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姚氏踏進将軍府,巳時就快過了。

二管事領着她來到後院,秦鳳戈早已等在那兒。“将軍,姚氏到了。”

“嗯。”秦鳳戈凝目望向身穿暗色襖裙,外頭圍了件披風,眉不繪而翠、唇不點而朱的秀麗女子身影,為了查明真正死因,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姚氏福了個身。“見過将軍。”

“可知我請你來所為何事?”他鄭重地問。

她輕點螓首。“妾身已經聽二管事說了。”

“你并非衙門裏的仵作,不該擔負起驗屍工作,只是人命關天,不能有半點馬虎,才想聽聽你的意見。”他神情肅穆,口氣嚴正,就是要讓對方知曉自己的責任有多重大。

“妾身雖不是衙門裏的仵作,但也希望能盡一己之力,不讓死者含冤莫白。”姚氏柔聲地說。

秦鳳戈滿意她的回答。“進來吧!”

“是。”于是,她跟在後頭走進柴房內。

進去之後,姚氏見屍首已經被人解下,只好先檢視周圍環境,包括垂在梁下的麻繩,全部都看過,這才開口問:“請問将軍,這名婢女是何時被人發現的?解下來時可還有氣息?當時她是面向何方?背又朝何方?又是用什麽東西墊腳?”

聽她一連提出數個問題,證明做事認真仔細,秦鳳戈知道自己找對人了。“常海,當時是什麽情況?”

二管事站在柴房門口回答問題。“彩霞是在寅卯交接時被人發現的,解下來時已經沒有氣息,當時是面向南方、背向北方的懸挂在梁下,腳下還有一張椅子……就是這張!”

“那麽椅子是像這樣擺着,還是倒下?”姚氏又問。

他回想一下。“是像這樣擺着的。”

姚氏思索了下,這才來到屍首旁邊,揭開白布,将彩霞從頭到腳都檢視一遍,還不時伸手觸碰,沒有放過任何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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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自缢者,用繩索、帛類系縛處,交至左右耳後,呈深紫色,還有眼合唇開、手握露齒,缢在喉下則舌多出,嘴角與胸前有涎沫,腿上出現屍斑……”她做了初步判斷。“在這名死者身上都可以看到。”

聞言,大管事稍稍安心。“看來彩霞真是自己尋短。”

“可否請二管事爬上木梯,看看懸挂麻繩的梁間橫木上是一路無塵,還是多方滾亂?”姚氏又提出請求。

二管事馬上照辦了。

待他找來木梯,上去察看梁間橫木。“上頭的塵土多方滾亂。”

“多謝二管事。”接下來,她又從帶來的包袱中拿出繩尺,開始丈量死者的身高尺寸,接着又丈量麻繩上頭的繩套,到椅子的尺寸多少。

大管事緊盯着姚氏的一舉一動,雖然不曾見過面,不過聽将軍提及一年前那位奶娘的屍首被人發現,知府衙門又缺仵作可以驗屍,經過六安堂的區大夫推薦,在他的表外甥女協助之下,查出死因。

可沒想到将軍居然如此相信一名女流之輩所做的判斷,又會把人請來,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就怕壞了自己的計劃。

“咦?”姚氏面露驚愕。

秦鳳戈俊臉一整。“有何不對?”

“妾身丈量了死者的身長……”她驚疑不定地看着秦鳳戈。“她絕對不可能踩在椅子上,還能把腦袋吊在繩套上,即使踮了腳尖,也攀不上去。”

他聽懂姚氏的意思了。“這麽說來,她并不是自己攀上去懸梁自盡的?”

姚氏說得肯定。“是,将軍,她有可能是先遭人打昏,在失去意識之後才被架在繩套上,死者在這時驚醒過來,下意識地掙紮,橫間梁木上才會多方滾亂,喉下的勒痕也與自缢無異。”

“你又是如何判斷她是先遭人打昏?”大管事早已調查過仵作的為人品性,是個粗心草率、只懂得逢迎巴結的差役,以為只要确定彩霞是自缢的,其他都不重要了,誰知将軍還是不肯罷休,又找姚氏前來驗屍,更懂得要丈量尺寸,這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誤。

聽大管事這麽問,她又踱回屍首旁邊。“因為死者腦後有道傷口,上頭還有幹涸凝固的鮮血,可有在附近找到木棍、石頭、槌子之類的東西?”

二管事想了又想。“柴房裏頭除了這張椅子,就只有一把斧頭和這些柴火,不見你所說的。”

于是,姚氏彎身拾起地上的斧頭,上頭并沒有血跡,看來并非兇器,犯人有可能把它帶走,藏在偌大的将軍府內,恐怕很難找到。

秦鳳戈又提出心中的疑點。“你如何确定她不是在懸梁之前,就已經不小心撞傷?”

“妾身的确無法證明,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死者不是自行攀上繩套的。”她也實話實說。

他不禁蹙緊眉頭,若無法找出解答,還是不能完全确認。

就在這當口,姚氏眼角不經心地睇向堆積如山、擺放整齊的柴火,随手取了一根,拿在手上,感覺很沉。

見她把目光放在柴火上頭,大管事不禁屏住氣息,面色陰沉。

姚氏腦中靈光一現。“妾身的表姨父曾經在閑聊中說過一句話……”

“他說了什麽?”秦鳳戈想到那位人稱“神醫”的區大夫,擁有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醫術,想必也有獨特的高見。

“他說為了藏起一個謊,就要撒下更多的謊,再把原先那個謊藏在謊話堆中,便不會被人發現。”自從投靠紀家,她便十分敬仰這位醫術高明,似乎還有着不凡經歷的長輩,也在這位表姨父身上學到很多,所以印象深刻。

才這麽說着,她已經開始動手檢視起每一根柴火。

秦鳳戈先是疑惑,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猜到姚氏的心思,馬上命大管事和二管事着手幫忙,将檢視過的柴火搬到外頭,最後終于尋獲“兇器”。

“找到了!”姚氏喜道。

“上頭确實沾了少許鮮血……”秦鳳戈從她手中接過。“兇手以為把它藏在其他柴火當中,便不會被人發現。”

大管事悄悄地退到一旁,臉色有些發白,這是他犯的第二個錯誤,早知道應該把那根柴火帶走,甚至給燒了才對。

“如此一來,便可以證明死者是在被人打昏之後才僞裝成自缢的。”姚氏幽幽嘆道。“請将軍一定要抓到兇手,還她一個公道。”

“這是當然。”他非要把此人揪出來不可。

忙到未時,總算告一段落,秦鳳戈才回到寝房,剛踏進門就被一股力量拖入屋內,最後被人按坐在幾旁的座椅上。

“快說!快說!”婉锳都快急死了。

他一臉哭笑不得,眼角瞄到在床上午睡的兒子一眼,不得不提醒。“小聲一點!別吵醒硯哥兒了。”

“我差點忘了……”婉锳連忙搗住嘴巴,想到一整個下午都在陪硯哥兒玩積木,直到一刻鐘前才把他哄睡,趕緊把音量降低。“結果呢?”

秦鳳戈示意她坐下,這才啓唇,将驗屍的過程完完整整地述說一遍,聽得婉锳心也往下沉。

“她不是懸梁自盡,而是被人殺害的,那麽彩霞應該就不可能是那天打昏我的犯人,而是另有其人……”她口中低喃。“該不會就是這名兇手?”

“目前尚不能确定,只是時間太過巧合,很難不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秦鳳戈嘗試抽絲剝繭,反而找到更多疑點。

“如果真是同一人所為,兇手把一切賴在彩霞身上,讓人以為她是畏罪自殺,足可證明此人心思狠毒,而且他不只對府裏的地形相當熟悉,還能避開夜間巡邏的官兵,都沒人瞧見。”

“有想到是誰嗎?”婉锳真的無法想像殺人兇手就在這座府裏。

他搖了搖頭。“帳房、花匠、奴才都有可能,只要有心,并不難辦到。”也就是說府裏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這回幸好有區大夫的這位表外甥女在,要是沒有她,彩霞恐怕真的要含冤而死了。”婉锳想起當初過刺受傷,曾經受過姚氏的照料,不過當時人太虛弱,無法深談,下次若有機會見面,絕對要跟她交個朋友。

秦鳳戈頗有同感。“同樣也要感謝區大夫的提點,若不是他曾經告訴姚氏,為了藏一個謊,就要撒下更多的謊,再把原先那個謊藏在謊話堆中,便不會被人發現這個道理,也不會這麽順利就找到兇器,不過這般與衆不同的見解,倒跟你一向的表達方式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一

說到這兒,他不禁呆住了。

喜歡穿着白袍幫人看病,手上還拿着一種叫做“聽診器”的工具,更擁有能将人開膛剖肚來治病的神奇醫術,當今世上也只有區大夫,找不到第二人了。

“難道……他跟你一樣,都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秦鳳戈不禁恍然大悟,因為這麽一來,很多事就說得通了。“你們早就認識了?”

她但笑不語,等于是默認了。

“你什麽都不必說,我不想知道。”他不确定自己還有沒有辦法接受更多不可思議的“故事”。

婉锳自然也樂意配合,有些事放在心裏,知道就好。

就在這時,小厮敲了房門,将重新熱過的飯菜送進寝房,打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沒用膳的秦鳳戈便端起碗,扒了一口米飯。

“我想不通的是為何兇手會殺害彩霞?”婉锳把心思又放回命案上頭,總覺得好像漏掉什麽,可是腦袋亂哄哄的,就是想不起來。“府裏有這麽多婢女、丫鬟,為何卻偏偏是她?還是有牽扯到個人恩怨?”

“我也不清楚,不過倒也沒聽說過彩霞跟誰合不來……”秦鳳戈只知道除非解開這個疑點,否則無法得知彩霞和兇手之間的關系。

她突然發出一聲嬌呼,似乎想到什麽,頓時臉色有些發白。

“怎麽了?”秦鳳戈停下筷子。

婉锳微張着嘴,好半晌才找到聲音。“會不會是……遭人滅口?”

“滅口?”他有些驚疑不定地問。“你的意思是彩霞知道了些什麽,兇手擔心她會洩漏出去,幹脆殺害她?”

“其實那天在小花廳外頭的那名婢女就是彩霞……”直到此刻,婉锳才跟他坦承。“說不定她不是在偷窺或是監視我,而是來告密的。”

秦鳳戈瞠目怒視。“為何當時不告訴我呢?”

“因為我只見到背影,沒看清對方的臉,只是用猜的,萬一真的認錯人,不就害她跟小菊一樣挨板子受罰,所以才會打算私下找來問話,沒想到彩霞居然會被殺害……”她萬萬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待婉锳意識到自己也得負起一部分責任,不禁深深地自責。

“是我,都是我害的,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說出來跟你商量,而不是想靠自己的力量調查,說不定她就不會死了……”

見婉锳一臉內疚,秦鳳戈又怎舍得再責怪她。

“她的死與你無關。”他放下碗筷,起身将婉锳拉進懷中。

她搖了搖頭,還是難辭其咎。“都是我太天真了,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自以為比別人聰明,結果只是個半吊子……”

“婉兒,這不能怪你。”秦鳳戈收緊臂彎,不讓她再一味地自責下去。“你并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婉锳語帶哽咽。“你說得對,我以為自己是衙門裏的捕快,憑藉着在原來的世界所學到的知識還有直覺就可以抓到犯人,忘記自己根本經驗不足,有那種想法簡直就是無知……”

“婉兒,你并不無知,你比任何女子都還要聰慧,我比誰都來得清楚……”他極力地安撫。“就算當時告訴我,也把彩霞找來了,她未必就會說真話,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并不能改變什麽。”

她倚在秦鳳戈胸口,默默地垂淚。

“無論彩霞是否真的遭人滅口,她已經死了,再自責也沒用,唯有盡快查出兇手是誰,才能讓她瞑目。”秦鳳戈從沒見過她這麽脆弱的一面,不禁心疼不已。“我現在只擔心兇手會不會找上你,或是硯哥兒,我不能失去你們。”

無法得知兇手的身份和目的,便難以去防範,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即使面對再大的火勢,他都不曾像此刻這般恐懼。

“……娘……”床上傳來硯哥兒的呼喚。

“醒了。”婉锳連忙抹去淚痕,不讓孩子看到她在哭。

硯哥兒揉着惺忪的眼皮,看見父親也在,馬上從被窩裏鑽出來。“爹……”

“不如讓硯哥兒也搬到咱們這個院落,就住在西廂房,我也可以就近看着。”她不怕兇手對自己下手,不過要先保護好孩子。

“好,這件事就依你的。”秦鳳戈一手抱着兒子,一手環住婉锳的肩頭,只要有他在,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們。

不到兩天的光景,彩霞的死訊也傳到秦府,加上之前大張旗鼓地追查打昏婉锳的犯人,老太君已經不止一次派人前來關切。

秦鳳戈不想讓祖母和其他長輩操心,更不希望他們插手,便讓人回覆說等到事情查得水落石出,自會說明清楚,還吩咐下去,暫時別讓秦府的下人踏進将軍府,包括金嬷嬷在內,免得有人問東問西,又添其他亂子。

又過了一天,約莫酉時左右,二管事來到書房,看着好些天來都愁眉深鎖、面帶憂慮的主子,沒有出聲打擾,只能站在一旁,靜待他開口。

“……彩霞的喪事都辦妥了?”秦鳳戈終于擡起頭來。

“是。”由于彩霞沒有其他親人,所以由将軍府全權處理。

他合上才寫了幾行的奏摺。“盡管毫無證據,可是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彩霞遭人殺害這件事,和之前硯哥兒讓人帶走,還有奶娘的死,是否有所關聯。”

二管事不禁訝然。“将軍為何會這麽認為?”

“能夠取得奶娘信任,讓她願意跟着對方離開,一定是足以信任的人,原本懷疑可能是秦府的人所為,可若是這座府裏的人呢?”想到這個,秦鳳戈不禁打從心底發顫。“這是我之前不曾想過的。”

“若真是将軍府內的人所為,那麽有嫌疑的人就太多了,甚至包括小的和大管事,也都是奶娘最信任的。”二管事不避嫌地說。

晏青和常海都是他得力的左右手,并跟随多年,秦鳳戈自然相信兩人的清白,不認為他們會背叛自己,其他人就難說了。

“就因為人都死了,才會遲至今日都破不了案。”他用手指輕敲書案。“如果兩者真有關聯,想必兇手早有預謀,也籌劃多時。”

想到兇手一直潛伏在府裏,自已卻一無所知,秦鳳戈除了憤怒,也大為驚駭,看來當務之急便是要先清理門戶。

“可目的到底又是什麽?”二管事也希望能替主子分憂解勞。“莫非跟将軍,還是秦家有仇?”

秦鳳戈也只能朝這方面去想了。“只要是府裏的人,都要把他們的身家背景再查個仔細,看看是否跟秦家曾經結怨,不論多小的線索都不能放過。”

“是。”他拱手說道。

跟将軍府相比,這一頭的秦府也算不上平靜。

自從妻子有了身孕,秦鳳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妻子身旁,看着她幫未出世的孩子縫制小衣服,想到再過數月将為人父,緊抿的唇角微微上揚,也暫時忘卻煩惱和心事。

“相公,大伯可抓到将大嫂打傷的犯人了?不知她傷勢好些了嗎?”郝氏心裏記挂着,忍不住開口詢問。“本想上将軍府探望的,可又聽說有個婢女懸梁自盡,事情還鬧得很大,也不知該不該這時候去。”

他淡淡地啓唇。“大哥已經在查了,你現在有孕在身,不方便前去探望,大嫂不會怪你的。”

“可聽說那婢女是讓人害死的……”她略帶驚惶地說。

“你又是聽誰說的?”秦鳳鳴心生不悅,他不喜歡有人在妻子耳邊說三道四,更不希望妻子也跟着有樣學樣。

郝氏吶吶地回道:“早上三嬸來看我,便聊了幾句……”

“別聽她亂說,根本沒那回事。”秦鳳鳴不想讓身懷六甲的妻子受到無謂的驚吓,只盼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

生性老實的她卻信以為真。“我也是這麽想,不過三嬸說得煞有介事的,還說一定是大嫂的八字不好,跟大伯犯沖,才嫁進将軍府不久就鬧出人命,我自然替大嫂說幾句好話,結果三嬸就氣呼呼地走了。”

“往後不管她說些什麽,都別相信。”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秦鳳鳴很清楚三嬸的為人,就是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成天不是跟三叔的那些小妾鬥來鬥去,就是在老太君面前搬弄是非,更不願妻子和她走得太近。

“是,相公。”郝氏自然聽他的。“不知肚子裏的孩子是男還是女?”

秦鳳鳴将手掌貼在她尚未明顯凸起的腹部上。“都好。”

“昨天姨娘來過,還叮囑我要多休息。”白姨娘是相公的生母,雖然在秦府的地位不高,不過郝氏當她是婆婆,還是待之以禮。

他神情複雜。“她還說了什麽?”

“姨娘摸着我的肚子,問我胃口好不好,想吃什麽可以跟她說,還有記得別提重物。”郝氏一一轉述。“其實她并不像外表那麽冷淡,還是很關心這個尚未出世的孫子,否則就不會過來探望了。”

她雖然不太聰明,可多多少少還是看得出相公心中有個結,那就是在自己的生母心目中,大伯的份量比他這個親生骨肉還要重要。

“這可是她的親孫子,當然關心了。”秦鳳鳴也盼望孩子出生之後,能得到衆人疼愛,尤其是自己的生母。

夫妻倆又聊了幾句,秦鳳鳴才步出寝房,打算前往書房讀書。

“二少爺請留步。”一名奴才連忙喚住他。

秦鳳鳴回過頭。“有事?”

“……後門有個人說要找二少爺。”

“誰?”他蹙眉問道。

奴才道:“是個叫朱大的男人。”

聽到“朱大”這個名字,秦鳳鳴臉色倏地一變,猶豫了下,還是點頭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說完奴才便退下。

他抿着嘴角,臉色微白,垂放在身側的雙手也跟着握緊,又站了好一會兒,這才往後門走去。

待秦鳳鳴打開了後門,跨出門檻,瑟縮在牆角的朱大馬上湊過來,搔了搔滿臉的胡渣,露出猥瑣的笑容看着“財神爺”。

“二少爺。”他臉皮比城牆還厚,不在意秦鳳鳴給自己臉色看。

秦鳳鳴将他拖離後門,免得讓人瞧見,忿忿地問:“你又來做什麽?”

“我家那口子下個月就要生了,可是家裏連吃飯都成問題,也養不起太多個孩子,所以才來找二少爺……”朱大伸出右手的五根指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你該看得懂吧?”

“不是說好,上回是最後一次?”他低嘶地說。

朱大動作粗鄙地用指甲剔了剔牙。“原本是這麽說沒錯,誰曉得一時手癢,想要撈回本,偏偏手氣又背,全都輸光了,又沒有其他門路,最後只好再來找二少爺幫忙。”

“那是你的事。”說完,秦鳳鳴轉身就要走。

“二少爺難道不怕我把事情全抖出來?”朱大陰陰地笑着。“我那妹妹荷花不是得了急病死的,而是服毒自盡,還是被白姨娘給逼死的,只因她知道太多秘密,早晚都得死……”

他揪住朱大胸口的衣服低吼。“住口!”

“荷花在服毒之前,留下一封遺書,幸虧她跟在白姨娘身邊多年,也學會讀書識字,否則豈不死得冤枉……”朱大嘿嘿地笑着。“要不要我把遺書拿給秦将軍看,他一定會認為我那妹妹只不過是幫兇,實際上是受人指使,而真正的幕後主謀就是二少爺的生母白姨娘。”

原以為妹妹是暴斃而死,也沒有報官,便草草地埋葬了,幸好他夠聰明,沒有把遺書當作鬼畫符給扔了,還私下拜托識字的人看過,才知曉這樁天大的秘密,然後找上二少爺,才有了這一條發財的路子。

秦鳳鳴恨不得殺了他。“你……”

“二少爺可是白姨娘所生,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娘被打入大牢,甚至處死。”因為抓住這個弱點,朱大才會有恃無恐。

“你可不要忘了,荷花在遺書上已經坦承是她一個人幹的,大家只會認為你想藉機訛詐。”他又一次回想信上的內容,荷花确實承認是她将當時抱着硯哥兒,又在觀音廟前與其他同行的人走散的奶娘騙開,可是又狠不下心把硯哥兒勒死,只好随便找個地方丢棄,事後又因為良心不安,沒有臉回去見恩人,最後才會選擇服毒自盡。信上頭只說“恩人”,并未指名道姓。

只不過當朱大找上他時,因為事出突然,他又過于驚慌,思慮有欠周詳,只想用銀子堵住對方的口,不料朱大卻得寸進尺,三番兩次來跟他要錢,讓秦鳳鳴悔不當初,心想應該有更好的應對方式才對。

朱大嘿嘿地冷笑。“如果真是荷花一個人的主意,二少爺當初又為何急着付我銀子,不就是想要堵我的嘴,因為你懷疑這個“恩人”就是白姨娘,除非受白姨娘的唆使,我那妹妹是不可能會幹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要是再不信,大可開棺驗屍,瞧瞧她是不是真的服毒自盡。”

“開棺驗屍?”秦鳳鳴不由得大吃一驚,人死之後就該入土為安,再重新把棺木挖起來,也會讓亡者死後不得安寧,想不到朱大卻一點都不在乎。

“咱們這種窮苦人家,說是得了急病死的,官府根本不會追查,直接就在戶口上載明死因,若是服毒自盡可就不一樣了……”他得意地看着秦鳳鳴臉色一片慘白,惺惺作态地嘆道。

“唉!當初連幫我爹買副好一點棺材的銀子都沒有,多虧白姨娘拿自己的私房錢出來才辦妥的,就算真對咱們家有恩,荷花也沒必要賠上自己一條命,應該跟老太君,或是秦将軍表明,一切都是白姨娘指使的,自己不過是聽命行事……”

“你到底想怎樣?”秦鳳鳴嘶啞地問。

朱大哼笑地說:“二少爺心裏應該很清楚,對老太君來說,死一個小妾不算什麽,何況這個小妾居然還敢意圖謀害她的寶貝曾孫子,不過這麽一來,不只會連累二少爺,尤其二少爺身邊還有個二少奶奶,以後在秦家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說不定還會把你們逐出秦府大門。”

聞言,他的臉色登時比雪還白,想到生性單純質樸的妻子,還有尚未出生的孩子,不能不為他們着想。

“我身上沒那麽多銀子,得給我幾天的時間……”自己每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才三兩,一下子要拿出五十兩來談何容易,何況之前付過兩次,以為是最後一次,想不到朱大又來了,他終于明白這是個無底洞,永遠擺脫不了。“還有這一次,咱們非得一手交銀子,一手交遺書不可。”

“那可不成,那封遺書是我妹妹荷花唯一留下的東西,當然要留作紀念,不能給二少爺。”那可是他的保命符,朱大自然不會笨到交出來。

秦鳳鳴已經得到教訓,不會再像之前那麽老實,當真以為朱大會遵守口頭上的承諾,于是口氣也跟着強硬起來。“你不把遺書交出來,就不用再談了,随便你要怎麽做都行。”

聞言,朱大只好點頭答應,先把銀子拿到手再說。

“好,五天後我會來取銀子。”說完,朱大涎着令人作嘔的笑臉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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