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衛蒙咬着牙,難受的哼哼全咽回肚子裏,一頭大汗地将手腳吊在床外,細細的風沒有吹走他身上的燥熱,反而送來了一陣女子香。
一顆心在胸膛裏躁動不安,他挪了挪,離如常遠了一些。
可臨時搭建的庇護所就這麽大,如常睡覺又是一個不老實的,衛蒙一動,她就跟着翻動,攤餅一樣将自己攤開,占據更多的地方。
衛蒙艱難地挂在邊上,腳尖死死勾着樹幹,背後卻突然挨上一個冷冰冰的手,吓得他差點松勁掉地上。
“衛蒙你不要再動了…”如常迷糊糊地張嘴打哈欠,淚水被逼出眼角,腦袋在他背心處蹭了蹭:“你再動翻下去怎麽辦。”
衛蒙正要欣慰,哪知她後半截跟上一句。
“摔倒我可就不好了。”她含糊說完這句,整個人壓在他背上,手指頭捏着他衣料子,小小的呼吸聲平穩。
睡得像個小動物一樣,縮成一團就睡着了。
衛蒙被她壓着不敢亂動,好在她涼幽幽的,整個人都涼下來幾分,可從來沒和姑娘家一張床待過,他并不輕松地跟着墜入夢鄉。
一夜無夢。
清晨的風帶着濃濃的霧氣,細小的水汽鋪在人面上,衛蒙影影約約感覺到身下的木頭在震動,一陣馬蹄聲傳過來。
他睜開眼不知何時不遠樹下聚了一堆人,來人一身輕便短打,個個膘肥體壯,正是那日要來捉他們的蔣佐官一行。
他們在昨日的火堆處停下,這時一馬背上下來個男人,衛蒙這才發現,那個男人格外瘦小被高頭大個擋着,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他幾步過去,一膝下屈,俯身将手指.插.入草木灰裏試了試餘溫:“佐官,地還是溫的,他們應該還在附近或未走遠。”
說罷,他銳利的眼神在地面一掃,雜亂的草葉和小樹枝到處都是,那倆個少年人應是在此處過夜了。
不過,地面上除了這些草葉并無其他痕跡,四及此,他下意識将餘光投在四周樹上。
衛蒙的庇護所搭得高,上下都有茂密樹葉遮擋,只要他們不發出聲音,應該不會輕易被人發現。
可那個矮小的男人并非普通人,他是軍中重傷退下的斥候,風吹動帶來的聲音是最好的信號,樹林間一動一靜具在他耳中。
卧人與不卧人的草叢聲音不同,自然有人與無人躲藏的樹更加不同。
周圍的樹都被風帶着枝葉輕顫,唯兩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枝梢聲音沉重而微慢,與別處格外不同。
斥候的眼光并不落在樹上,只餘光打量,可衛蒙還是頓住,像被陰暗裏的蛇盯着,蛇信子即将觸到腳腕。
他清楚地聽到自己胸腔裏的心跳,全身血液都慢下來,手腳發涼。強迫自己目光不要落在那群人裏。
身後如常還在安睡,細細的手指頭揪着他背上衣料。
蔣佐官察覺斥候給出的信號,手指微動,幾個大漢腿一擡,腿部肌肉暴起,一步便跨出三丈遠。
落地卻輕盈無聲。
吃了那朵靈芝王,衛蒙只覺自己耳聰目明,伶俐十足。那邊一動,他便反手扣住如常,将睡夢中的小姑娘趴背上。
細伶伶的小腿一下圈在腰上,腳掌一蹬,翻身而起踏在另一棵樹上,足間用力,便離遠了。
眼見暴露,那些人也不再掩匿,一聲:“截住那小子!”周圍迅速跟上,從四角散開想堵截他的去路。
“想攔你爺爺,追上我腳後跟,爺爺認你當孫子。”衛蒙痞氣甩下一句,林間鳥雀被他驚起。
後頭的人明顯被他的話饒了一下,遲疑半拍反應過來:“糙!捉住那龜孫,別讓他跑。”
衛蒙打會走路就滿山追着野狗野兔跑,一雙腿強健有力,背上負重一個如常也在林間跑得飛快。
晨間的霧氣越來越濃,一射之地外不辯草木人影,如常被刺面的風刮醒,才發現自己在半空中飛躍。
“別說話,繼續睡吧。”衛蒙埋頭狂奔,霧越來越大白茫茫一片,如常聽到身後密集的追趕聲,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害怕。
随即她點頭,氣聲說:“好。”
暖呼呼的小手輕輕搭在他耳朵和側臉上,擋住涼風。
突然身後一道破空聲,招風而飛鳴,衛蒙暗道不好,折空翻滾而下,如常竹黃的衣袂翻飛像只展翅的小鳥。
七八個大漢跟着翻餃子一樣落下,手中刀刃直追而去。
“不好,這裏有古怪,兄弟們小心!”
帶頭落下的大漢揚聲告誡後面的人,空茫茫的白霧下逐漸出現望臺和村落,暗紅的旌旗在寨子上空獵獵作響。
幾發響箭從望臺上射出來,他們遲疑半步,只能看着衛蒙背着如常輕巧翻進寨子裏。
幾個人抱胸就地一滾,躲開響箭,也卸下俯沖的力道,灰頭土臉望着寨子裏。
“佐官,斥候沒有探到此處有寨子,此地有異,還追嗎。”
蔣佐官落地時耳後被樹枝劃了一道口子,細小的血珠滾落下來,他食指狠狠抹掉:“追。”
若是抓不住衛蒙,大人不會放過他和一衆兄弟,不知大人和何人通信,定要抓住衛蒙和他手裏那個女娃娃。
莫說一個小小村寨,便是刀山火海也得追過去。
幾人小心躲過望臺,在死角翻進去,落地,停頓的空氣驟然轉換,幾人面色僵硬心裏微微發麻。
另一邊衛蒙直直闖入村寨,靜悄悄的村寨因他們一行人的到來煥發生機。他腳剛踏入村寨上空,裏面仿佛被凍結的宅子逐漸有了交談聲和腳步聲。
衛蒙将如常放下,如常環顧四周,卻一個人影也沒見到,而耳邊的竊笑和私語卻仿佛在耳邊。
他們入村寨前還是清晨,而此時已是即将落日,周圍響起更急促的腳步聲,衛蒙以為是蔣佐官他們追來了,背起如常就要跑,卻被她拉住耳朵。
“別動。”
她抖了抖,這麽多天來,第一次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沒有。
這一片就連生命元也很微弱,茂盛的行道樹和石板邊的野草,生命元微乎其微,沒有鬼也沒有怪,這裏除了奇怪的聲音,什麽也沒有。
就在她剛剛拉住衛蒙前,她卻聽到越來越多的人聲說:“快走快走,天要黑了,快躲起來。”
她環顧四周卻什麽也看不見,不知那些發出聲音的東西是否能看見他們。
“你有看到什麽嗎衛蒙?”如常小心問他,鹿眼巡視四周。
“很多人。”衛蒙看了眼面前的村道,推着推車的老漢和藹對他一笑飛快跑走,黃發垂髫露着半個屁股蛋的小孩兒從他面前舉着手尖叫跑過去。
如常:……
“我…沒有看到任何“人”…我能聽見聲音。”她聲音抖了一下,衛蒙卻突然懂了她的意思,如常能看見一些他看不到的,可此時,他看到滿村的人,她卻什麽也看不見。
這些,到底是人是鬼。
“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看一下情況如何?”衛蒙痞笑着手擡了一下,将她颠起來想緩解她緊張的情緒。
“嗯。”如常點頭将頭埋到他頸邊。
他們明顯的外鄉人打扮,和這裏人說話也不一樣。如常能勉強聽懂,衛蒙卻如魚入水,學着他們的音腔,好似自小便生活在這裏。
他們走走停停在村子最外圍找了處無人的屋子,屋子裏一層灰塵,顯然主人家已經多年未歸家。
天漸漸暗下來,村子裏卻無人生火。
除了衛蒙倆人不知狀況,點燈緊鎖門窗外,整個村子陷入黑暗中。
他們的油燈裏還有一抹薄薄的油脂,漏風的木板迎風而呼呼響,樹葉卷落在地上發出嗦嗦聲,偶爾拍在木板上的走石也像在敲門。
如常抿着唇,鼓大眼睛透過縫隙看外面。
她怎麽就看不見人呢?
衛蒙從行囊裏找出花糕,甜膩的桂花喂在小小的屋子裏蕩開:“過來吃點,有我呢。”
如常嘆了口氣,挪過去将花糕叼嘴裏,看着衛蒙将屋裏的柴架起點燃,一口土鍋放在木柴架上,他燒熱了水為水囊灌上,餘下給如常洗漱。
如常褪下鞋襪,白白小小的腳丫嘗試性到地點了一下水面。不太燙才放心地沉下去,舒服地勾起了嘴巴,眼眉彎彎。
她皮薄,被熱水一浸整個腳面和小腿粉粉的,衛蒙臉紅地移開目光,默念了聲可愛。
他沒有這麽将就要泡腳,舀着涼水赤腳站地上随意沖沖,兩只大腳踩踩就過了。
他抖抖水擦幹,趿着鞋收拾床,如常只能站在木盆裏讓出位置。
萬籁俱寂,木屋牆上還挂着弓箭和箭筒,他們行囊裏還有虎皮,衛蒙笑了一下。
好像獵戶和小嬌妻。
他自己這樣想着,看了眼自己陰影下的如常,嘴角咧得越來越開。
正要問她一句,遠處有人跌跌撞撞尖叫着跑過來。
“救命啊救命啊!有鬼啊!”
衛蒙眼神一冷,是之前和他對罵過的大漢,他扔下手裏的被褥,一手抱起如常一手勾起她的鞋抄進懷裏。
聲音越來越近,他吹滅了火後退至隐蔽的暗角,手指死死抓住自己的符咒和劍。
不管是什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