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哭得有點久,又嚎了那麽幾嗓子,穆桓止只覺得眼睛澀的慌喉嚨疼的緊。他閉了閉眼,咽了咽口水試圖緩解這種不适。再睜眼時,面前站的不再是之前那山匪。至少從衣料上看不是。穆桓止的目光順着逶在他面前的衣擺一寸一寸往上移動,嘴角揚着一副稱得上為和煦的笑,一雙狐貍眼,兩彎卧蠶眉,眼角點了粒淚痣。是個十足的美人。

穆桓止從未見過長得比穆謙後宮裏收納的美人還要好看的女人,一時間忘記了說話,只呆呆地看着。

“吓傻了?”漂亮姐姐彎下腰摸摸他的頭,幾縷長發拂到臉上,癢癢的。

“不說話,倒是吓得不輕啊。”漂亮姐姐說着繞到穆桓止後面去解縛住他的繩子。

穆桓止這才回過神來。他仰頭皺眉,做痛心疾首狀。眼前這位漂亮姐姐,長了一副好看的面孔,卻生了把男人的嗓音。這人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的配置。“唉。”穆桓止又一次嘆氣,全然忘記他已被一個陌生人救下的事。

“怎麽了?可有哪裏不舒服?”漂亮姐姐邊問邊牽過他的手就往門外走。他這才想起還未問她來歷。

“姐姐,你是來救我的麽?”穆桓止站定,問她。

“姐姐?”漂亮姐姐似乎有些困惑,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繼而又放下,“你說的姐姐是誰?”

這話說得讓人心慌,難道這屋子裏除了她還有別人可以被叫做 “姐姐”?穆桓止環顧四周,想起了那個山匪。哦,是了,還有他。但就他那胡子剌碴的形象來看,也配不了一聲“姐姐”的稱謂啊。看來這個漂亮姐姐除了生了一副男人的嗓子外,腦子還有點不好使。穆桓止想。

“嗯?小鬼,你可還好?”

穆桓止回過神,說道:“還好,只是姐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聞言,漂亮姐姐笑出聲來。但這樣一副好看的面容配上這麽男性化的嗓音,着實讓穆桓止體會不出美來。穆桓止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她見他這樣,止住了笑容,但嘴角依然上揚着,心情不錯的樣子。她走過來,順了順穆桓止的亂發,道:“果然是認錯了啊。”

沒頭沒尾的,穆桓止聽得一臉困惑。

“你可姓穆?”漂亮姐姐問他。九州之內,穆為皇姓。她既這樣問他,想必已是知道穆桓止的身份,所以穆桓止謹慎點頭,算是承認。

“那便是了。”漂亮姐姐說着拱手作揖,算是問候,“在下拂諾,見過殿下。”

拂諾,穆桓止倒是聽穆謙說過。經他所說,這個拂諾是開國将軍之後,皇室暗衛衛長。先前聽穆謙講起她時,穆桓止便對這個從未露過面的暗衛衛長存有種種猜測。然而猜測百種,卻沒想過堂堂暗衛衛長竟是一個女人!而此次穆桓止來的霧宿山,教他武功的便是她。想通之後,穆桓止定了定心神,拱手回禮,恭敬異常:“見過師傅。”

“不錯,是個知禮數的。”她這樣中肯的評價了一句。

“是師傅缪贊了。”穆桓止矜持着謙虛了一下。

拂諾“恩”了一聲後複又牽起他的手往門外走,腳步邁至門檻時,突然回過頭對穆桓止說:“不過以後啊,這套禮儀大可不必了。”

穆桓止點頭,“我知道的。出了宮門,我就不是太子了。”

拂諾揉揉他的頭,“別多想。”

“我沒事,”穆桓止适應的很快,”師傅,你把剛剛那個山匪如何了?”

“不如何, ”拂諾随口道:“就讓他睡一覺而已。”

“……哦,這樣啊。”穆桓止有些沮喪,“他睡覺了,我又該從哪裏得知林然的下落呢 ?”林然越早被救出來,他們暴露的幾率就越小。

“林然?你的內侍?”

“是的,不過在外人面前我都是稱他為兄長的。”穆桓止皺着一張臉,很是苦惱:“師傅,這個匪窩的頭頭要和林然成親。如果她得逞,我們就暴露了。”

拂諾沉吟,“嗯,是個問題。萬一這寨主長得還不好看,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

“沒事,為師能找到他的。”拂諾沉吟片刻,給穆桓止吃了粒定心丸。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拂諾停下來,面容嚴肅。穆桓止被她這一本正經的樣子唬的一愣,就聽到她說:“我是個男人,不是姐姐。”

穆桓止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拂諾一身紅衣很是張揚,若他們就這麽明目張膽的出去,恐連柴房外門都沒邁出就會被巡邏的山匪發現。為了較好的隐藏,穆桓止暗示拂諾可以換下這身招搖的紅衣。無奈拂諾說這是他為了見穆桓止特意剪裁的新服,穆桓止不想拂卻了他的心意,只得作罷了讓他換衣服的想法。

好在拂諾輕功不錯,又得暗下來的天色掩護。幾個起落,他們已經到了寨中院子裏。拂諾帶穆桓止隐在院中不易讓人發現的地方。穆桓止看了看周遭景致,白雪壓枝,青松亭立。院中置石桌幾座,桌上蓋有紅綢,倒添了些風情。如此來看,竟不像個山寨。

其實要找到林然并不難。因是寨主成親,故寨子裏處處都是張燈結彩,紅綢結伴的喜慶場景。穆桓止在心裏估算了下時間,從他們被劫到現今,約莫過了四個時辰。而能在短短四個時辰內就能将此處布置的如此周全,這個寨主,倒是個人物。

“師傅,我先前聽那個山匪說林然被寨主好吃好喝招待着,你說那個寨主會把他關在廚房裏麽?”穆桓止小聲分析且自認為有理有據:“能用來好吃好喝招待的地點就只有廚房了。”

拂諾神色古怪地看了穆桓止一眼,“你見過誰招待新郎官是在廚房裏的?”

“……”也是哦。

拂諾嘆了口氣,不做穆桓止什麽指望了,“與其在這兒猜來猜去,不如找個人問問。”

穆桓止正想問拂諾如何找人問問時,只一個轉身,拂諾便抓了一個人在手裏。穆桓止在驚嘆拂諾的速度之餘,自認為很有遠見的從袖中掏了塊手帕遞給拂諾。

“給我這個做什麽?”拂諾不解且拒絕接受。穆桓止一邊锲而不舍地遞給他,一邊說:“用這個堵住他的嘴,以免他叫出聲被人發現。”

拂諾扶額望天,“你把他嘴巴堵住了我們如何從他嘴裏知道你兄長的下落?還有,我封了他的啞穴,他發不出聲來的。”

“這樣啊,”穆桓止讪讪地收回遞手帕的手,想想又覺得不對:“師傅,你封了他的啞穴,我們又如何得知我兄長的下落?”

拂諾不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對那人說:“我不殺你,你只負責回答我的問題便好。如果你同意就點頭,不點頭就是默認要回答我的問題。”

……被挾持那人無語望天。試問,他有的選擇麽?今日寨主突然說要成親,成親之事繁多,他本是借口蹲茅坑來這裏偷偷懶,不想還未坐實偷懶的名聲,就被人抓來打聽寨主夫人的下落。被抓來就算了,還給了他個沒有選擇的選擇!

“不說話啊,那看來是默認了。我問你,你家寨主劫持的那人現在在何處?”

……

被挾持的人很有骨氣的保持沉默。

拂諾撣了撣指甲,漫不經心道:“我這人沒什麽耐心,但在折磨人上卻頗有心得。至于怎麽個折騰法,你要親自來體驗一下麽?”

演戲這種事就得兩個人一唱一和無縫銜接才能發揮出所演的戲的真實性與可看性。穆桓止書看的不多,但在研究畫本折子這方面頗有心得,所以對于演戲,他一向樂在其中。于是他裝出很害怕的樣子配合拂諾。“師傅,上次不聽你話的那人現今如何了?”

拂諾立馬會意。他淺笑出聲,嗓音蠱惑,像罂粟,滲着毒,“好徒兒,那人可不是穿腸死了麽?”

聞言,對面那人虎軀明顯一震。

穆桓止再接再厲,“不是,師傅,你說的這是上上次那個人。”

拂諾故作恍然地敲了下穆桓止腦門,然後說道:“瞧我這記性,果然還是徒兒記性好。那個人啊……”拂諾故意頓了頓,眼睛似有若無的往那人身上瞟了一眼,悠悠道:“七竅流血,萬蛇撕咬而死。”

穆桓止同情地看向那人,他的臉色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了。

眼見時機成熟,拂諾問他:“想好要說了麽?”

那人忙不疊地地點頭。“寨主劫持的那人,被,被寨主……被寨主關在新房裏。”許是被師徒二人唱的這出雙簧吓得不輕,簡短的一句話被他磕磕絆絆說了半天才說完。

“帶我們過去,別想着耍什麽花樣,否則……”拂諾瞟他一眼,“你知道後果的。”

那人趕緊表明自己的态度:“大爺,您就算借我十個膽兒我也不敢在你們面前耍花招啊。”

拂諾點頭道:“這倒也是。”

有了帶路人,加之天色的掩護,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林然所在的院子。穆桓止看向拂諾,與他交換了個眼神。他會意,手起手落,那人便被放倒。随後穆桓止和拂諾合力将他拖到了一個叫人不太容易發現的地方放置。

穆桓止在心裏默嘆:我與師傅相識不過半個時辰,竟有了旁人比不上的默契,真是喜聞樂見。

後來穆桓止将這種默契定義為師徒情深,拂諾卻說這是他帶徒有方。對于他這種不要臉的行為,穆桓止向來嗤之以鼻。

門口有人把守,個個膀大腰圓,手裏持刀,不茍言笑。穆桓止拉了拉拂諾衣袖,小聲且嚴肅地問他:“師傅,如果你和他們打,你獲勝的幾率是幾成?”這種關系到性命的大事還是有必要提前問清楚的好。

拂諾默了一默,斟酌道:“不若先試試手?”

穆桓止看一眼站在門外宛如門神一樣一動不動的六人,再看一眼拂諾躍躍欲試急于找人試手的樣子,轉而想一想林然依然身處虎穴的困境。這種危急時刻就該果斷一點,半點拖泥帶水不得。所以他在思忖小刻後,道:“師傅你上,我替你望風。”

只覺面前拂過一陣風,再看時,拂諾已站在了院中。“好快!”穆桓止忍不住感嘆。見院中來了外人,那六人“刷”地亮出手中配刀,動作整齊劃一,讓人禁不住要贊嘆一句。但本着胳膊肘不往外拐的原則,穆桓止還是忍住了脫口而出的話,只中肯的評價一句:嗯,不錯,若勤加苦練,說不定還能趕上禁衛軍。

穆桓止在這邊厚臉皮的為自家禁衛軍貼金,那邊拂諾已和他們打上了。拂諾出手極快,往往是左手挾了一人的刀,右手便點了另一個的穴。所以不消片刻,那六人已被拂諾全部解決,且沒有引來其他土匪。

這六人大抵是不太中用的。而寨主叫他們來看守林然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他們生了一副讓路人看起來覺得他們很厲害的臉,因為有了這張臉的掩護,所以能更好的糊弄像穆桓止這種不會武功的人。現在想來,這六人應該屬于繡花枕頭的範疇。看來我剛才往自家禁衛軍臉上貼金的舉動也不屬于自誇。這麽一想,穆桓止更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家的東西永遠好過別人家的東西”的這一事實。

穆桓止和拂諾破門而入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一把剪刀以及林然發自內心的一句怒吼:“都說了讓你們滾了!”穆桓止眼明腳快,立馬躲到了拂諾後面。拂諾瞟他一眼,眼中寫滿無語。

穆桓止聳聳肩,一派理所應當的模樣。

“我來救你,你就是這麽對自己救命恩人的麽?”拂諾攤手無奈道。

“你是何人?我憑什麽信你。”林然很警覺。

“來救你之人。”

林然不說話,只依然警惕地看着拂諾。

“他的确是來救你的,林然。”穆桓止說着,從拂諾背後鑽出來。

“殿……桓兒!你沒事啊!”林然跑過來,仔細把穆桓止檢查了一遍,見他無事,這才放下心來。

“嗯,沒事沒事。這位是拂諾,父皇此次讓我來霧宿山找的人就是他。”

林然聽後臉微紅,為剛剛對拂諾的态度感到抱歉,“剛才多有得罪,還望公子海涵。”

“嗯,”拂諾摸了摸下巴,莫名道了句:“眼力勁兒比我這徒兒好。”

林然一臉茫然,穆桓止在一旁樂得裝傻。

“在下愚鈍,不知拂公子剛才所說是何意 ”

拂諾擺擺手,道:“沒什麽,随口一說。”

林然心中雖有困惑,但苦于穆桓止樂得裝傻,而拂諾又樂于敷衍,所以只能自己一個人瞎琢磨。

“林然,你受傷了?!”穆桓止眼睛随意一瞟,就瞥見林然脖子上一道血痕,頓時急了,“是那群土匪傷的?”

林然一摸脖頸處的傷口,已經結了血痂,安慰穆桓止的話還沒說出口,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拂諾眼明手快地接住他,穆桓止在一旁着急上火。

“沒事,”拂諾探了探他的鼻息,“應當是受了驚吓又疲敝過度導致,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然後一行三人趁着夜色出了寨門,穆桓止借着月色回頭看了眼山寨,發現它有個威風凜凜的寨名:黑風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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