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真的對他好,顧聞聲一直這樣堅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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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逼仄的空間,只有一道細縫裏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小孩縮在櫃子的角落裏一動不動。
外面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交織在一起,沒有半點壓抑,好半天才消停。
“我記得你有個女兒?”房間裏安靜了一會,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狀似無意提到一樣。
“怎麽,看上他了?躺在我的床上想着我的孩子,做個人吧!”緊接着就是女人的嗤笑聲,“別惦記了,我生的是個兒子。”
被戳中心思的男人哂笑一聲,忙起身穿了衣服,連離開的腳步都快了幾分。
又過了一會,櫃子門被打開了,瞬間照進來的光讓小孩下意識的遮住了眼睛,下一刻就被抓着頭發拖了出去。
狼狽的摔倒在地上,膝蓋和胳膊肘立時紅了一大塊,他也沒動彈。
“死了?”女人赤着腳尖踢了下他的小腿,嘴裏叼着煙毫不介意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衣衫不整。
“剛聽見了吧,長得像你爸就這樣,随便一個男人都惦記着你,要不是老娘給你撐着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樣嗎?”她蹲下身看了看小孩歪在一旁的臉,髒兮兮的臉也能看出那下面的底子有多好,她伸手抓住小孩的頭發把他扯起來,然後狠狠的按在床沿上,“你就要跟老娘一樣躺在這裏!”
小孩很安靜,沒哭沒鬧,連掙紮都沒有,只是一雙眼睛黑的吓人。
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的時候女人就覺得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存在都在提醒自己是怎麽從雲端之上跌落下來,變成落在泥水裏沒人撿的爛桃花。
女人一腳踹在小孩的肚子上,看他臉上終于露出疼痛的神情這才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好像心情好了些,嘟囔道:“姓顧的,這是你欠我的。”
廚房裏傳來聲響,女人開始做飯。
顧聞聲趴在地上緩了緩才坐起來,靠在床邊上捂着嘴咳嗽了幾聲,手心裏沾了點血,是剛剛磕破了牙龈,喉嚨裏一股子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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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哪裏都疼,每天都會挨打的日子他都習慣了,被打的時候不能掙紮,不然可能會讓女人更加暴怒,受的苦就不止這一點了。
“喵。”
門口探出一個腦袋,一只臉扁扁的貓跑進來湊到了顧聞聲的身邊,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胳膊,又要舔他的傷口,顧聞聲避開了,把它抱在懷裏。
它還掙紮着想去舔小孩的臉,但是箍着它的胳膊沒松開它也就乖乖的窩着不動了。
動物比人更能适應環境。
貓已經很久沒有在顧聞聲挨打的時候沖進來護着他了,它知道在那個時間點進來它和小主人只會被打的更厲害,它就習慣了躲在一旁,等女主人走了再出來。
顧聞聲捏了捏它的爪子,從他的角度看下去懷裏的貓臉扁的更厲害,眼睛邊上是一圈黑黑黃黃的分泌物,一只眼睛看起來有些渾濁,身上髒兮兮的,毛一绺一绺絞在一起,像極了一只在流浪還不會清理自己的野貓,偏偏就是養在這個家裏的寵物。
他還記得有一回貓跑出去了,被隔壁的小孩抓住了拎着尾巴要從樓上扔下去,他聽到慘叫聲央求着女人放他出去的時候看到那個小孩的母親正在教育她的孩子——這是很貴的貓,他們賠不起。
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那位母親就尴尬的笑着把貓放了下來,帶着因為沒能滿足而哭泣的孩子關上了大門。
是了,貓是很貴的貓,顧聞聲還記得它是以前在家的時候父親帶回來的,光是照顧它的傭人就有好幾個,毛發打理的光亮順滑,每一頓飯都是精心準備的,那個時候貓還有個名字叫黃寶,是女主人親自取的。
作為女主人的心頭寶,哪怕是後來離婚了它也作為女主人的那部分財産被帶走了,和那個三歲的小孩一起,同它的女主人一樣從雲端跌落下來。
顧聞聲沒再叫過它“黃寶”,對他來說,貓就是貓,已經不是以前那只貓了。
“喵。”
貓又在他懷裏拱了拱,親人的很,又像是要安慰一下自己的小主人。
今天的晚餐依舊沒有肉食。
女人不愛吃肉,或者說她吃不慣那些對她來說是從肮髒的菜場買回來的肉,不知道暴露在渾濁的空氣了多久,這種未知對她的影響很大,不過她也不在乎,她可以靠素食維持自己現在的身材,偶爾吃一回就可以了。
至于小孩子營養不良什麽的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能給他吃東西已經是自己發善心了。
分明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顧聞聲其實像她更多一點,但是宋曼安卻在他身上找不到半點做母親的感覺。
他太聰明了,聰明到不像一個孩子,以至于每次宋曼安看到他的時候都覺得他在嘲諷自己,這種感覺讓她心底一直隐隐燒着一把火。
顧聞聲正吃着飯,除了面前的那個菜他幾乎不碰別的,大多數時間就老老實實的吃着碗裏的飯,但就是這樣還是惹起了宋曼安的火氣。
她扔下手上的筷子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坐的好好的小孩就直接被拍到了地上,碗碎了一地,碎片劃開了他的胳膊,不遠處的貓毛都炸起來竄到了他的身邊,很快就被昔日的女主人一腳踢開。
一頓飯沒吃成又挨了打,等宋曼安去睡覺了,個子小小的顧聞聲被留在廚房收拾殘局。
他已經九歲了,身高連小他幾歲的孩子都比不上,到這個年紀還沒有上學,小區的志願者來過幾回,但都被女人拿他身體不好搪塞回去了。
在這個小區的人看來,住在602的那個女人是個苦命的,家裏有個腦子不聰明的小孩,還一天到晚受傷,她一個女人沒法出去工作只能靠着那幾個男人過日子,就沒見孩子的父親來過,說起她的時候都是一臉唏噓。
貓又出來陪在顧聞聲的身邊,顧聞聲有時候都在想他在貓的眼裏是不是就是它的孩子,不管做什麽都要保護他,怕到極點的時候就忘了跳出來會挨打的事情。
他收拾碗的碎片的時候,它就蹲在一旁伸出爪子去推,不過因為剛剛挨了一腳的緣故,這動作顯得有些勉強。
貓的身體不好,饑餓、外傷還有眼睛感染,漸漸地就要看不見了。
有好幾次顧聞聲就看見貓走着走着撞在了桌腿上,但是他沒有辦法,他拿紙巾給它擦只會越擦越髒,就算貓乖巧的不掙紮他也弄不幹淨,而女人壓根沒打算管它。
他和這只貓就好像是被關在這個房間裏的犯人,沒有半點逃生的希望。
但是有時候顧聞聲又很慶幸,慶幸有這只貓陪在自己的身邊,不然這樣的日子恐怕要更難熬。
他總有一天會出去的,會離開這個小小的房子。
後面很長一段時間顧聞聲就是這麽度過的,有時候想想這樣的日子都會讓人覺得活着是一種折磨。
而随着時間的過去,貓的的動作越發遲緩,好像之前女人的那一腳引來了什麽不好的變化,一直關注着貓的顧聞聲覺得它的動作越來越困難,吃的也少了。
但是他很久沒說話了,盯着貓的時候也只能含糊的發出些聲音,找女人幫忙這個想法他根本就沒想過,女人不會救它,只會在它快死的時候掐斷它的脖子。
有一天醒來的時候,顧聞聲發現女人已經做好了午飯等他,臉上沒有半點不情願,和藹的笑意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完美的母親。
但是顧聞聲卻見怪不怪,她老是這樣善變,就算前一秒再怎麽和藹,下一秒就可能直接動手,女人的精神不太正常,他一直知道這件事情。
昨天睡覺的時候躺在他床邊的貓不知道爬哪裏去了,顧聞聲在房間裏看了一圈都沒找到他,但是又不敢耽擱,只能先放一邊了。
今天桌上難得有了肉,但是擺在女人的面前,顧聞聲一眼都沒看。
“明天你爸來接你。”女人突然開口道。
顧聞聲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他的行蹤是瞞着他父親的。
“看樣子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馬上就要離開我身邊了不用挨打是不是很高興?”宋曼安冷笑道。
顧聞聲搖了搖頭,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以往的經驗這個時候他又該挨打了。
但是他沒有,宋曼安只是用一種很晦澀難懂的眼神看他,然後破天荒的給他夾了一塊肉。
“吃。”
小孩看了看碗裏褐色的肉塊,女人沒怎麽處理它,燒在湯裏還帶着一股味道,但是他還是吃的很認真。
這是他很久以來第一次吃肉,他甚至想着要給他的貓留一點,他知道貓活不久了,但是如果說明天能回家的話,說不定可以治療一下,至于跟在誰身邊這一點對他來說沒什麽重要的。
今天的宋曼安是難以形容的溫柔,她的一舉一動像極了很久以前那個被所有人保護的好好的小公主,她今天甚至化了妝,對顧聞聲也多了幾分母親的愛。
“還餓嗎?”宋曼安問道,“不夠的話廚房裏還有。”
顧聞聲搖搖頭,宋曼安卻沒理睬他,只道:“鍋裏還有你放心吃,不要讓你爸覺得我虧待你。”
一分鐘後,被倒進盤子裏的還有一個頭,黃色毛發在熬煮中已經看不太出原本的樣子,但是顧聞聲一看到就喉嚨一抽嘔吐起來,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從胃裏反了出來。
喉嚨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眼睛裏是泛濫的酸,顧聞聲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宋曼安就站在一旁微笑,看着小孩狼狽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快意,許久才滿意的離開。
一直到晚上10點,回了房間的女人都沒有再出來,顧聞聲去看的時候發現她躺在床上,穿着她離婚那天穿的衣服,胸口是一柄水果刀,血染紅了床單。
等到顧家的人來接他們的小少爺的時候,就看到那個瘦的皮包骨的小孩子抱着一團發臭的爛肉坐在客廳裏,他的母親則躺在離他不遠的卧室的床上到死都帶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