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霧宿山,山如其名。山體被常年不散的霧氣所繞,山上植有許多青松,加之常年不化的厚雪壓枝,看起來倒別有一番風味。拂諾所住的地方快到霧宿山山頂,算是登頂的位置,大有一覽衆山小的氣勢。
穆桓止尚在睡夢中大快朵頤,剛咬了口澆了蜜汁烤的外焦裏嫩酥軟可口的雞腿,正唇齒留香間,醒了。還是被拂諾掀開被子,行賞雪之名撈起來的。美夢被攪,穆桓止心情不可謂不抑郁。
林然尚在昏睡,拂諾沒那個伺候人的本事,好在穆桓止沒有太過養尊處優,自力更生的本事也可以擔得起差強人意這個詞。所以在自行洗漱一番後,便随着拂諾去了後山。
此時霧氣缭缭,拂諾施施然站到穆桓止旁邊,問道:“這山如何?”
穆桓止被人攪了美夢,沒那份欣賞美的心情。但好歹腦子尚算清醒,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亘古不變的真理,所以這種時候必要的馬屁還是要拍的。“好極。”他道。
拂諾瞥了眼穆桓止惺忪的眼,攏了攏衣袖,一語戳破:“敷衍。”
穆桓止:“……”
然後是一段稱之為尴尬的沉默。被人當面戳穿着實尴尬,尤其這個人還是你日後朝夕以對的人。穆桓止無言以對,只能面露尴尬,木樁子似得杵在那裏東瞅西顧。
“你那內侍,待你不錯。”拂諾突然這樣說了一句,雖然沒頭沒尾,但好歹是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穆桓止趕緊接過話,“對,是挺不錯的。若是會點廚藝就更完美了。”說到這個,穆桓止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師傅,你會做飯麽?”對于這個關乎肚子是溫飽還是飽腹的問題,穆桓止十分在意。
“不會。”拂諾回答的幹脆。
“......”穆桓止覺得自己的擔心果然不多餘,他又不死心地問了一句,“那這霧宿山上有廚娘麽?”
“沒有。”拂諾再次幹脆的回答。
“……那敢問師傅你平常吃什麽?”穆桓止問的誠懇,因為這畢竟是關乎他未來八年在霧宿山的夥食如何解決的民生大問題。
拂諾摸了摸下巴,裝模作樣的思考了下,還是決定暫時不要實話實說。于是道:“我平常都是蹭飯吃的。”
“所以這裏還有別處人家?”穆桓止捕捉到重點。
“沒有。”拂諾又一次幹脆的回答。
“……那師傅平常又是如何蹭到飯的?”穆桓止覺得和拂諾說話弄的他一顆心都好累。
“我會輕功嘛!”拂諾挑眉,答的得意,“我從這裏到山下集鎮,來回不過一個時辰。至于蹭飯的話,那就更容易了。你知道的,你師傅我長得好看,所以走到哪裏都有人送吃的給我。”
“……”對于這種乍聽起來不要臉但細究起來又是事實的陳述,穆桓止唯有默認。默認之後又生出一種這樣的認知:原來除了有錢能走天下外,長得好看也是可以的!
只是問題又來了,穆桓止又問:“可如今我和林然來了,我們的夥食如何解決?我們不會武功的。”
“這個啊,簡單。在你們來之前,皇上便差人把吃食送來這裏了。”
穆桓止聞言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吃飯問題雖說解決了,但他卻高興不起來。民生問題得到了解決,現在又多了一個家庭問題出來。正悶悶不樂間,忽覺頭上總角被人正了正,“歪了,”拂諾收回手,淡淡道:“別多想,你父皇也不容易。”
穆桓止臉上寫滿心事重重四個大字,也不說話,只盯着拂諾。拂諾牽過他的手,道:“該是餓了吧?師傅帶你去吃東西。”
穆桓止便任由他牽着。難得沉默一回。
“對了,等你那內侍醒來,你去找我,我準備一些清淡的吃食給他送去。”拂諾捏他手心,道。
穆桓止依舊沉默。
拂諾繼續捏手,感慨:“也不過是個孩子。桓兒,你記住了:處于孩子的年紀,就該像個孩子一樣活着。”
穆桓止沉默一陣,咀嚼了一通拂諾所說的話,最後點點頭,算是認同了拂諾說的話。
大概是因為有心事,一頓朝食被穆桓止吃的興致缺缺。在喝了幾口粥後,穆桓止便回了卧房準備睡個回籠覺。床上還攏有些熱氣,穆桓止倒回床上,拂諾給他掖了掖被子便掩了房門出去了。
房間暖爐裏炭火喂得足,所以并不覺得冷。穆桓止側着身,看着垂下來的帷幔神游。拂諾對他說:處在孩子的年紀,就該像個孩子一樣活着。他的一位頂喜歡他的皇叔也不止一次的對他說:桓兒,你要一直是個孩子該有多好。他們都想他能像個孩子一樣活着,穆桓止也想自己可以活成一個孩子。
但現實呢?往往不過是事與願違多于心中所想。
有些熱了,穆桓止拉開錦被的一角散散熱氣。風拍窗柩,不知道是不是幻聽,他聽到有貓叫。再仔細聽時,又尋不着那個聲音了。想來是真的幻聽了,這樣想着,穆桓止阖上眼,慢慢睡去。
“那孩子睡下了吧?”拂諾把肉球撈進懷裏,給它撣去毛間飛雪。
“嗯,睡下了。”肉球甩甩尾巴,掙開拂諾懷抱,甩頭抖落毛間飛雪化成的水,跳到地上化作人形。“這孩子當真只有十歲?”肉球問他,很是懷疑。
拂諾點頭,道:“當真。”
肉球還是不太相信,順嘴就說了句:“真可憐。”
拂諾卻不贊同肉球的話,“可憐是假,外人傳他是塊朽木也為假,這孩子,生了顆玲珑剔透心才是真。”
肉球到底不是真要和拂諾讨論一下穆桓止是否為朽木或其他的問題,他灌了口梨汁,忙問道:“拂諾,那我呢?我生了顆什麽?”
拂諾調整了下坐姿,開口道:“至于你嘛,我不予與任何評價。”
“為什麽?”肉球開始绮想:難道是因為我太優秀而導致拂諾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
“因為我不想用實話來傷害你。”拂諾一語破的,戳破肉球所有幻想。
“……”哦。
一覺無夢。
穆桓止一覺睡到昏天暗地,直到嗅得一陣勾人脾胃的飯香才醒。到底是處于孩子的年紀,天大的事睡一覺的功夫就能化為烏有。穆桓止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先前種種已不再煩擾于心。他穿衣下床,發現肚子實在餓的難受。剛系好衣帶想着去找拂諾,林然就進來了,他擰把毛巾敷到穆桓止臉上,好聽的聲音随之傳來,“桓兒昨日睡得可好?”
“嗯,算好,昨天苦了你了。”臉上毛巾被拿開,穆桓止眨眨眼,問他:“你呢?你昨日睡得可還好?”
林然點點頭,道:“還好。”
晚飯被林然端上桌,是米豆腐和熱粥。穆桓止這人生來對食物就沒多大抗拒力,在加之睡得太久肚子實在餓的緊,所以一頓吃起來并不如平日那麽好吃的朝食也被他吃得大快朵頤。林然也在他的再三要求下終于肯與他同桌而食,雖不再以殿下稱呼他,但有些禮儀林然還是不敢逾越。
入座後的林然,拿着筷子也不夾菜,一臉的心事重重。
穆桓止把“食不言”的禮數放到一邊,擱下筷子,問他:“林然,你可有心事?”
林然嘴巴嚅嗫一陣,猶猶豫豫,就是不開口。
穆桓止看了眼盤中尚有剩餘的米豆腐,耐着性子說:“有事便講,別耽誤吃飯。”
林然放下筷子,猶豫一陣,終于開口:“桓兒,林然有一事不明,想問問你。”
穆桓止點頭,然後重拾筷子,夾了塊米豆腐來吃。“你說便是,這裏沒外人。”
“桓兒昨天執意不肯一個人走,可是在擔心我?”林然低頭看着碗上擺好的筷子,有些無措。這樣一番話說出來,他怕穆桓止覺得他想太多。
穆桓止這人,說好聽點就是耿直,愛說大實話。但往難聽了說就是不懂變通,往往傷人而不自知。所以他連安慰林然的善意的謊言都不屑于撒就把實話給盡數抖了出來:“其實吧,我不走完全是因為我不認識路,你不帶我,我會走丢的。既然會走丢,那我何必走?再有,他們人多,我也是走不掉的。”
穆桓止說完,擡眼看林然的臉色,在經歷了青灰白三色的轉換後,終于回歸了往日正常的臉色。這大抵是受到了驚吓特有的症狀。穆桓止這樣想着,頗為體貼地夾了塊米豆腐送到林然碗裏,然後又極其貼心地說:“林然,昨日苦了你了,來,吃塊米豆腐補補吧。”
林然看看碗裏的米豆腐,又看看穆桓止,終是什麽都沒說地夾起碗裏的米豆腐吃了起來。豆腐鮮嫩,理應說是好吃的。但他卻嚼不出什麽好吃的味兒來。食不知味,味如嚼蠟,大抵如此。
他苦笑:果然還是自己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