無話。

至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寧宛便迷糊中聽見外廂下人灑掃的聲音,這邊落花落雪也起來,端着熱水盆子進來服侍寧宛梳洗。

才剛起身,便聽着袁嬷嬷來傳話,讓服侍小姐更衣打扮同往王妃院子裏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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