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寧王(下)
“宛兒,我覺得你不如先跟你哥哥說說。”薛凝嫣卻道,“你哥哥得聖上器重,這些年又跟在你祖父身邊,對京中事情要了解些。世子世子妃離京這麽些年……”薛凝嫣沒再說下去,“就這個奇怪的女子這件事,還是先跟你哥哥說比較好。”
寧宛想了想,似乎确是如此。娘親于後宅之內尚力不從心,如今再給她添別的事,好像有些不好。而父親呢,自打回了京城,面都見不上幾次。
想到此,寧宛不由得嘆了口氣。
而另一邊的一品居,一個少年站在窗前,正看着對面樓外青山斷掉的半截圍欄出神。
“我說你不是挺沉得住氣的嘛,怎麽剛剛還想直接飛出去救人啊?幸虧本少爺反應快,及時拉住你,不然和寧王撞一塊,看你怎麽辦。”蘇子揚端起茶杯,霎是風流地來了一口。
“飲茶飲成酒的,你也是獨一份。”元方睿在一旁說道。
“事有蹊跷。”一直沉默的燕淩遠忽然出了聲。
“肯定啊,擺明了朝寧王來的。才一回京就碰見這事,也不知道這表面的安寧,能不能維持到我考科舉那年啊。”蘇子揚感嘆道。
“你考科舉和這事有什麽關系?”薛慕舟問道。
“賢弟你這就不懂了吧,這科舉呢,要在安定日子裏考,才好揚名立萬,這要是到時候幾方勢力争來争去,這考了,也逃不了卷進渾水裏的命運啊。”蘇子揚似飽經滄桑般,朝着薛慕舟說道。
“圍欄斷得太蹊跷,我去看過再下定論吧。”燕淩遠突然又來了這麽一句。
“你又要半夜翻牆啊。啧啧啧,有功夫就是好啊,想什麽時候出門什麽時候出門。”蘇子揚在搖着頭說道,“哎,哎你怎麽走了啊?”
“你廢話太多,找個清淨地。”燕淩遠留下一句,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喂燕淩遠,就你話少,你厲害!”蘇子揚大叫一聲,後面的話卻忽然低下來,似是自言自語一般。
“蘇大哥這是?”薛慕舟悄悄地問元方睿。
“他啊,自知打不過淩遠,不敢說話了呗。”元方睿笑着道。
Advertisement
夜幕緩緩降臨,熱鬧了一天的朔京城漸漸歸于安靜,而今日,皇宮中卻仍熱鬧非凡。
至和帝擺下了接風宴,為自己的二兒子接風洗塵。
因是家宴,故而只有至和帝、建德皇後及幾位妃子、幾位王爺、如意公主并恒親王府諸位主子在。
說來也怪,衆臣揣測生意,道聖上并不喜歡這個二皇子寧王,然而每年寧王回來,至和帝總要擺宴席,請了自己的弟弟家來,擺個尋常人家說的團圓宴。
寧宛便是在這種境況下,第二次見到寧王殿下,不過這次,也一起見到了寧王妃。
寧王妃姓楊,閨名舒怡,人如其名。寧宛初見,便覺得這位寧王妃正像她的名字一樣,讓人感到舒服。她臉上一直挂着笑,不是建德皇後那樣無可挑剔的笑,而是真的溫柔的微笑。
那時候寧宛想的是,能娶到這樣一位王妃,想必也是極幸福的吧。
“啓淵路上可還順利?”至和帝先開口問道。
“承蒙父皇福澤,啓淵一路安穩。”寧王恭恭敬敬地答道,看不出有什麽表情,也聽不出有何情緒。
看來外界傳聞寧王與聖上不和,是真的,寧宛想到。只是看聖上,似乎沒有那麽厭惡寧王殿下啊。
“那就好。”至和帝笑了笑,舉起酒杯飲了一口,又接着道:“臨江今春境況可好?”
“回父皇,夏季汛期還未到,如今一切都是按序進行,未有差池。”寧王答道。
“好啊好啊。”至和帝似乎很高興,笑着贊道。
寧王也沒有顯露出什麽心緒,只是跟着笑了笑,又飲了口酒。
“父皇,今日二弟回來,實是令人高興。兒臣前幾日得了一奇女子,樂舞乃是一絕,不知可否令她前來一舞助興?”這時,大皇子齊王元啓檀突然開口說道。
“哦?什麽奇女子?可比孫昭儀跳得還好?”至和帝卻問道。
孫昭儀乃是至和帝後宮一位昭儀,名喚孫芳媛,當年便是一舞動京城,被納入後宮。
元啓檀心中猛地一跳。皇帝這是在試探他!
若是他此時将這個女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超過了孫昭儀,他的目的是達到了一半,可是這個女子定會被送進後宮,這與他本意就相差千裏了。可若是比不過孫昭儀,那他的目的還能達到嗎?
“父皇說笑了,不過是個有些才華的普通女子,哪裏能同昭儀娘娘相比。”這時齊王妃陸曼悠開口說道。
至和帝看着齊王妃,笑了笑道:“有些才華?那就令他上來,看看有何才華。”
陸曼悠微微一笑,看了一旁的齊王一眼,元啓檀令随身侍從去将那位女子叫上來。
寧王則看了這位大哥一眼,又望向至和帝,眉頭輕皺。
不多時,便有樂師魚貫而入,位列開來。笙歌起,幾位伴舞的女子擺出了花開的造型,而齊王說得那位女子,着了大紅色的舞衣,在當中背身而立。
有春日的夜風從外面吹來,衣袂翻飛間,只見她随着樂聲緩緩轉身。
看清她的容貌的一瞬間,寧宛忽感覺到一陣涼意自背後而來。
這位女子,正是白天将她意外推下樓外青山的那個奇怪的女子!
寧宛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怎麽會在這裏看見她?她那時衣着那樣樸素,怎麽會又出現在皇宮裏?齊王殿下叫她上殿,難道她認識齊王殿下?
一時間無數的疑問沖進了寧宛的腦海,她現在只後悔為何沒有一回去就将那時的事說給哥哥聽。
那個女子的舞蹈還在繼續,如齊王所言,她的舞蹈确實令人驚豔。妖豔卻不媚俗,秾麗卻又超脫。
而寧宛已全然注意不到這舞姿了,她腦子裏,全是白日裏那個女子怨恨的神情和她此時化着濃重妝容的俏臉。兩相重合,多了一種濃濃的不真實的感覺。
一曲舞閉,在座的貴人們都鼓起了掌。寧宛卻仍愣在那裏,她現在腦子裏亂亂的,還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偏生此時在殿上,她無處可說,只能生生忍着。
只見那位女子大大方方跪在當中行了禮道:“民女沈湄拜見皇上、皇後娘娘。”
“起來吧。”至和帝看似對方才的表演很是滿意,“你叫沈湄?是何字?”
“回聖上,乃是《詩經》中‘所謂伊人,在水之湄’一句。”
“哈哈哈,好一個‘所謂伊人,在水之湄’。福臨盛,賞。”至和帝高興了,便要發賞。
沈湄拜謝過至和帝,便垂着首退了出去,轉身時偷偷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寧王殿下。他仍是面無表情,自顧自地喝着酒,一旁的寧王妃貼心地為他又斟了一杯。
沈湄袖中緊緊握着拳,感受到掌心傳來的疼痛,她才沒有一時沖動沖上去。
寧宛自始至終一直直直盯着這個沈湄,見她出去,仍未曾從自己的思緒中緩回來,直到有一個女聲,十分突兀地響了起來,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仍在殿中。
“元四小姐當真是貴女,聖上都邀衆人舉杯了,仍坐着不動呢。”說話的是三皇子淳王的王妃柳雪。
才剛說完,便見聖上極為嚴厲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自知失言,垂了頭。
不過這句話可是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寧宛身上了。
三夫人王氏也正想這麽說呢,奈何她身份不夠,貿然出口定只能惹禍上身,誰料淳王妃竟說了呢,王氏都恨不得起來鼓鼓掌了。
寧宛才剛從自己的思路裏出來,正一臉茫然地看着說話的淳王妃。猛見衆人都舉着杯,唯她自己愣在那裏,臉上便燒了起來。只顧着想自己腦子裏的事,忘記聽聖上的話了,如今這樣該怎麽辦才好?
“四妹妹,怎麽呢?”坐在寧宛旁邊隔了一個位置的寧如開口提醒道,可偏生她聲音不大不小,碰巧讓殿裏的人都聽見,算是坐實了寧宛在殿上失禮之事。
禦前失儀,可大可小,全憑皇帝意思,可如今聖上并未說話,故而衆人都是各懷心思。
“元寧宛!你是不是跟你娘一樣不知謝罪認錯為何物?”突然,恒親王妃林氏一聲厲聲責問,驚得衆人都是一愣。
薛梓沁也一時未反應過來。她也沒想到王妃竟然在殿前就責問起來了。
寧宛更是驚了一跳,慌忙起來跪下道:“臣女自知失儀,但憑聖上處置。”
而她心裏,則存着更深的疑惑。和她娘一樣不知謝罪認錯為何物?娘親犯過錯嗎?
建德皇後看足了戲,這才張口道:“弟妹也太過緊張了,不過是個孩子,聖上不會怪罪的。”
王妃林氏似乎十分生氣,看見恒親王冷着臉看着她,這才将視線扭到一邊。
至和帝仍沉默着,殿中也跟着沉默了下來。
半晌,才有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來。
“父皇莫要生氣,兒臣瞧着,元四小姐許是白天受了驚吓,精神不大好,當不是對父皇不敬。”寧王妃楊舒怡開口道,聲音輕輕柔柔,确實讓人舒服。
“受了驚吓?什麽驚吓?”至和帝問道。
“京城裏都說元四小姐今日從樓外青山二層小樓上摔了下來,幸而寧王殿下路過,出手相救,才未曾受傷。”福臨盛上前說道,“奴才瞧着聖上今日因寧王殿下回來忙碌,故而才未得機會禀報。”
“可有此事?”至和帝看向寧王元啓淵。
“回禀父皇,确有此事。”寧王回話道,“兒臣經過樓外青山時,忽然見到二層小樓上有人跌了下來,便出手相救,後來才知是四侄女。”
“那宛兒可曾傷着哪了?這樓外青山那麽大的酒樓,怎麽會跌下人呢?”如意公主恰當地關心了一句。
至和帝聞言默了一下,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寧宛,道:“既是受了驚吓,便好好休息,今日之事情有可原,念你年幼,朕就不再追究了。”
寧宛心裏一團亂麻,聽得此言,便忙行了謝禮。這才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賢弟啊,這女兒家嬌弱,今日有啓淵恰巧遇見,日後可不一定回回這麽碰巧,還是多派些下人護着些好。”哪料寧宛坐下後,至和帝突又朝着恒親王來了這麽一句。
四位皇子俱是心下一驚。
恒親王則波瀾不驚地回道:“皇兄所言極是,臣弟日後定多加管教,多派些人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宛兒此時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有許多事想不清楚,但是,她會慢慢成長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