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炎涼望了一眼跪在熱辣日頭之下的柳煙,語氣并不像先前對桃雲的時候那麽冷:“起來吧。”
炎涼至今都還能夠記得,當初在皇陵的那四年,這位叫柳煙會在桃雲克扣了她吃食後,暗中悄悄地塞給她一個饅頭、一張餅子,還會在桃雲打罵了她之後,來給她送一些傷藥。
在宮裏桃雲尚且有所顧忌,到了皇陵,卻仗着無人來管變本加利了。若非有柳煙,炎涼恐怕前世在皇陵就能殒命。
正因為如此,炎涼樂得與柳煙交好。
在炎涼心裏,仇得痛快地報,恩也得好好地還。
“謝殿下。”柳煙規規矩矩地又站起了身,頭仍是低着的,一副恭謹的樣子。
大約是将炎涼軟化的态度看在了眼裏,桃雲毫無所覺地厚着臉皮将炎涼這一态度當做自己的功勞——果真,只要她說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讓炎涼清楚想要吃到飯必須得讨好她求着她,炎涼就沒有威風可逞了!
桃雲的腰板頓時挺得更直了,她朝前一步邁到了柳煙身前,仰着下巴,對炎涼怒目而視:“還不快滾回屋子裏去!免得礙了我的眼睛!”
炎涼聽見了桃雲的話,臉上則是緩緩地綻放出了一個笑容。
炎涼不常笑。可是一旦她笑起來,那便是天地日月都要為之失色的。
桃雲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炎涼的笑容,一時之間,竟然都是有些看的癡了。
“啪!”
炎涼的一個巴掌,就這麽重重地落到了桃雲的臉上。
沒人知道,炎涼這弱不禁風的女童哪裏來的力氣,竟能将桃雲扇得險些跌坐到地上,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桃雲姐姐,”炎涼仍舊是微笑着的,聲音也柔軟,卻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是本宮的失職,還未教會你什麽叫做本分。”
桃雲被炎涼的這一巴掌打得徹底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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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涼前世的武功底子極強,雖然重生回了身虛體弱的少年時代,炎涼也能夠用四兩撥千斤的力道,将桃雲打得耳朵嗡嗡作響。
炎涼看着桃雲,輕輕地嗤笑了一聲。
在炎涼的記憶中,桃雲可以算得上她童稚懦弱之時的最大噩夢之一了。從冷宮到皇陵再到皇宮,桃雲在彼時小小的炎涼眼中,就是最可怕的母夜叉。
可是現在,這位母夜叉卻整個人歪倒在炎涼面前,形容狼狽。
不過炎涼并不準備就這麽算了。
前世天下哪個人不知,血衣魔女最是睚眦必報的性子?不招惹到血衣魔女還好說,一旦招惹了,就要有成倍返還的準備。
除了沐清眠,炎涼還從沒對任何人例外過。
所以在昨夜重生之後,炎涼便有了計較,天不亮就叫了桃雲過來,給桃雲分派了種種任務,半天都不曾停過。
炎涼算準了桃雲的性子,桃雲在她這裏順風順水得太習慣了,早就不曾将她放在眼裏過,必然是要發作的。要是能夠忍着,那才叫炎涼對桃雲刮目相看呢。
然後?然後炎涼便可以在桃雲最氣憤又最想要報複她的時候,給桃雲醒醒神。
這比以重生回來就将桃雲處置掉,可是有意思多了。
炎涼看了一眼自己剛剛打在桃雲臉上的手,微微皺了皺眉。
她嫌髒。
“柳煙姐姐。”炎涼喚了一聲。
柳煙低頭應道:“奴婢在。”
炎涼沒骨頭似的指了桃雲一下,吩咐道:“勞煩柳煙姐姐,替我将這個刁奴送去給外頭的侍衛處置了吧。”
柳煙:“……!”
柳煙心中大駭。
炎涼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柳煙怎麽可能不清楚?
從前在宮中,主子們要打殺犯了大錯的奴仆,也會說相似的話!
七公主這是要直接将桃雲鏟除幹淨!
柳煙與桃雲不同,在同炎涼一道來到皇陵之前,柳煙是在誕下了九公主炎明晗的蘇嫔那裏做事的。雖說柳煙只不過是那裏的一個灑掃丫鬟,可柳煙也是見過宮裏不少貴人的。
依柳煙來看,炎涼這樣幹脆利落又威勢極大的處事作風,簡直是要比宮裏的那些娘娘還要讓她覺得有壓迫感!
一夕之間,七公主究竟是怎麽變化如此之大的?!
這個念頭才一冒出來,就立即被柳煙壓了回去。
這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奴婢該關心的。
說句實話,比起原來那樣的七公主,柳煙對于現在這樣的七公主,是更加樂意見到的。
畢竟,只有主子有本事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日子才會更好過。
守着皇陵的日子清苦至此,不僅是桃雲對此滿心怨怼,柳煙也不想再過下去了。
這一年來處處忍讓着桃雲,柳煙也忍夠了。不過是此處苦難之地僅有她們兩人可以互相幫襯一二過活,柳煙不得已才向桃雲示好罷了,如今既然七公主振作了起來,柳煙也就不是僅僅只有桃雲一個選擇。
柳煙将頭埋得更低了些,應道:“是。”
炎涼的唇角勾出一個滿意的弧度。
不愧是未來新帝最為寵愛的柳貴妃,能從一介小小的宮女爬到寵冠六宮的位子,果然是個有野心,又聰明的人。
念在柳煙對她有恩的份上,炎涼今日種種磋磨主要都是沖着桃雲去的,柳煙鮮少被波及。只是柳煙遷就忍讓慣了桃雲,這才會在桃雲不樂意的時候多有幫襯。
而如今将桃雲交給柳煙去處置,炎涼正是要表達出對柳煙重用收攬的意思,而柳煙也識趣,從善如流地接受了。
炎涼吩咐完畢,便徑直轉身回了屋。
料理桃雲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交給柳煙便罷,實在不值得炎涼再耗費哪怕半分心思。
等到炎涼關上了門,柳煙咬了咬牙,終究還是一狠心,将桃雲帶出了院子。
離了炎涼,桃雲總算不再腦子裏一片空白,回過了神來。
桃雲狠狠地去掰柳煙扯住她的手:“你做什麽?!你還真想把我帶去那些侍衛那裏嗎?!”
柳煙被桃雲毫不顧忌的力道掰得生疼,手上也被桃雲的指甲劃出了不少傷痕,可是卻仍舊将桃雲抓得牢牢的。
桃雲不可置信地瞪向柳煙:“你來真的?!”
這柳煙不也是個軟和性子,一般都不會違背她的意思嗎?!今天是怎麽回事,這一個兩個的都反了天了?!
柳煙還是沉默不答,桃雲卻已然知道了柳煙的意思,一時間目眦盡裂地看向柳煙,“你想做什麽?!柳煙我告訴你,這裏可是皇陵,根本就沒人能對我——”
“你也知道這裏是皇陵。”柳煙終于開口,聲音卻不似桃雲平常聽慣了的随和,而是非常冷淡,“七公主殿下是皇陵如今唯一的主子,主子有令,我們當然得聽。”
而後,柳煙再不理會桃雲的叫罵踢打,按照炎涼吩咐将桃雲交給了院子外的侍衛。
侍衛不方便料理她們主仆三位女子院中的事,但是七公主有令,他們也不能夠坐視不管。
這一年來,他們在院子外也聽多了桃雲的打罵聲和七公主的哭聲,知道桃雲所作所為有多麽惡劣。七公主之前不反抗也就罷了,現在七公主明确要他們處置,他們自然也就按照大容朝的律令,将這位肆意折辱主子刁奴送去了皇陵外幾十裏地的一處亂葬崗。
桃雲的劇烈掙紮在這些侍衛眼裏根本不夠看,一路上桃雲從驚恐地辱罵到涕淚橫流地央求,他們始終沒有理會。
桃雲是真的怕了。
“求求你們放我回去!”桃雲哭得撕心裂肺,“我以後一定好好伺候七公主!我一定給七公主做牛做馬!求求你們替我禀報七公主一聲!求求你們啊——!”
“柳煙!柳煙你聽得見嗎?!你快幫我跟七公主說一聲,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然而覆水難收,再怎麽後悔,一切也都已經晚了。
直到咽氣前,桃雲才終于明白了,炎涼對她說的那句“教會你什麽叫做本分”,究竟是什麽意思。
.柳煙再回來的時候,炎涼的神色堪稱溫和。
“你做得很好。”炎涼道。
柳煙跪在炎涼面前,畢恭畢敬:“是奴婢應該做的。”
炎涼的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串珠子,語調漫不經心地問:“依柳煙姐姐來看,本宮今日性情大變,是為何故?”
柳煙心中一跳。
……這叫她如何回答?
可現在正是她剛剛被炎涼收攏,正需要對炎涼想盡辦法表忠心的時候,若是回答稍有不慎,也許……
不過炎涼倒也不是有意為難柳煙,她稍停了一會兒,見柳煙不語,便自己先笑了起來:“本宮告訴你罷。”
——“桃雲姐姐先前所說不錯,本宮啊,正是中了邪呢!”
.次日。
天方才蒙蒙亮,柳煙便匆匆忙忙地打開了院門,驚慌失措地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七公主、七公主她瘋了!”
“七公主往皇陵跑了!快攔住她呀!”
守在院子旁邊的侍衛全都被這聲音驚到,下意識地望向皇陵那邊,只見一抹紅影正用一種幾乎是不管不顧的姿态往皇陵內部闖去,瘦弱的身影劇烈地搖晃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跌倒一般。
這不是七公主還能是誰?!
侍衛們都傻眼了。
就算昨天他們知道了那個唯唯諾諾的七公主也是有些心氣兒的,可是七公主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孱弱女童,是怎麽在他們根本就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跑出那麽遠,還跑那麽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