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蔣佐官放下藥杵,沉默起身,窄小的屋子顯得他高大威猛,一身黑衣不怒自威。

他隔着道窗柩看着自己的手下,羅侍衛。

羅侍衛被他的氣勢吓住,看起來倉皇無錯。

他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屬下不知曉他已經醒過來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面前搖搖欲墜的小道士又知曉了什麽,趕忙丢下手中的山雞扶住衛蒙。

衛蒙面色蒼白,本就受傷失血的臉上顯現出一種灰敗,他怕小道士再受自己這一出刺激,直接魂歸黃泉了。

“你剛說的,你再跟我道道。”衛蒙腳上無力卻死死握着羅侍衛的手臂:“你說的,是真的嗎。”

羅侍衛低頭,他比衛蒙大不了多少,在軍營長大,沒說過謊話:“對不起啊,小道士。”

他說罷小心看了眼衛蒙,小道士咬着牙紅着眼看他,他便又低頭不敢說話。

“是真的,”蔣佐官推開門出來,聲音淡漠,手上拿了用剩下的半截人參,塞到他懷裏:“那個小姑娘後來進去找你了,托我等她一盞茶,接你。”

“那…她呢?看見我太弱了,所以不願意繼續當徒弟,她走了。”衛蒙掏出那截人參看了看,手指摩擦着想,這是她打敗了人參娃娃的證明,所以,她一定沒事的。

“騙你的。”蔣佐官架着他進屋,謊言被戳破後他直截了當說了。

“那個小姑娘有些本事,用風将你送了出來,你受了很重的傷,我以為你活不了準備扔了,結果你懷裏掉了這株人參出來。”

羅侍衛眼疾手快鑽進屋将凳子扶正,床上被子抖開誠懇等他上榻。

“她還活着對不對,你并未在那兒發現她。”

蔣佐官頓了一下,将衛蒙按在床上。第一次發現說真話那樣令人難受,不由想起當時衛蒙将如常推出來時,何嘗不是救了他一命。

“是,我進去,并未發現她。”但她多半是煙消雲散了。蔣佐官咽下後半句,難得起了個善心讓衛蒙留些奔頭。

那樣的情況,就一個出口,除了一陣風将衛蒙送出來,寨子口沒有一個活人進出。

他倒是看見一只大耳朵的小狗跑進去又跑出來,所以,他确認村寨裏是安全了,便進去看了看。

也許,那個小姑娘最終化作一陣風才将小道士護送出來了。

見衛蒙沉默不語,他不會安慰人,說話直氣,剛咽下那句已是難得的柔軟,只用力按按衛蒙的肩膀,将羅侍衛帶出去。

“你命也許不金貴,卻是有人拼命換回來的。”

“別糟蹋了。”

臨出房門,蔣佐官停下說了句,羅侍衛接收到他的眼神,連忙狗腿的撿起山雞鑽進廚房。

羅侍衛跟着農婦收拾好山雞,拔下的尾羽被這家的小孩兒挂在蚊帳上做成漂亮的鳳披,披戴在肩上,小姑娘昂着頭學着戲文裏的公主,一搖一擺地睨視。

千年人參精,功效了得,不過一日,他已能自行下床曬太陽。陽光下的少年皮膚白皙無血色,一點淡淡緋色染就的薄唇。

“好看嗎?大哥哥。”小姑娘害羞地披着蚊帳問他。

迎着陽光,衛蒙薄唇輕輕顫抖,聲音幹啞不穩:“嗯…好看。”

他突然想起,自己給如常做的虎皮衣服,她說哪有小姑娘穿那樣的,她們小姑娘都是喜歡漂漂亮亮,才不要髒兮兮的。

好像,給她買的最漂亮的衣裳就是那套竹黃的半臂了,明明穿過更好的,卻被一套不值錢的衣裳騙得樂呵呵。

他想掙好多好多錢,買上好多好看又鮮豔的衣裳,首飾。

換一處大宅子,大床,錦被。

地下棺材那麽冷那麽黑,如果當初他不來,她是不是會很害怕。

他讓一個漂亮小姑娘,睡棺材鋪子,舍不得打一張床……

“你怕黑嗎。”衛蒙望着明晃晃的太陽,刺目的光讓他眼睛發脹,“又冷又髒的地方,一個人會不會很害怕。”

小姑娘以為他在問她,想了想點頭:“會啊,可是有阿爹阿娘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衛蒙嗯了一聲,笑容苦澀地閉眼。

她以為大哥哥困了,輕輕提起腳,去隔壁找小夥伴玩,小孩兒們玩得興起,爬到樹上覽看村莊,金色的麥浪起起伏伏。

一陣風蹿過,小孩子驚呼:“快看,那個人好快呀!是大俠嗎,他會飛呀!”

羅侍衛做好了雞湯,一步三跳将滾燙的土碗放到桌上,院子裏陽光暖和,白光從瓦縫裏照進去,昏暗的室內細小飛塵起伏。

他四處找受傷的少年:“佐官,小道士呢,我湯好了,他剛還在院子裏曬太陽呢,這就不見了……”

蔣佐官收拾着刀具,眉眼不擡。

“走了。”

羅侍衛撓腦袋,看了眼自己的山雞湯:“啊?您不是說是風送他出來的嗎?都成風了,他還要去找啊。”

那日如常再次進入村寨弄死人參精後,就感覺腦袋裏快要爆掉。

她扛着衛蒙時,每走一步,便感覺腦中一陣晃蕩,熟悉的絞痛感,如銀針釘入,在顱內攪拌。

摔倒在地時她下意識墊在衛蒙身下,如常看着眼前的路和樹林伸出探頭探腦小精怪們,突然笑了。

如常閉上眼,她脫離了神巫的狀态,蠻力地聚集身體殘餘的意識,鼓起風漩,看着衛蒙被送出去。

我們還會再見。

疼痛讓她連手指也不能動,只聽“叮”地一聲,腦袋一輕,什麽東西掉到地上,洶湧的記憶湧入将她硬生生震暈過去。

再沒有東西壓制她,額間金紅的官印淡淡浮現,不再消失。如常眼睛驟然睜開毫無焦距,瞳孔清冽淺淡,身上衣裳變成獨特紋路的祈福舞衣。

她向着陽華京都的方向,遙遙一笑,大耳朵狐聞到濃郁的靈力,一陣風奔過來。

桃花姬正在寝殿中安睡,高高隆起的腹部被狠狠一踹,一只小手的形狀高高撐在她肚皮上。

在旁服侍的翠姑吓得往後半退,打破了藥碗,兩聲脆響傳來,她回頭一看,腳後跟不慎帶倒了床下的隐蔽的陣法。

司南從中裂開。

桃花姬肚子上的小手變成了小嬰兒的臉,模糊的五官,只能看出平平一張臉上好像浮現出了笑。

那個鬼嬰兒!她死死捂住嘴巴,矮身将藥碗和司南收拾好,輕輕出去用糯米飯粘好。

大殿下已經死了,祭天死了,不會再醒過來,司南之前也沒動靜,這麽久了,那天一定是娘娘和陛下的錯覺。

只要她不說,娘娘不會仔細看司南,司南是為了追蹤天地間最大的靈體,若如常恢複神力,司南便會預警。

司南沒有動靜,娘娘就會當它一直是好的,它就不是壞掉的,沒人知道是她撞壞了。

對!就是這樣。

翠姑已經開始毫無邏輯的胡言亂語,趁着桃花姬沒醒,她偷偷将司南放回去,對桃花姬隐瞞了司南事件,以至于無人知道,如常完全恢複了記憶和神力。

而此時的如常,發間的小鈴铛輕響,神樂彌漫在村寨裏,她光潔腳掌輕輕踏在地上,她好像忘了什麽。

心裏輕飄飄的,可腦袋裏滿滿當當,她違背了誓言,耗損得厲害。

得找個地方修行,捋一捋她暫時忘掉的東西,解決掉那些事她才能去找衛蒙。

不能再連累他了。

大耳朵狐剛跑到心心念念的神巫大人面前,讨好地垂下耳朵等她上背。

“啾啾~”啊!我要當她的神獸坐騎了!

突然頭頂一暗,從天而降一只黑豹,咬着一枝辛夷花,讨好的:“嗷嗚~啾?”

老子比你更會裝可愛,霸王萌見識過沒有,反差巨萌!

果然,如常腳步一挪,坐在它背上,大耳朵狐的厚厚耳朵尖剛被摸摸,黑豹身形一動,帶着她在山壁上跳躍,消失。

四周啾啾聲此起彼伏,林中野獸咆哮,所以當時蔣佐官從空蕩蕩的村寨大門進來便看見,咻地竄進來的大耳朵狗子咻地跑出去。

此時衛蒙正站在空落落的村寨裏,未消散的靈力在離村口不遠處散發出來。

手指結印,小小的靈符幻化成小狗的模樣,他将沾染上如常氣息的銀錢放在它鼻端。

靈符小狗先是圍繞着他打轉,衛蒙腳尖将它掀開,它鼻子又在地上反複嗅動,從落葉堆裏刨出一根粗長銀針。

銀針上有血跡,淡淡的靈氣便是在銀針血跡上散發出的。

靈符小狗顯而易見地喜歡,沖着它叫,衛蒙臉色霎時沉了下去,眼中殺氣彌漫。

那是封三十六處大穴用在百會穴的東西。

誰給她用了樣陰損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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