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媽媽,我出門了。”瑪麗換好了便捷一點的勞動時的衣服,對家人們道,“簡、莉茲、凱蒂,我出去了。”
班納特太太與她行了個貼面禮表達祝福,同樣的,其他姐妹們也送上了一個親人間的吻。
“你去吧,”凱蒂吻過之後笑眯眯地對她擺擺手,依然專注于對着鏡子打扮自己,“簡、莉茲,你覺得我這樣好看嗎?”
“你換一頂那個甜橙色的帽子……?”莉茲認真的掃看一眼,點點頭表示贊同,“是的,那個顏色配你粉紅的裙子更好看一些,亮眼。”
“嗯,比你這個深藍色的要好一點,”簡贊同地點頭,“那橙色的帽子……款式也新穎,莉迪亞會高興的。”
橙色的帽子,配上大片的白色鵝毛,是一頂風格略帶誇張用色又十分鮮豔的裝飾帽。
最重要的是,這是莉迪亞寄給凱瑟琳的。
說到這裏,就必須提一提這八年來,班納特家的巨大變化了。
莉迪亞和凱瑟琳的關系一如既往地好,這兩姐妹彼此了解,甚至互相心意相通。
凱蒂最喜歡跟着莉迪亞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早在莉迪亞九歲的時候,她就已經被允許去鎮上了。
随後,九歲的莉迪亞和十一歲的凱瑟琳開始熱衷于去看各種的軍官。
他們只是小孩子,并不會引起什麽,也不會太被人介意和驅趕。
但莉迪亞和凱蒂無疑都是長得很好看的孩子,總還是會被人關注的。
就在班納特太太沉浸在這種自己女兒從小就讨人喜歡的喜悅中,班納特先生開始想些其他的辦法了。
早在意識到這兩皮孩子在一起可能會出事之後,班納特先生就不得不調整自己的育兒觀念。
他開始早早地為以撒灌輸一些孩子們之間要互相友愛的理念,在其他任何一個孩子身上,他都沒有下這麽大的心血——這甚至超過了他對自己付出程度的本來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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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也因此知道了帶孩子是多麽辛苦的一件事情,出于體諒自己的夫人,他開始以一種父親的威嚴,來約束孩子們尤其是最皮的那個和跟着最皮的那個的小跟班。
好在父親的威望還是有效的。
凱瑟琳并不太敢在有班納特先生在的場合過度放肆和造次,哪怕莉迪亞在場甚至引着她胡來,她也不敢。
至于莉迪亞,全世界好像就沒有能夠制服這個在小惡魔和小天使之間來回跳轉的小姑娘的人了。
她可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伊麗莎白和班納特先生也不過是稍微能夠控制和約束一下她的行為。
但好在,讓班納特全家都倍感欣慰的是,教育是有用的。
在格外的對禮儀老師的關照和其他家庭教師的關照之後,莉迪亞終于還算是個尊師重道并且懂得禮教的孩子。
盡管她很多時候都不會刻意控制自己的“野性”,總是會做一些驚駭世俗的事情,比如快十歲的時候還會把自己的裙子撩起來脫了鞋子一腳踩在水窪上,但她好歹具備了最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
換句話說,就是她還是知好歹的,三觀是正的,就是喜歡做些不循規蹈矩的事情,玩性還有點大。
用簡溫柔的評價來說,就是“莉迪亞是懂得分寸的,盡管她胡來,但總能夠在沖破最後的底線之前剎住車,并為自己尋找到一個讓她舒服的程度以保持自己和環境的平衡。”
這就讓班納特先生無比欣慰了。
自己最難管教的女兒在識了字,念了書之後,并不是小時候那種會顯得太過天真以至于過分自我的狀态,而是能夠為了自己和親人同世俗進行一些妥協。
有時候其他幾個姐妹都在那裏偷偷嘀咕,也許莉迪亞讓人覺得如此獨特,可能全大英帝國都只有她一個這般特殊,只是因為她的身上具備一種其他任何世俗的平凡的女孩都不具備的野性。
這讓她與環境有種格格不入的孤高的優雅,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她會向陳規說不,不會因為以撒是男孩子繼承人就把所有她覺得自己和其他姐妹也應該獲得的東西讓給以撒,
但同時,為了不讓周圍的環境壓迫甚至逼迫到她,她又學會了和這種無法脫離的環境背景做一種妥協。
她會在從以撒的手裏把姐姐們的那一份分出來後,又把自己的那份給他,并鄭重地告訴他,這是出于姐姐對他的關愛給他的,是她們願意讓給她,而不是她們本身就沒有的東西。
莉迪亞不喜歡那種會束縛她的東西,就像她對某種流行和某些形式的表現會顯得不屑一顧。
她對凱瑟琳有時候盲目追随所謂“來自倫敦的時尚”的行為表示嗤笑,她深切地相信自己手裏出來的東西,會比任何人做到的都要好。
她自信又張揚,驕傲又瘋狂,她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又能夠把所有循規蹈矩的事情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莉迪亞曾經的特別愛好是到教堂去做義工,而這往往是下等人或普通人做的事情,她卻并不吝啬自己的每一點努力,也不會因為自己是貴族教女而瞧不起所有從事勞動的人們。
這讓她在郎博恩的普通村民裏評價也相當好,盡管他們也不能夠完全理解她某些離經叛道的行為,但他們無法否認,莉迪亞是個讓長輩喜愛又讓人倍感親近和好感的姑娘。
正是這種叛逆的又顯得格外傲然的氣質,讓她成為整個郎博恩有名的女孩。
男孩子們也許會用不以為然的語氣形容她離經叛道,但如果可以選擇,他們一定會十分樂意娶她這樣一位多才多藝又格外漂亮還很讨人喜歡的女性。
女孩子們也許會酸她不守規則,不太合群,但沒有人能夠拒絕莉迪亞的甜言蜜語,就像沒有一個女性能夠冒着得罪她的風險去說她哪裏哪裏不好,而她無疑又是讓她們羨慕的樣子。
莉迪亞會設計全郎博恩最漂亮的花飾。
差不多的一條裙子,差不多的版型款式,但偏偏莉迪亞筆下的就會顯得好看那麽幾分。
而經由班納特家的姑娘們制作出來,那種精湛的工藝和漂亮的裙擺足以讓朗博恩每個女孩都瘋掉。
沒有女性不愛美的,而莉迪亞總是能夠發現一個女孩子最為優勢的部位和特點。
哪怕只是建議換個披肩或者改變一下帽子的位置或者發型的處理,都能讓一個女孩子看起來有不一樣的感覺。
而這是莉迪亞在差不多九歲時,就完全表現出來的天賦。
或許,這和來自班納特太太的遺傳和繼承有些關系,但坦白說,有時候姑娘們都覺得自己這個小妹妹實在是聰明異常。
他們曾經從不會想到,在他們并不特殊的家庭裏,會存在有這樣特殊的有天賦的又有着自己風格的女孩子。
莉迪亞在繪畫上有着絕佳的天賦,正如她在時裝和審美上極高的美學造詣一般。
這就像是上帝賜予她的天賦,讓她天生就有着比起大多數的普通人來,便顯得注定不凡的能力——
他們都覺得,莉迪亞是個能做大事的人,但她究竟能成為什麽樣的一個姑娘,嫁給如何優秀的一位紳士,所有人心裏都沒有底。
這種特殊的特質并沒有因為她離開郎博恩、離開英國,去法國的貴族女校念書而被抹去。
每一次回來,她都變得更加不同,也變得更加出色,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本質上還是那個莉迪亞,美麗的驕傲的又格外獨特的莉迪亞。
莉迪亞快十歲的時候,和同歲的郝薇香夫人養女艾絲黛拉一道,被送去法國巴黎的一所知名貴族女校念書。
去國外念書在貴族中非常常見,這是一種體面的培養方式,也是讓貴族姑娘們“價值”翻倍的特殊形式。郝薇香夫人本人當年也曾在那裏念書,并且認識了一些好友。
這是一所比較特殊的學校,理論上的學制是六年,八歲到十二歲都可以入學,大部分的姑娘們都會念完六年的書,十六到十八歲就可以畢業離開學校,之後便會游走在各個名流舉辦的舞會上,直到碰到家世合适的對象。
但有一部分特殊情況,譬如姑娘家裏出事不得不辍學或者因私人問題而結婚、直至懷孕,也會休學。
這也同樣被允許,只是不能以從巴黎女校畢業自稱。
這時候的女孩子,嫁人的時間有早有晚。
基本從15歲到25歲,都是屬于可談婚論嫁的熱門區間段——并且女孩子這時不會被當做是老姑娘。
莉迪亞和艾絲黛拉一道在巴黎學習,這是天大的機緣,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的機會。
盡管不放心女兒,但班納特一家都知道,這會是一次對莉迪亞只好不壞的事情,有了這樣的經歷,莉迪亞基本是在上流社會站穩了大半的腳跟。
她作為教女跟着養女接受同等的教育和資助,這樣一來,身份無疑被保得實實的。
哪怕有一部分吹毛求疵的人,不認同她擁有真正的貴族出身,可她作為鄉紳之女本身,也不算是什麽特別不體面的形象,而且她還受過這樣高等的優秀的教育。
莉迪亞和艾絲黛拉每年有兩次長假,一次夏天的兩個半月,冬天的聖誕假一個月。
扣掉前前後後路上浪費的時間和一些小的節假日,他們兩個的課業也不算是十分緊張,但是是住宿制的,鮮少例外。
班納特太太曾好奇地問過自己改變很大的第一次回來的女兒,她究竟學了些什麽上等人才能接觸到的東西。
班納特家其他的女孩子們也都十分好奇。
答案其實并不太讓人意外,無非是樂器譬如鋼琴和小提琴,聲樂演唱,禮儀包括言行舉止方方面面,當然也更加嚴格,還有些課餘活動譬如騎馬和品下午茶。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文化課,繪畫和語言必不可少,他們每個人除了法語,至少還要掌握三門語言。莉迪亞有英語母語基礎,并不熱衷像法國姑娘們一樣再學英語。最後她選了拉丁語、希臘語和德語,艾絲黛拉則選擇了拉丁語、希臘語和西班牙語。
因為從這樣的巴黎女校出身的姑娘,今後大都是要嫁入各個階級身份或者勢力的家族中去,很可能作為當家夫人存在,所以他們必然需要掌握大量的夫人社交的技巧,當然還不乏一些政治上的肱骨籌策之術,對于一些法律、精算也是頗有涉及。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擅長所有的項目和內容,在一些格外男性的傳統內容上,比如算術和法律,很多女孩子都不太感興趣,莉迪亞也是如此。只是哪怕她不感興趣,她的成績也不算很差,班級裏同年級的二十來個姑娘裏,她就沒有缺過前三的位置——門門如此。
所有姑娘都對此感到驚訝。
誰都看得出來,在功課上面,莉迪亞是真的不太上心,但她就是聰明,聰明到不花普通人那麽大的力氣,都能夠很好地完成任務。
她喜歡把更多的時間花在研究各種漂亮衣服上面——這一點很多姑娘亦是如此。
巴黎有着全歐洲最奢華的風格,也有着最繁複的香料和最前沿的時尚。
宮廷的情婦們幾乎引領了整個法國的時尚風向,他們是巴黎上流圈的時尚标杆之一。
這一點,哪怕是英國人也不得不順從,向巴黎時裝低頭幾乎是某種怪誕的共識了。
莉迪亞喜歡這些,喜歡研究帽子的搭配和風格,喜歡研究裙子的版型和花紋。
她喜歡這些,并且花了大量的時間去做這件事情。
班級裏的姑娘們都很樂意支持她的行動。
一來莉迪亞嘴甜,足夠讨人歡心,她們喜歡和這樣的人說話,輕松又愉悅,莉迪亞自然人緣很好。
二來每個姑娘都喜歡漂亮衣服,莉迪亞研究這個她們也能跟着一起看看,到時候大家一起換新款式。
得益于郝薇香夫人慷慨的資助,班納特家不必操心莉迪亞的任何花費,從學費到生活費,郝薇香夫人都全部包攬。
可即使如此,莉迪亞也常常因為自己在衣服和首飾上花了太多的錢而顯得有些束手束腳,她并不是總需要那麽多的裙子,但她喜歡把裙子拆掉來研究其中的細節,以至于她不得不浪費大多數的裙子也來不及縫補回原樣,這時候,艾絲黛拉就會慷慨地向她伸出援手。
艾絲黛拉的性格裏有種天真不知事。
盡管她童年時也曾經歷過困苦的日子,但被郝薇香富養得很好的她,在金錢上從不吝啬。
她會把手上的錢花得幾乎幹幹淨淨,和班納特太太一樣,她顯然也不太會理財,事實也确實如此,艾絲黛拉的算術成績幾乎倒數,她也很苦惱并且不太愛學,好在這不是非常重要的最後的考評成績,雖然會記一個學期,但不會影響正常畢業。
比起自己全部大手大腳地花掉,艾絲黛拉非常樂意把錢贊助給自己的朋友和姐妹莉迪亞,兩個人真的親如姐妹,在異國他鄉共同求學,當時是莉迪亞撐起了兩人心中的信念,不然僅僅憑借艾絲黛拉自己,她不知道她會恐懼和害怕多久,哪怕被安排到郝薇香夫人過去的朋友那裏暫住和照顧。
平時時候,因為不能回家,在不必要住校的時候,兩個情同姐妹的女孩會去郝薇香熟識這裏。
吉爾內夫人是法國着名畫家吉爾內先生的妻子,她與郝薇香曾經是一同在巴黎女校上學的閨中密友,後來,郝薇香回到了英國,愛上了一個渣男,等到她得到來自另一個國家的消息時候,郝薇香已經幾乎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了。
八年前在驚訝中又一次收到郝薇香的來信,這是她無比驚喜的。
郝薇香夫人委托她稍微照顧一下她的兩個女兒,一個養女一個教女,僅僅只是如此,就讓吉爾內夫人感到萬分驚喜了。
雖然并不想要郝薇香給的那些孩子們的生活費之類的照顧費用,但為了讓她安心,相信自己是會好好地待這兩個姑娘的,吉爾內夫人還是收下了這筆錢。
這樣,莉迪亞和艾絲黛拉就常在普通的休息時候,在其他法國姑娘們回家的時候,她們兩個就到吉爾內夫人那裏稍微住幾個晚上。
吉爾內先生非常稱贊莉迪亞的畫技,莉迪亞的作畫風格天馬行空,并不完全拘泥于哪一個流派,但好在吉爾內先生也是個在藝術創作上極為天真爛漫的人,繼承爵位和莊園的他不必為生計發愁,依靠着收租足以應付生活,他便得以專心繪畫,并且努力尋求突破。
莉迪亞與他幾乎是成為了忘年交一般的朋友。
這樣,有這麽一位出色又美好的法國夫人領着兩個姑娘,照顧和打點他們的起居生活,他們也才能夠如此安心地在異國他鄉成長,一步步充實自己使自己變得更好。
所以說,班納特家的人每一次看到莉迪亞,都忍不住稱贊,這可真是女大十八變,莉迪亞變得肉眼可見地出色起來,就像是他們正親眼見證一塊璞玉被雕琢出來,一點點釋放出自己漂亮的光彩。
算算時間,距離上次莉迪亞寫信回來有了一段時間。
春末夏初,該到了莉迪亞和艾絲黛拉從法國回來的時候了。
避開最炎熱的夏季,她們得錯開不好行走的時間,趕路回來。
每一次回來,莉迪亞除了為家人們帶各種紀念品和流行時尚,更多的則是她幾箱子的被剪了線頭或者有那麽些其他瑕疵而還沒有能夠縫補完全的衣裙。
這些有的是真的來不及,莉迪亞為了看裙子的細節和縫紉技巧包括蕾絲花紋的設計,不得不裁開一部分的裙面或者把拼接部分的線拆掉,以至于剩下了太多零散的布料,她來不及都縫回去,只能在艾絲黛拉的幫助下把它們重新整理好帶回來。
還有些則是她故意的,也許是裙子的設計不和她的心意,也許是她覺得哪裏的花紋可以更加修飾一下,莉迪亞會故意把一部分的裙子裁去她認為不夠好的地方,使之成為半成品,同樣地把它們帶回來。
而緊接着,這些不完整的裙子的碎片就會成為家中姐妹們接下來近一個月的工作,她們需要在莉迪亞的指導下,幫助她重新把衣服和裙子縫制好。
蠻橫的小霸王莉迪亞強制所有的姐妹都要幫她進行這樣的工作。
但好在她并非真正的刻薄地主,莉迪亞會根據姐姐們最新的身材數據和适宜搭配,從衆多套不完整的裙子中選擇出适合她們的,按照他們的身形體格和适合的打扮方式稍微地修改裙子一部分的細節設計,以使它們更加适合她的姐姐們。
不過她壞心眼地不會肯告訴她們,她究竟選擇了哪一條或者幾條送給她們,她要賣個關子。
這樣,她們在縫制裙子的時候,也不僅僅是替莉迪亞做苦力,更是為自己做出一條獨一無二且最為适合自己的漂亮裙子。
而經驗告訴她們,這樣的裙子總是能夠成為全場的最亮點。
全郎博恩都知道,去法國念書的莉迪亞會為姐姐們帶回法國最時尚的衣裙,比倫敦貨還緊手,難得一見呢!
“多莉,慢一點……”
瑪麗不得不拉一拉小羊嘴上的套子。
從莉迪亞離開以後,出于研究“如何将羊毛變為合适的羊毛線”的需要,瑪麗認了死理,非要弄出來點成果來,為此,她甚至接手了曾經莉迪亞的工作。
瑪麗主動表示自己願意放羊照顧小羊羔多莉,而卡萊爾夫婦已經很忙碌了,她可以一個人在早上時候給羊放牧吃草。
多莉已經學會了自己尋找最鮮嫩草料的地方。
瑪麗也從最開始的萬分不适,到了如今見怪不怪,能夠跟着多莉走個幾公裏路程的程度了。
通常情況下,放羊需要很早起來進行,瑪麗也已經習慣了這種作息,當然多莉也習慣了。
它被安置在一個小羊圈裏,是有幹草料的食槽給她的,早上的時候,它通常會自己吃一點幹草,随後才會跟着瑪麗一道出門尋找新鮮的草料。
和莉迪亞不同,瑪麗和莫娜奶奶有些熟悉了,但和放牧的甘地只是一般般的點頭之交,所以她不會把自己家的多莉混到牧羊人的隊伍裏面趁機偷懶占個便宜什麽的。
這塊安靜的地方,是多莉發現的。
雖然路有些遠,但瑪麗和多莉都不會天天來這裏。
他們性子都有些相似,只是一周有一兩天會特地跑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一直到這塊地方來。
瑪麗沒有仔細估算過距離,半跑半走加上抄了些小路,只知道是和通往沙提斯莊完全不同的一條路,大約是指向鄰郡薩西克斯郡,但對那裏,她也并不是很熟悉。
“嘿,那位讀書的小姐……”男子的聲音帶着幾分低沉,看到瑪麗的時候,倒還有些高興,他小跑着過來。
瑪麗本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多莉在不遠處吃着它喜歡的小山坡崖上的嫩草,她總會帶着一本書,基本坐過來就是大半天,看差不多了,才和多莉一道回去,之後就直接到了午飯時間。
班納特家的人都習慣了,瑪麗也已經17歲了,他們願意讓她一個人出行,只是他們并不知道瑪麗會走這麽遠放牧,不然他們也不會放心的,這與瑪麗的性子不太符合。
但對瑪麗來說,這樣的放羊已經是她的一種習慣了。
“歐肖先生。”瑪麗合上了書,依然呈現出一種警惕的姿态。
面對這位第一次見面就對她的行為表達了某種程度的自嘲和無力的發洩的男士,瑪麗并沒有因為之後幾次他彌補性的關懷和道歉而放松警惕。
知道她在看到他時總是考慮着如何逃走,哈裏頓·歐肖已經很有經驗地保持了足夠瑪麗內心緩和與放松的距離。
“你可以叫我哈裏頓,”他露出一個歉疚的表情,為自己第一次出現吓到她的行為表示愧疚,“我再一次為之前的無禮行為道歉。”
“沒關系。”瑪麗理解接話,“我知道你不是對着我的。”
哈利頓苦笑了一下,總覺得這誤會大概是解不開了。
“事實上,我當時只是……”
“只是對我的叔父表示非常的不滿。”
瑪麗沒有說話,同樣的解釋他也已經說過了幾次,但鑒于他并不肯細說而瑪麗也對陌生男人抱有警惕的原因,她并不怎麽相信他。
若不是多莉非常喜歡不遠處小坡上的草,而他們也只是一周來一次并不會那麽巧的次次都碰到這個奇怪的男士,瑪麗這才勉強忍受了下來。
瑪麗對這位打扮比較粗糙、通常都像一個工人或者傭人孩子的男士并無不滿,但如果他們不是在這樣一個巧合的情況下認識,也許他們的關系會更融洽和友好一點。
瑪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是跟着多莉過來的。
當時,她并沒有直接看見他,只是關注着小羊的走向,看到多莉攀上小山坡上面,背面就是小峭壁,她很是擔心。
随後,就在呼喚之中,她聽到了很是罵罵咧咧的男子的聲音。
她吓了一跳,而男人也被瑪麗呼喚多莉的聲音驚動。
兩個人都看到了對方,并且吓了一跳。
男人因為瑪麗穿着粗糙的衣服而誤會了她的身份,以為是什麽放羊的牧羊女。
但事實上,瑪麗不是,只是當時她第一次跟着多莉跑這麽遠,又慌亂又疲憊,氣喘籲籲的,看起來非常狼狽。
而這時候,男人看到了她手裏拿了本書,因為奔跑,書都有些被捏皺了,他用一種帶着嘲諷的還未消去的怒氣的口吻對她道。
“……你是偷了主人家的書嗎?”
當然,在瑪麗開口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認錯了。
哪怕心中憤怒,她依然控制住了自己。
瑪麗所表現出來的良好的素質和不錯的禮儀無疑昭示着,她并不是什麽鄉野出身的小女仆。
而哈裏頓,當時也只是沒有控制住,一下子把對希斯克利夫的怒火,燒到了無關人的身上。
對哈裏頓來說,這裏是他心中的一片淨土。
他曾無數次躲到這裏來發洩內心無處發洩的怒火和怨氣。
被剝奪了學習的機會和繼承的權利,他為自己操蛋的作為一個下人的人生而感到深深地迷茫和無力。
他認為自己為自己的祖輩蒙羞了,卻無法向那個惡魔複仇。
而對于所有能夠學習的人,他都羨慕甚至嫉妒着。
這其中也包括他的那位病秧子的表弟或者說堂弟。
他們家的關系太亂了,這都得益于他那位瘋子一樣的“好”叔父希斯克利夫。
哈裏頓第一次把這些難以啓齒又讓人不敢置信的鬼事情告訴一個外人。
他認為自己該為自己最初的那次無禮道歉,并獲得這位小姐真摯的原諒——盡管他不知道她為什麽要來放羊。
他得坦然承認自己素質一般,說髒話,行為也與紳士完全搭不上邊,同時因幹粗活練出一身不太受女士喜歡的肌肉,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該把脾氣發洩到一位無關的女士身上,而她又是如此善意,包容了他的粗鄙和無禮。
這是位讀書的小姐。
在哈裏頓眼裏,瑪麗是有光環的。
對于瑪麗來說,第一次的言語交流就足夠不愉快。
如果不是他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且當場就道歉了,瑪麗可能不論如何都不會再來這裏。
但她料想的是,兩人之後将不會再有什麽交際,此事就當過去了,她也不想讓人知道自己也陌生的男子私下裏會過面。
盡管這沒有什麽,甚至見面充滿誤會,但這會影響她以及全家姐妹的名聲,好不容易莉迪亞爬上了更高的位置,她們姐妹們因此也能稍微跟着受益,但若是因為她的緣故而害了全家,瑪麗無法原諒自己。
然而沒想到的是,對方似乎并不覺得她原諒了他,好吧盡管這是事實,她只是不耐煩再看到這個素質很一般的男士,但對方堅持着要得到一些寬容。
瑪麗安靜地在一邊聽着他用一種介乎尴尬和嘲諷意味的言語描述着家中的情況,當然還有自己這麽做的原因。
在言辭裏,他幾次三番壓抑住了自己罵髒話的沖動,好幾次話都說出來了一般,餘光中看到她又生生給憋了回去。
瑪麗覺得自己是可以理解并原諒他了。
從他笨拙的語氣裏,她感到了一種真誠而善良的品質。
他的素質是缺乏教養的原因,但這并不是他不樂意學,而是被剝奪了任何學的機會。
這是來自長輩們恩怨下的報複的苦果,瑪麗內心裏是同情他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瑪麗安慰着他。
哈裏頓其實并不想要旁人安慰的言辭,但他很高興瑪麗終于因此原諒了他,有些話真的說出口了自己也很驚訝。
但這讓他心裏稍微輕松了一些,也很高興這位小姐願意不那麽防賊一般地防備他了,他并不知道這種情緒的由來。
也許是對念書的小姐的崇敬吧。
哈裏頓心裏胡亂地想着。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瑪麗看了看太陽的位置,又看了看多莉,多莉也吃得差不多了。
“額,你之前……”哈裏頓糾結着說。
“今天我妹妹要回來,我們全家都準備好要接她了。”瑪麗微笑着解釋,随後與他行了一個屈膝禮,這是小姐先生們間的禮儀,若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知道了,那就不可能好不作為。
哈裏頓是呼嘯山莊的繼承人之一,他也曾經是大少爺出身,是與瑪麗同樣的階級,而不是什麽仆人。
“那麽,下次再見。”
哈裏頓下意識地與她擺擺手,随後尴尬地收回來。
他第一次遇到給他行屈膝禮的狀況,還很不習慣,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應對。
全呼嘯山莊都沒有和外界進行過這樣的交流了,別說舞會,似乎來只耗子都放不進來。
瑪麗笑了一下,真切地為他笨笨的表現感到可愛的好笑。
哈裏頓跟着也笑了一下,氣氛倒是輕松了起來。
回到家裏,班納特太太正在嚎叫着另一件事情。
“聽說內瑟菲爾德莊園被租出去了。”
她向自己的丈夫強調着。
“媽媽,我先去換衣服。”瑪麗與他們道,在班納特太太擺手應下之後,她又問莉茲,“莉迪亞什麽時候到?在說什麽事情?”
“已經到肯特郡了,”莉茲笑着提聲回答,“剛才卡萊爾先生去接人時候聽到的消息,就是他來說的內瑟菲爾德莊園外租的事情的……這是又一次提醒了媽媽,之前她都忙着莉迪亞回來的事情,都給忘記了。”
“莉迪亞先跟着艾絲黛拉去沙提斯莊了,”凱瑟琳補充着道,“郝薇香夫人是她的教母,先去報個平安也是應該的,不過她一會就回來了。”
“行李已經先帶回來了。”
“我讓搬到她房間去了,有一部分暫時先堆在了走廊裏,你上樓時候小心。”
簡遙遙地對上樓換衣服的瑪麗喊着,她應答的聲音從樓梯拐角處傳過來。
“聽說是來自倫敦的紳士……”班納特太太瘋狂暗示自己的丈夫,班納特先生則巋然不動地給報紙翻了個頁,剩下的姑娘一邊聽着一邊做着針線,只有凱瑟琳,擺弄了一上午的衣服和帽子還在整理。
“哦,我的先生……你能不能放下你那倒黴見的報紙,關心一下你的女兒們?”
班納特太太說着說着就生氣了,她把假哭道具擦臉用手帕往桌上一扔,不滿地道。
“你看看,我們以撒都已經八歲多了。再看看,他最大的姐姐一個已經22,一個已經20歲了!”
“真希望你能夠意識到,他們和莉迪亞不同,可是沒有什麽教母來幫襯着嫁人,當然他們姐妹姐弟将來可以互幫互助,但是……”
“你看看,這絕好的機會,這可是黃金單身漢啊,為什麽我的簡、我的莉茲不可以有這樣的機會呢?!”
“媽媽……”簡無奈地看着自家媽媽,班納特太太念叨她的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是很可惜,總找不到合适的婚姻對象,當地的太平凡,不适合她的寶貝女兒,外面的又缺少機會,班納特太太已經不滿足于僅僅把目光放到那些帥氣而有潛力的軍官身上了。
雖然有心想要讓前景最好的莉迪亞帶一帶姐姐們,可惜莉迪亞現在還是太小,也許凱蒂還能夠搭上她的順風車,可其他的姐姐們那時候怕是都已經過了年齡,亟待成婚了。
這可真是讓班納特太太操碎了心。
“姐,莉茲,幫我看看這題目吧。”
以撒是個乖巧的男孩子,已經練就了在媽媽的哭嚎聲中鎮定自若地繼續寫作業。
他并不太懂得班納特太太焦急的點在哪裏,他相信自己的大姐姐簡一定會嫁到一個中意的人家裏,就像莉茲說的那種——人要體貼、家世又好,兩個人彼此相愛,總是有這樣的另一半在的。
盡管以撒并不完全理解其中意義,但他依然相信自己姐姐的魅力。
除了偶爾會被回家的莉迪亞欺負之外,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