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未來的新帝所精心培養的暗子自然是很有一些能耐和本事的,幾乎就在察覺到沐清眠的腳步往這裏接近的第一時間內,那名暗子立即就隐蔽起了自己的身形。
當沐清眠推開房門的時候,看見的也就是炎涼穿着中衣伏在案頭似乎在思索研究着什麽東西的樣子而已。
對此沐清眠也沒什麽好意外的,沐清眠知曉,炎涼并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小女童——如果真的是普普通通的小女童的話,炎涼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了那樣嚴重可怖的傷勢而活到現在,更不可能在這亂世之中擁有獨自一個人逃難的能力。
所以,沐清眠很清楚,自己無意中搭救的這個小姑娘一定是有着什麽不方便同他人說起的秘密的。這實屬平常,沐清眠自己也不是沒有這種秘密,推己及人,沐清眠不會去問炎涼隐藏下來的那些事情,也會在炎涼需要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盡量避開到一邊。
而如果是像今日這一回一樣,沐清眠直接撞見了炎涼在處理這些事情,那麽沐清眠和炎涼都會有一種仿佛經過了多年的培養才形成的默契,沐清眠當做沒有看見,炎涼也會将手頭的東西暫時放下,兩人都不會提起。
沐清眠見到炎涼将案頭的東西先放下了之後,這才端着一碗剛剛熬制好的藥,走到了炎涼面前。
炎涼注意到了沐清眠這一番舉動中的小細節,眼裏忍不住閃過了寵溺又驕傲的情緒。
——她的眠姐姐就是這麽好,雖然看起來似乎不好接近,實則是個非常心軟、至純至善的人。
沐清眠先給炎涼把脈過了,炎涼也不多話,接過了那一碗散發着非常濃郁苦味的藥:“辛苦眠姐姐了!”
而後,炎涼便毫無遲疑地将這一碗藥一飲而盡。
這副藥的方子,就算是沐清眠這種常年跟藥材打交道的人在熬制過程中都有些被這苦味熏到,沐清眠這次還專門帶了一小碟的蜜餞,準備在炎涼被苦到的時候給她,誰知道炎涼這一次居然還是跟之前每一次喝藥的時候一模一樣,喝得如此……幹脆利索。
想想在熬制着一碗藥的過程中自己的感受,沐清眠看着炎涼手中那已經變得幹幹淨淨的藥碗,都忍不住颦了颦眉。
這孩子從前究竟是吃了多大的苦頭,竟然能将這麽苦的藥都視若無物……
不過一個人能夠承受的苦程度很高,也不是就能代表了此人在承受了過分的苦之後還是一點事情都沒有。沐清眠看見炎涼把空了的藥碗放下,就将這一小碟蜜餞再度遞給了炎涼。
炎涼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自家眠姐姐的心意,當即就笑得眉眼彎彎,像個真正的孩童一般興高采烈地将這一小碟蜜餞拿過來吃了。
“好甜!”炎涼的眸光微微發亮,“這是眠姐姐親手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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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清眠點了點頭:“這些天也沒什麽事,就做了點。”
可入人口為食者,皆可為藥。沐清眠所精通的不僅包括狹義上那些草藥、藥材,還包括幾乎所有的食材。閑暇之餘制作一些蜜餞、藥膳之類的東西,對沐清眠來說并不難。
炎涼邊吃邊毫不吝惜地贊嘆:“眠姐姐手藝特別好!”
這一小碟蜜餞的分量不算多,炎涼吃完之後,沐清眠又給炎涼把了脈。
炎涼此時的脈象比起之前來說自然是要平穩得多了,可是在沐清眠把脈完畢之後,面色上顯現出來的卻不是放松或者平靜,而是……一絲疑惑和憂慮。
這也是沐清眠近兩天才發覺出來的,炎涼的體內似乎不是只有積累了許多年的沉疴暗傷,更是好像有着一絲隐藏得極深的……毒?
這種毒在炎涼體內所埋藏的年月,估計不在炎涼身上任何一處沉疴之下,換句話說,炎涼這毒很有可能是從其母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時候便帶出來的。
就算是如今沐清眠的醫術,都是在和炎涼如此密切地相處了這幾個月之後才發現它的存在的,可以想見這毒究竟是如何神秘又如何難得了,炎涼之所以會中這種毒,八成是要牽扯到其父輩一代的陰私糾葛。
不過沐清眠也只是猜測而已,到現在她都沒有辦法真正确定下來這毒是否是真實存在的。因為炎涼的表現一切如常,除了偶爾會在動用內力之後內髒感染上少許炎症,造成炎涼體表輕微的發熱,實在是沒有其他能夠佐證這毒存在的證據了。
而這內髒感染上少許炎症造成體表輕微的發熱,推脫到炎涼體內其他的傷勢上也完全能夠說得通。沐清眠這次專門多熬了一碗藥過來,就是想看看這些藥材能否跟炎涼體內的這種毒産生某種反應,好讓她弄清楚炎涼究竟是怎麽回事。
湯藥肯定不可能是一喝下去就能産生什麽明顯的效果,但是沐清眠對這些藥材也是精挑細選的,炎涼卻是在服用前和服用後的脈象沒有任何的改變……一種可能是炎涼體內确實是沒有沐清眠所猜測出的那種毒,還有一種可能是這毒比沐清眠想象的還要頑固難對付很多。
沐清眠更偏向于第二種可能。
“眠姐姐?”炎涼見沐清眠出神了好一會兒,輕輕喚了一聲。
沐清眠回過神來,頓了一下,将自己的手從炎涼的手腕處放下,收起了那一個空碗和那一個空碟子:“早些歇息,明早再讓我看看。”
炎涼當然是馬上答應下來:“嗯!涼兒會乖乖聽話的,眠姐姐也早些歇息!”
出了炎涼的房門,順手将門帶上,沐清眠望着院子裏那茫茫的夜色,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按照沐清眠原本的打算,其實早在兩天前,她就準備好了跟炎涼分道揚镳的。炎涼很明顯有她自己的成算,沐清眠心中也有一番計劃,兩人沒必要還一直黏在一起,相遇相知一場緣分,天下也沒有不散的宴席。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沐清眠察覺到了炎涼體內這個來頭絕對小不到哪裏去的毒。
這毒對于炎涼的身子骨來說,可就不僅僅只是“沒命”這麽簡單的事情了。如果沐清眠沒有預料錯的話,這毒會讓炎涼從出生開始每一時每一刻都要承受仿佛萬蟻蝕骨噬血的極致痛苦,還會影響炎涼的壽命,最多只能容許炎涼活上二十歲。
沐清眠對這個處處都讓她覺得很熨帖的小姑娘頗有些好感,自然是沒有辦法對此袖手旁觀的,所以沐清眠便又留下來了幾天,想要進一步醫治炎涼。
至于這一耽誤,會讓沐清眠原本的計劃又推遲多少時日……
沐清眠沒有在乎。
因為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留下來再繼續看顧炎涼的話,那麽不論是實現計劃的效率能夠高上多少倍,她也一定會後悔的。
.沐清眠的腳步聲遠去後,那名暗子的身影也再次出現在了炎涼的面前。
“說吧。”炎涼的聲音不鹹不淡。
“是。”那暗子半跪在炎涼的腳邊,和他隐蔽之期的位置不差毫厘,“七公主殿下,公子讓在下告訴您,京城那邊,公子至多只能再拖延兩個月了。”
“哦?”炎涼的手指緩緩地敲了敲桌沿,眼中閃過一絲興味,“也就是說,本宮的人已經都平安回了宮,也順利與易公子交接了?”
暗子道:“是。與七公主殿下一同出宮的兩位宮女以及十名侍衛,俱已抵達皇宮,毫發無傷。公子已同殿下的大丫鬟柳煙見過面,檀香殿那邊也暫時安頓好了。”
也就是說,柳煙完滿地完成了當初炎涼交代給她的任務,而易璞作為這個任務的最後一步,也将責任承擔了下來,和國師以及朝中的其他下屬一起是用了什麽法子,叫乾英帝能夠在之後的兩個月內都不急着去找唯一沒有回來的炎涼,給了炎涼足夠的時間來周轉。
炎涼眼裏的興味更濃了。
她這位未來兄長此時的能耐……似乎比她先前所預想的更為突出啊。
而且她這位未來兄長居然已經跟柳煙見過面了,炎涼想了想自己出宮之前給易璞寫的那個“肆”字,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等到她兩個月後回宮,這宮裏,恐怕是有不少熱鬧可看了。
“本宮知道了。”炎涼随手從案上又拿過一張宣紙,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再将這張紙折疊好扔給了暗子,“送到易公子手裏。”
暗子恭敬地應下,将這張紙收好,很快又沒了身影。
暗子的氣息沒多久就消失在了炎涼的感知範圍內,炎涼看了一眼已經燃燒了一半的燭火,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将燭火吹滅,上榻歇息去了。
明日就要面見有人,還是将精神氣養養比較好。
.沐清眠一向說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過來給炎涼把了脈,然後若有所思地去莊府的藥房了。
半上午的時候,奶娘過來請炎涼去一趟莊傳旭那裏,炎涼便跟着莊傳旭到達了和金蟬兒事先約定好的酒樓包間內。
一進包間,炎涼便看到,一位穿着鵝黃色衣裳的女子并兩位穿着淺藍色比甲的侍女已經在裏面等候了。
這鵝黃色衣裳的女子一身和氣,長相也是相當秀麗,哪怕只是坐在那裏不言不語,也自有一派端方大氣。
這不是金蟬兒,還能是誰?
隔世再見故友,炎涼的心裏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感慨。算算年頭,如今金蟬兒應當還沒有正式嫁給端木無疾,也沒有為了感情甚篤的夫君而經年憂心勞碌,滿目憔悴。炎涼看着金蟬兒這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的年輕面龐,有些欣慰。
給彙和商行的邀請函是以莊傳旭的名義發出去的,金蟬兒原本答應相見的也就是莊傳旭。兩人打了個照面,互相問候寒暄過幾句,就該切入正題了。
然後,金蟬兒就看見,這位莊少爺将帶來的那位瘦瘦小小的女童态度極為恭敬地請到了上座,然後便對着自己笑着行禮告辭了。
金蟬兒:“……”
金蟬兒:“???”
莊少爺這是要做什麽?難道今日不是這位莊少爺想要跟她洽談一筆生意嗎,為什麽莊傳旭連半個關于生意上的字都未曾提起過,就只留下這女童一人走了?
……總不能是莊傳旭異想天開,想讓這位女童來跟她談生意吧?
金蟬兒有些訝異地看向已經坐在了自己正對面的炎涼。
之前看見莊傳旭沒有帶随從進來,金蟬兒就已經稍感意外了,這會兒不僅是随從,連莊傳旭都跑得沒影兒了,就算金蟬兒再怎麽難以置信,也差不多弄清楚,今天這次見面,莊傳旭至多也就是個跑腿的,真正有事情要跟她談的,還真就是這位女童。
……可是這麽小小年紀又與她全然陌生的女童,能有什麽跟她談的?
金蟬兒自認也有幾分薄名,可那也僅限于她三年前一手創辦了彙和商行而在周邊幾個縣府上打出的名聲罷了,今天她到來的黑岩縣可不屬于這個範圍之內,金蟬兒能确定,自己先前絕對沒有見過這位女童。
金蟬兒原本想着是黑岩縣的大商人也聽說了自己的名頭,意欲合作的,結果卻好像……遠不止如此?
炎涼這次沒有刻意掩藏僞裝的意思,金蟬兒也就能夠明明白白地看到炎涼身上那非同一般的氣勢。
此女定非池中物。
炎涼也沒讓金蟬兒的一頭霧水持續太長時間,她剛剛坐定便開了口:“金行主,此次相邀,是我一個人的意思。”
金蟬兒一怔。
還真是這女童要見她?
“原來是沐小姐邀請于我。”金蟬兒很快反應過來,露出了一個非常和氣的笑容,并不因為炎涼看起來年紀小而有所輕慢,“對不住沐小姐,我遍尋記憶,也不曾想起來在何時何地與沐小姐有過交集,不知沐小姐此次找我是有什麽指教?”
炎涼的姓氏不太方便給外人說,就假借了沐清眠的姓氏,剛才莊傳旭也給炎涼和金蟬兒互相簡單介紹認識了一番,所以金蟬兒對炎涼的稱呼是“沐小姐”。
炎涼擺了擺手:“我不姓沐。”
金蟬兒:“……?”
炎涼道:“我姓炎,雙火炎。”
金蟬兒:“……!”
姓炎?!
那不是、那不是大容朝的天家獨有的姓氏嗎?!
金蟬兒內心一驚。
這女童如果是姓炎的話……那豈不就是說,她面前坐的是一位皇家的人?!他們這種偏僻的小地方,有什麽能吸引皇家的人專門過來?!
炎涼還沒說完:“我母親,姓朱,朱門的朱。”
金蟬兒:“……?!”
這下子,金蟬兒已經不止是內心一驚了。
皇家的人裏頭,母族姓朱的還能有哪一位?只能是那位先貴妃所生的七公主!
……可是這位七公主不是傳聞極為不得寵,近年來已經死了或者去守皇陵了嗎?怎麽會出現在她面前?!
炎涼看出了金蟬兒的想法,輕輕笑了笑:“我的身份是什麽不重要。我今日前來,是因為之前有些門道,聽說了金行主最近似乎為什麽事所困擾,剛巧我能解決此事。”
金蟬兒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最近為什麽事所困擾?
除了端木無疾的身體……她最近還能為什麽事情困擾?
這一兩年來,金蟬兒确實是動用了整個會和商行的能力,四處尋覓能夠醫治端木無疾身體的良藥。炎涼說能夠解決此事,難道……難道她有辦法治好端木無疾?!
金蟬兒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複一些:“閣下……此言當真?”
如果炎涼真的能醫治好端木無疾,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金蟬兒都樂意用最大的敬意來面對她,稱呼一聲“閣下”也完全沒什麽。
“只是我一張嘴,恐怕也沒什麽說服力。”炎涼道,“金行主要是不介意的話,不如讓我當面見一見……那位少主?”
金蟬兒這會兒心裏已經是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了。
之前炎涼言談之中所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就已經非常大了,現在再聽炎涼這肯定的語氣,炎涼分明是連端木無疾的真實身份都知曉!
有這種能耐的人……
金蟬兒的眼中微光閃動。
有這種能耐的人,說不定當真可以醫治得了無疾!
金蟬兒當即站起身,拱手對炎涼行了一禮:“那便拜托閣下了!”
這一兩年裏,不管是端木無疾那邊還是金蟬兒這邊,全都想盡了辦法想要祛除端木無疾體內的烈毒,可千百次嘗試換來的無一例外都是失敗……
端木無疾對此都不抱什麽希望了,還勸過金蟬兒,可是金蟬兒怎麽會這麽輕易就放棄自己的心上人?金蟬兒只會繼續努力尋找下去罷了。
只不過這成百上千次的失敗到底也給金蟬兒留下了不小的負擔與陰影,這會兒聽見炎涼這麽一個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小的人物如此肯定的話,饒是金蟬兒,也忍不住有些激動了。
炎涼也站起身:“沒什麽,等到少主的病情确實得到緩解了,金行主再謝我不遲。”
金蟬兒沒想到炎涼居然會這麽上道,态度這麽溫和。雖然金蟬兒在心裏也有些懷疑炎涼這種幾乎是不求回報的态度會不會有什麽隐秘的情況在裏面,可是思量一番之後,金蟬兒還是覺得,只要能對端木無疾的病有用,哪怕炎涼真的是別有目的,她也認了。
“閣下現在是否有空閑?”金蟬兒問道,“需要閣下醫治的那人離黑岩縣很有一段路程,如果閣下方便的話,我們這裏的車馬随時可以啓程。”
這就是婉轉地表達希望炎涼盡快去見端木無疾的意思了。
“不必勞煩金行主的車馬。”炎涼道,“金行主只需要告訴我少主所在的地址,再給我一件憑證,好讓少主能夠信任我就可以了。車馬的速度,到底不及我個人的。”
金蟬兒愣了愣。
莫非炎涼……武功不俗?!
金蟬兒馬上示意了旁邊的侍女,拿過來了一份地圖和一柄團扇,雙手遞給炎涼:“請閣下收下此物。他見到此物,定然不會對閣下不利的。”
這柄團扇炎涼挺眼熟的,就是俗稱定情信物的東西,是端木無疾送給金蟬兒的。炎涼點了點頭,接過了兩樣東西:“金行主稍作歇息,回程便是。等到您再次見到少主,我會送給您一份驚喜。”
說完,炎涼一個閃身,便從包間的窗戶竄了出去,再也看不見身影了。
……這包間可是在酒樓最高層!
金蟬兒下意識地一驚,轉而又反應過來,炎涼都說了她的速度要比車馬還快,這會兒又直接在金蟬兒面前演示了一下,恐怕炎涼的武功……是真的相當厲害。
.在趕去找端木無疾之前,炎涼肯定還是要先回莊府一趟,告知莊傳旭和沐清眠一聲。
莊傳旭那邊自然是姑奶奶說什麽就是什麽,而沐清眠聽到炎涼說要自己出門三五天左右,卻露出了猶豫的神色——沐清眠如今還沒将如何醫治炎涼想出個頭緒呢,炎涼就要先離開了?
不過沐清眠仔細想了想,炎涼體內的這種毒都蟄伏十來年了,是個慢性的毒藥,就算一時半會兒不去管它也沒什麽太大的事情,炎涼這次又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沐清眠點了點頭:“嗯,早去早回。”
炎涼眨了眨眼睛。
眠姐姐怎麽從昨晚開始……好像就有什麽心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