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時隔六年，宋家那個從小就養在金湯匙裏的小女兒宋曼安終于被找到了，只是她離開的時候還是矜貴的前顧夫人，如今卻帶着不堪的身份重新回到了世家大族的視野中。
但是沒有人在意她和多少男人糾纏不清，也不在乎她為什麽會死在這樣貧瘠落後的小鎮上，那些充其量都只能成為貴婦人們茶餘飯後的談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小孩的身上，顧宋兩家小一輩唯一一個男孩。
宋曼安和顧嘉年是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中走進婚姻殿堂的。
他們身上集齊了所有人們對于青梅竹馬這個詞的最美好的理解，以至于在他們宣布婚訊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半分驚訝——宋曼安就是要嫁給顧嘉年的。
婚後兩年顧聞聲出生的時候正是小兩口感情最好的日子，幾乎就是豪門戀情的最美代言。
顧嘉年和宋曼安都是家裏同輩最小的孩子，年長些的哥哥姐姐早就結婚生子只是不知為何生的都是女兒，幾年下來兩家足足湊了個“七朵金花”。
兩家的長輩不是重男輕女的，但是對這個唯一的男孩也是別樣寵愛，顧聞聲滿月的時候顧老爺子在顧氏旗下的酒店裏置辦了整整三天的席面，為顧聞聲得了數不盡的祝福。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祝福的緣故，顧聞聲長得跟天上下來的金童一樣，從小就聰明伶俐，乖巧懂事，記事也早，跟個小大人似的，見過他都恨不得自己生這麽個寶貝出來。
作為他的父母，宋曼安和顧嘉年也一直被傾羨的眼神圍繞着。
顧聞聲三歲那年，顧嘉年和宋曼安離婚了，沒有人反對，他們都支持這兩個年輕人的選擇，他們的分開就和他們在一起一樣自然，沒有誰對誰錯，沒有強求，也沒有争執，就連財産分割都那麽輕松的商定好了。
就算不能幸福的在一起，也能愉快的當朋友，所有人都這麽想。
顧家兩位老人幾乎把宋曼安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在孩子的所屬上也沒有争奪，宋曼安輕易拿到了顧聞聲的撫養權。
兩家的關系極好，就算大人分開了，顧聞聲還是他們的孫子，他們甚至都做好了老是往宋家跑的準備，雙方家長對于孩子的分開沒有半點不悅，兩個人年紀都不大，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顧嘉年心中或許有些不舍，但是曾經的妹妹，現在的妻子，任性又讓人心疼的宋曼安提出的要求他都會滿足。
但是沒有人知道，率先提出離婚的宋曼安只是賭氣而已。
她想要借着這個理由讓顧嘉年多看看她，而不是老是忙着他的工作，但是她沒有想到顧嘉年那麽輕易地同意了，甚至沒有一個長輩反對，只說她長這麽大都已經是個孩子的母親了還這麽任性。
Advertisement
有那麽一瞬間她不知所措，但是事情一步一步的向着她從沒想過的方向發展，因為怕別人笑話，她又遲遲不敢說自己只是鬧着玩的，等到她真的意識到事情已經脫離掌控的時候，她已經離婚了。
那一天顧嘉年站在街頭摸了摸她的頭發，祝她以後找到更愛她的男人。
宋曼安清楚的意識到，她愛的男人親手将她推了出去，她再也不是那個人人都羨慕的顧夫人了。
但是她還是笑的開心，像一只得到自由的金絲雀。
沒有挽回，沒有拒絕，宋曼安将那些苦楚都憋在心底，然後越發的怨恨，恨為什麽沒人在她提出離婚的時候勸說幾句，只是一切都已經遲了。
終于在不久之後的一天，宋曼安帶着年僅三歲的顧聞聲消失了，誰都找不到她們。
顧宋兩家不遺餘力的尋找，卻一直都沒有半點消息，那個什麽苦都沒吃過的小公主沒有留下半點的蹤跡，直到六年後她自己聯系了顧嘉年，兩家人才知道她一直都躲在什麽地方。
遠離她原本生活的城市，交通不便利的小鎮，她的美麗在這裏只能成為家庭主婦們口中的罪惡，成為被排擠的對象。
顧嘉年在得到消息的時候就動身了，他身上帶着兩家長輩的期望，要把他曾經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帶回去，他從沒踏進過這種擁擠的小樓，也沒見過堆着垃圾的樓道，他滿心都是失而複得的喜悅，這一切在他打開那扇門的時候消失的幹幹淨淨。
門沒鎖，把手一扭就開了，屋裏很臭，夏天的熱氣悶在裏面讓人加劇了這種臭味，這是顧嘉年的第一感覺。
正對着門的是髒兮兮的舊沙發，皮革包裹的部分已經開裂，露出白色的底。
沙發上坐着一個小孩，低着頭，頭發枯黃，身上穿着一件泛黃的T恤，露出來的手臂上看得見凸起的骨頭，青青紫紫的，瘦的有些吓人，他懷裏抱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看不清到底是什麽。
顧嘉年看着那個孩子，心裏生出一種荒謬的猜測，讓邁出去的腳步都有些沉重。
似乎是聽到他進門的聲音，沙發上的小孩子擡起頭來，臉色蠟黃，瘦的有些脫相，只是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看人的時候沒有半點波動，黑的可怕。
但是顧嘉年一眼就在這張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不敢置信的開口：“小聲？”
小孩沒回應，依舊那麽安靜的看着他，顧嘉年走了兩步才看到他懷裏抱着的東西——一個被煮爛了的貓的頭，來自他曾經從國外帶回來的那只加菲貓。
天氣炎熱，源源不斷的臭味從那上面飄蕩出來。
他不知道是誰做了這樣可怕的事情，但是他看着他的兒子現在的模樣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只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
顧嘉年把小孩抱到懷裏的時候他沒掙紮，只是在他想把那個發臭的頭顱拿掉的時候小孩喉嚨裏才發出憤怒的聲音，就像被激怒了的困獸，他就不敢再動了。
他下意識的去找宋曼安，很快助理在卧室裏找到了宋曼安的屍體，看着懷裏的不成人樣的孩子，顧嘉年只覺得天都塌了。
随行的家庭醫生面色嚴肅的告訴他，顧聞聲的情況并不好，營養不良，肌肉挫傷、淤青和萎縮，精神異常，完美的貼合了一個長期被虐待的孩子的狀況，除此之外他還不會說話，連發聲都困難。
宋曼安死了，孩子變成了這個樣子，抱着顧聞聲的顧嘉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那一天，這個再平凡不過的甚至在地圖上都沒有它的名字的小鎮上來了許多人，當地的居民看着那些人進了那個苦命女人住的房子，有個男人帶走了她的寶貝兒子。
宋家老太太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暈了過去，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還想為她的小女兒哀嚎的時候她看到了她孫子的模樣，就再也哭不出來了。
沒有人以為宋曼安是自己帶着孩子離開的，但是幾乎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他們就查清楚了一切，查清楚這六年宋曼安到底做了什麽，他們做夢也沒有想過那個柔弱又嬌氣的小姑娘會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
顧聞聲被送到了醫院，醫院裏年輕的小護士看着他漠然的神色偷偷抹眼淚。
一個九歲的小孩子，看起來卻還沒有五六歲的孩子大，不管醫生護士做什麽他都沒哭，只有在醫生強行拿走了他懷裏的屍體殘骸的時候才掙紮起來，眼睛裏第一次湧上了恨意。
醫生的手有些顫抖，但是他不能放任這個孩子繼續抱着這東西，只能快步離開，不去聽後面的聲音。
兩家的老人站在一邊什麽都說不出來，那麽好的一個孩子，他們看着長大的，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任是誰看到都會心痛。
死了人，又有惡性的虐童事件，這件事情壓根就瞞不住，很快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那些人聽着小孩的現狀，一邊說道，顧家和宋家唯一的繼承人，那麽多福氣，他壓不住吧。
顧聞聲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一個月後搬回了顧家小心照顧，宋家兩位老人因為女兒的事情根本不敢拒絕，只能偷偷地在遠處看幾眼。
顧老爺子把顧聞聲帶在身邊親自照顧着，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顧聞聲也沒抗拒，貓的骨頭被燒成了灰放在瓷瓶裏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在哪裏都無所謂。
顧嘉年找了一只那只貓一模一樣的加菲貓帶了回來，顧聞聲沒親近它，但是偶爾也會沉默着坐在旁邊看它。
只是他一直都沒開口說話，沒叫過任何一個人，醫生說，他不是不會說話，只是不想說話。
顧聞聲什麽都知道，但是他也什麽都不在乎，他的這種毫無變化讓那些原本關心他的人慢慢失去耐心，慢慢的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厭棄，一個沒有未來的孩子，就算是唯一的男孩又如何，他根本就撐不起這個擔子。
只有顧老爺子一直照顧他，一直到他死的時候都還念叨着他的名字。
“聞聲，爺爺對不起你。”病入膏肓的老人躺在床上眼角含淚，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法原諒自己就這麽讓一個好孩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算顧家宋家養着他，他的一輩子也毀了。
這是他曾經那麽寵愛的孫子。
老人沒得到回應，他的眼前發黑連顧聞聲的身影都看不見了。
旁邊是他兒女的哭喊聲，在一片嘈雜中，他呼吸都沒有力氣，一雙小手搭上了他的手掌，聽到沙啞的一聲後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爺爺。”
至此，顧聞聲失去了唯一的真正關心他的人。
顧老爺子的遺囑中給每個兒女都留了東西，但是他把大部分財産包括顧氏的股份都留給了顧聞聲，他要他可憐的小孫子一輩子都活的好好地。
但是他最終也沒能如願。
在顧老爺子去世兩個月後，顧聞聲從三樓上跌了下去，在醫院搶救了十多天情況終于穩定些之後的那個夜晚，悄無聲息的沒了呼吸。
他被鏡子拉進了第三重世界。
***
顧聞聲看着苦笑着的傅衍，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然後輕輕喚了聲：“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