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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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好像根本不屬于自己的,瞬間的失重,有的人雙目緊閉,有的人眼圓口大。王曲做不到正襟危坐,她不喜歡乘坐飛機,那一瞬間的感觀讓人五髒六腑都受不了。
不知道是誰輕輕地推了推她,王曲拿下眼罩,強烈的光線讓她下意識眯起了雙眼。有個身穿藍色襯衫的陌生男人坐在她身邊,他面無表情地提醒她即将到達D市國際機場。
好像就在不久前趙末壬和她一起去敘利亞的時候似乎也這樣提醒過她,他那時候還非常嚴肅地問:“你是怎麽睡得着的?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我們的飛機會被打下來?”
由于首都大馬士革國際機場因戰事關閉,當時他們選擇了先飛黎巴嫩,再通過陸路進入敘利亞的路線。黎巴嫩軍隊在靠近黎敘邊境的地區增設了檢查哨所,前往敘利亞的道路上汽車寥寥無幾,但對面進入黎巴嫩的車道要繁忙很多。前往大馬士革的高速路上,幾乎每隔一兩公裏就會有一個檢查哨所:幾個持槍士兵、幾包沙袋、一個路障。本來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們的車卻走走停停,跑了兩個小時。
這樣相較,他們離開的時候實在方便太多。
一轉眼她又回到了D市。只感覺時光荏苒,她好像做了一個夢。
D市濃重的商業氣息讓每個人的腳步飛快,人們沒有時間停下來欣賞,也沒有機會去享受。王曲不喜歡D市,即使從小在這裏長大。這個城市讓她陌生又熟悉,着迷又讨厭。
大三時王曲獲得了公派留學黎巴嫩一年的機會,畢業之後她很順利地進入D市電視臺工作。工作環境讓她覺得人生有了意義,也因此成長了很多。而王冠秋卻又突然跑出來對她說,不要太自得其樂。果真有人造謠生事,說她憑關系有的工作機會。王曲不敢相信,狗血的生事者居然是自己一直非常要好的同事。
這是一個無厘頭的世界,每個人都在微笑,每個人都不真誠。這就是D市,王曲不喜歡的D市。人與人之間除了相互競争就是相互厮殺,表面上和氣的同事,私底下互相揭短的死敵。
很多不受自己意願的東西強加在一個人身上,或許起初會讓人反抗,可一旦時間久了,你必須要習慣。她需要習慣東奔西跑,自以為離得越遠越不受限制。但是現實永遠在跟她強調,不要異想天開。可是她是王曲,她做不到不去想法子自由。而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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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大跨國毒品走私案告破,D市警方功不可沒》。近日,D市的各大媒體報紙都在報道這個跨國走私販毒集團被摧毀的案件。王曲即便是再不關心時事新聞,但這些新聞還是無孔不入要入她的眼。
D市、香港等地海關聯手美國司法部緝毒署,破獲涉及7個國家(地區)特大跨國跨境走私販毒案,繳獲142.5公斤可卡因總值1.5億。72小時內抓獲犯罪嫌疑人9名,搗毀2個藏毒窩點1個毒品加工場。
D市海關和香港海關同時公布了這一重大緝毒成果,指出這是國內海關建國以來破獲的最大宗走私毒品案。D市公安局刑事犯罪偵查局受到海內外一致好評,成功破獲此案件的關鍵人物程坤更是獲得了公安部部長簽發的嘉獎令,對程坤的偵破予以高度肯定。
屏幕上這個人的容貌還是這樣英姿煥發,嘴角永遠一抹淡淡的笑。王曲仔細閱讀了網頁上的每一個字,最後也學網頁上的這個人嘴角一彎。程坤,好久不見。
王曲放下平板伸了伸懶腰,現在她待的這個地方被稱之為家。這裏是冷清的歐式大宅,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建築,處處透漏着年代的感覺。內部經常翻新,家具新式到連一般上乘人家都做不到。
王冠秋派來的三個傭人,斯斯文文穿戴整齊的三個女孩,将這個屋子裏裏外外打掃地一塵不染。可這三個女孩,沒有一個會對她笑,沒有一個會主動跟她說話。這裏似乎除了空氣還是空氣。魏君灏當然不會住在這裏,這幢專屬于王曲的宅子據說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産。但是早已劃入魏家名下。
王曲每早繞着山路晨跑,半個多月,她無所事事了那麽久。當時王冠秋點點她的腦袋給她兩個選擇:辭職或者無限期進修。她當然只選擇所謂的進修,即便時間真的有些長。可好在她還有選擇的機會,她不知道是該謝謝王冠秋還是應該謝謝魏君灏。
還好晨跑會讓她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鮮活的,她興致來了會去看看那些水仙花,會去看看那株月季花,她順手救起來的月季花多活了十天。
王曲慶幸,這間坐落在D市最角落的老宅子竟然會讓人覺得,溫暖。
是的,溫暖。即使傭人不敢和她說話,但是只要她的飯量少于三分之一,傭人便會難以啓齒地勸她多吃點。
像昨天,那個穿戴整齊的小女孩小聲地站在她身旁說:“你太瘦了。”
王曲樂此不疲地在嘗試與人接觸,像趙末壬之前說的,做人需要主動。
換作青少年時代,依照王曲慢熱的性子定然不會那麽無聊去刻意接近某個人。不過這次王冠秋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小傭實在太難接觸了,要她們的臉上多一種表情實在不容易。
早年宅子的附近還有一些住戶,過了那麽多年,旁邊竟然落得只剩下一些空房子。沒有一個住戶,但是被山林包圍,與鳥兒為伴,倒也算作田園生活。這裏算不上人間仙境,但是空氣新鮮,沒有嘈雜的車鳴。這種與世隔絕的感覺王曲奇怪自己居然不會讨厭,她甚至來了興致會去摘些野菜,編個小花籃。
七點一刻。
王曲呼了一口氣停下腳步站在客廳裏,連接着後院的客廳讓人一目了然,王曲勾起唇角,嘴裏甚至還咬着一根野草。她從小就覺得如果眼前有一面湖就更美妙了。但無所謂,至少這裏的風景很好。脫了鞋子光腳踩在地板上,這個不良的習慣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只覺得光着腳舒服。
王曲記得書房裏最不缺的就是紙筆,所以她經常會拿出一些宣紙出來寫字打發時間。對了,她的素描技術突飛猛進,她從網上看來的教學視頻的确助漲不少。
雖然這宅子內部所有地方都會定時翻新,可書房都不大會有人經手。
小時候的王曲是最讨厭進入書房的,每次王冠秋逼迫着她寫字的時候她都咬緊牙關反抗。那些記憶已經不太真切,但現在站在書房門口還是會不自覺頓住腳步。
王曲推開那扇原木門,指尖冰冷的觸感讓人忍不住打寒戰。門上的漆掉了些,但不影響它的美觀。
書房裏有很多上了年紀的書,陰沉沉的感覺會讓人錯以為自己瞬間置身異度空間。王曲坐在一塵不染的梯子上,書房裏的格局不過如此,卻再沒什麽覺得這裏有那麽讨厭。
十五歲以後王曲便很少住在這個房子裏,她住校在外,留學在外,工作在外,這些年根本沒有擠出一點時間來這裏。
這段時間,王曲覺得自己似乎又重新認識了這裏,并非那麽排斥。
小時候随王冠秋住在這裏的時候嫌棄這裏離學校太遠,離自己最要好的那個同學太遠,現在看來卻是蠻好。那時候腦海裏最多的想法是逃離這裏,因為她多麽排斥見到那個陌生的男人,一臉的冷冰冰。
雖然現在她像是被軟禁在這裏一般,但她多少有些習慣,所以不害怕,因為她從來都是孤立無援的。她有什麽好怕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從來不為自己悲哀,也不會埋怨任何人,至少她有花不完的錢。
王曲抓了抓頭發,什麽時候她要去剪一頭利落的短發,很短很短的那種。像記憶中母親的樣子。
平穩有節奏的腳步聲漸近,王曲下意識轉過頭。
是一個男人,卻有一張非常妖豔的臉,工工整整的西裝包裹下的男人不難看出有一副強壯的身材。王曲的呼吸似乎都要被這個人抓住,如此氣場,讓人挪不開眼睛。
男人慢慢向前,穿着精致皮鞋的腳微微擡起,朝王曲走來。
七點鐘的時候,沒有準時出現的傭人,沒有一成不變的吸塵器聲,反而來了這樣一個奇怪的男人。王曲聚焦雙瞳,意識到不妙之後不由向後退。
幾乎在王曲拔腿的一瞬間她的手被抓住,然後天翻地覆之間她掙紮的身體被固定。男女之間體力的懸殊讓她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掙脫,而對方似乎也顧及要害,根本沒有反擊她。
王曲漸漸停止掙紮,她的雙肘被眼前的人用一只手抓住,腰身被固定。她背對着他,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男人靠近她,他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後,“王曲。”
這是肯定句。
是的,她是王曲。
男人輕松地将王曲轉了一個身,然後靠近。
彼此近在咫尺的唇。
王曲警惕地将頭往後仰。那個男人順勢,又一把扶住她的後腦。
不知為何,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甚至她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嚣。在這樣的清晨,她想嘶吼,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事物都不在她的意願內。她大度地不要計較,但是深夜難以入眠的時候映入腦海的便是所有殘酷的現實。誰能告訴她?她王曲上一世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這一世要如此讓她進退不得。
彼此的對視,眼前這雙深邃的眸似乎對王曲再熟悉不過,卻不屬于同一個人。
男人仿佛嘆了一口氣,一只手覆蓋在王曲的眼上。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男人的氣息又近了些,他說:“不要怕。”
這個人仿佛那樣了解她,帶着濃濃煙草味的身體突然讓王曲有些心安,再仔細一聞,又好像不是煙草味。
“你是誰?”王曲掙紮,将那只覆蓋在自己眼上的手拿下。
退開一步,再一次面對眼前的人,只覺得這雙眼睛如此熟悉,卻對這個人沒有一點印象。拼命在腦海裏搜尋,卻沒有一點線索。
“你會知道我是誰的,只不過不是現在。”男人再次靠近,逼得王曲步步後退。
終于背後只剩一堵牆,無路可退。
“你走開!”
男人當真頓住了腳步,一臉真誠。
王曲被迫與眼前的人對視。這個男人仿佛從骨子裏散發出一種邪氣,他微微勾起唇角,簡直比女人還要妖豔。
“或許将來你會恨我,或許你還會嫁給我。”男人自嘲一笑,“不過下次見到我,你不可以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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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曲睜開雙眼,她的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雕刻着的應該是花吧,就是花,但是那麽高,看不清楚。
“魏生,她醒了。”
是王冠秋的聲音。
王曲睜大了瞳孔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最先映入眼簾的居然是王冠秋身後的魏君灏。
略微有些陰暗的房間讓人看得不太真切。
魏君灏雙手背在身後,上前看了一眼王曲。他是微微皺着眉頭的,側臉的咬肌非常明顯。似乎滿意自己看到的,于是他的眉頭放松,坐到一旁的沙發椅上。
“我先出去。”王冠秋恭敬地說。
魏君灏面無表情。
王曲辨認不出魏君灏表情裏的含義,在他們為數不多的見面裏,他的表情從來沒有變過。
比起魏君灏,王冠秋的表情就算是豐富的,雖然他經常做作地挂着一臉笑意教人捉摸不透,但比起眼前的魏君灏實在是足夠。
王曲從來沒有嘗試着去了解過魏君灏,這是一個她根本不屑于去了解的人,管他是做什麽的,只要他不出現,她腦子裏根本想不出還有這號人的存在。但是情況并沒有像她樂見到的那樣,即便她和魏君灏一年至多見兩面,但是她的心裏始終知道在自己心裏有那麽一個位置是屬于魏君灏。像是有人刻意在她手臂上留下的印記,連帶在她心理也深刻。
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卧室,整體的色調為黃色。這種顏色用來做卧室實在詭異,而更詭異的是窗簾還是大紅色的、壁畫的主色調為綠色的、整套的沙發是橙色的。這裏好像是一個幼兒園教室,五顏六色的。
對面的魏君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緊閉雙目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王曲嘗試着坐起來,但是驚覺渾身虛軟。腦海裏瞬間浮上的記憶讓王曲一下子毛骨悚然,發生了什麽事情?
魏君灏站起來,他拉開那欲滴的紅色窗簾,外頭刺眼的陽光瞬間侵占整個房間。
王曲眯着眼看着窗前的人,背着光的人似乎是從畫裏走出來的。
“從明天開始,準備我們的婚禮吧。”魏君灏轉過身,來到她床前蹲下。
他面帶微笑魅惑,然後一只手輕撫她的臉,淡淡地說:“我那麽惹人喜愛的未婚妻。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大,怎麽舍得讓別的男人動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