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穆桓止初進涵書院時,老太傅勵志将他培養成一個天才兒童。但在教習穆桓止一段時間的功課後,老太傅對穆桓止的要求便降低到只望他長大後別成一個草包就好。後來穆桓止脫離涵書院時,老太傅無不熱淚盈眶,終于走了位祖宗啊.....再後來,穆桓止離宮被送去外地教養的聖旨頒下來時,老太傅專程去了一趟太傅府,恭喜狀元郎脫離苦海。如此來看,在教習穆桓止讀書這件事上,無不是件令人心尖脾肝肺俱受折磨的苦差。
綜上種種,穆桓止自然是知道的。但他自認為在涵書院除了把臉皮練得更厚之外,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的。比如知道了男女授受不親,譬如明白了天下之大皇上最大等等一系列他先前不知道的東西。可惜老太傅老眼昏花,只能看到他平日的調皮搗蛋,對他飽含求知欲望的雙眼視而不見。唉,也不是不難過的。所以為了避免再遭第三代老師嫌棄這種聞者流淚的事發生,穆桓止決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于是在拂諾的課堂上,他表現的異常乖巧。能裝一段時間是一段時間,穆桓止的初衷是這樣的。
但在被拂諾教了幾天後,穆桓止抛棄了這個初衷并且無比懷念那個被他異常嫌棄并稱之為半吊子的太傅。在穆桓止來看,兩任師傅的區別,大概就是:一個是能将天橋下說書人講的話本折子化為陽春白雪那樣的高雅,一個則是能将聖人之學講得狗屁不通。穆桓止很擔心長此以往被拂諾教下去的後果就是他成為一個真正的草包,所以為了避免這種他不能接受的後果,他決定和拂諾好好談談。
既然做出了要與拂諾好好談談的的決定,那就得有相應的準備。故而在做出這樣的決定後,第二日穆桓止沒在林然的催促下,就早早地爬了起來。對于穆桓止的早起,林然詫異的很。畢竟對于穆桓止這樣一個起床困難戶來說,起早床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就好比穆桓止一個月瘦三斤這種雖然有可能發生但可能性可以小到忽略不計的事情一樣,所以對于林然的詫異,穆桓止理解的很,但懶得同他解釋。
而拂諾進到念書的院子後,見到的就是穆桓止正襟危坐的樣子。他自然也詫異穆桓止來的這樣早,但好在調整的快,所以詫異的表情并沒有維系多久。既然是要與拂諾談談,那話語權自然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裏。所以穆桓止率先開口:“師傅,今日徒兒有事要同你講。”
拂諾撿了把椅子坐下,挑眉道:“巧了,為師今日也有事要同你講。”
穆桓止毫不懂謙讓的搶白:“既然都有話要說,一擡手道:“你說。”
“徒兒覺得師傅所講與太傅所講相差甚遠,徒兒一時還不太能适應師傅這種講學方式。”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穆桓止自認為給足了拂諾面子沒有說他講學完全就是狗屁不通。
“哦,這樣啊。”拂諾點點頭,不知道明白穆桓止的意思沒有。他敲敲桌子,道:“人嘛,總是有差距的,這個為師是知道的。”
你看,你很明白嘛!你與太傅确實存在很大的差異的。穆桓止暗自高興,為拂諾天成的自知之明。
“為師也知道我和之前教你的太傅差距很大,這個不怪他,畢竟我這麽優秀,一般人是難以超越的。當然,為師更不會怪你聽不懂我講的課,畢竟你是太傅教出來的學生嘛。”
聽到前半段時穆桓止還挺欣賞拂諾的自知之明,但越往後聽越不是滋味。什麽叫你這麽優秀一般人難以超越?!啊?!師傅,誰給你的自信啊!臉皮這種東西還是要講的好嗎?!穆桓止心裏大肆咆哮诽謗,面上保持得體微笑。
“放心吧,以後你會慢慢适應為師這種講學方式的。”拂諾的微笑中透着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穆桓止看着他,憋回去了要說的話。前四年在涵書院以及太傅那裏所受的教育告訴他要尊師重道,要忍。
拂諾一掴掌,道:“你要說的話說完了,那該為師說了啊。”
穆桓止半閉着眼,也懶得應和。心裏想 :您随意就好。
“你師叔要來了,明天你随我下山去接他。”
“哦。”穆桓止有氣無力的應着。對于這位素未謀面的師叔,他表示不抱任何期望。師承一人,師傅都這樣了,師叔能好到哪裏去?期望越高,失望越大。這是穆桓止從拂諾身上得出的結論。
“你難道不好奇你這位師叔長什麽樣子嗎?”
“總會見到的,有什麽好好奇的。”穆桓止悻悻的,總之和你一樣沒差了。
“你這個态度,師傅很傷心的,你師叔知道了也很傷心的。”拂諾在一旁假惺惺地說道。
你聽不懂我話裏的意思,我也很傷心的。穆桓止一面在心裏诽謗,一面配合着拂諾問他 :“好吧,徒兒很好奇師叔長什麽樣子。”
“做作。”
“......”所以我剛才幹嘛要做作的配合他?穆桓止想抽自己一大耳刮子。
因為這位尚未謀面的師叔要來,而拂諾還要給他收拾常年不住的院子,所以今天大發慈悲放了穆桓止一天假,一想到今天身心都可以免遭拂諾狗屁不通講學的折磨,穆桓止就激動難耐。故而在拂諾說要放他一天假後,他就歡快地溜了,用了他平日啃雞腿的速度。
穆桓止回到房間的時候,林然正捧着一本書看的認真。穆桓止不忍打擾他,左右無事,便改道去了後院。滿打滿算算起來,今天是他們在霧宿山待的第十天,過完今天,明天就是元旦了。也不知道宮裏會如何慶祝,不過熱鬧與否,好像都與自己沒多大關系了。想到這裏,穆桓止心頭一時之間有些堵得慌。
後院的樹種的樹是木樨,在十一月就開敗的花現下只剩光禿禿的枝杈。寒風一陣一陣地刮過,樹上的雪娑娑往下掉。穆桓止想起他在離宮前在東宮庭院裏踩雪而因為林然的到來被掐斷的樂趣,現在林然不在,穆桓止終于可以大着膽子玩一陣。
三炷香的功夫後,他後悔了,因為他的鞋襪全濕了。這下回去肯定會遭林然責罵。穆桓止不可謂不沮喪。
雖說林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內侍,但在原則性的問題上,他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比如在管教穆桓止的行為規範上,一旦他有越矩的行為或者做和他身份不符的事情,林然就會立馬出來阻止穆桓止并且教訓他一頓。更要死不死的是他的這種行為是被皇上默許的,因為皇上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穆桓止更好的知規矩明禮儀。
穆桓止想不通林然這樣一個平日裏說個話都輕輕柔柔的人教訓起人來竟然是個能震住自己這個在宮裏就差橫着走的有點惡霸天分的人的。于是他問了博學多才的太傅關乎于此的原因,太傅沉吟片刻,簡簡單單,送了他四個字:因為你慫。
“你為何一個人待在這裏?”穆桓止回過神,看見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娃娃。
“你是誰?”穆桓止從沒聽拂諾講過霧宿山還有小孩。
男孩沖他笑笑,一雙琉璃眸子璀璨異常,他歪着頭,道:“不若你猜猜?”
……你猜我猜不猜的對話模式?穆桓止在心裏诽謗 :我偏不猜。
“猜你也猜不出來。”男孩說。
……我有說我要猜嗎?穆桓止很矜持地翻了個白眼。
“我叫……嗯,反正你師傅叫我肉球。”男孩自報家門。
穆桓止看一眼他的體型,确實擔得起“肉球”這一稱呼。“你好,我叫.......”
“我知道的,你就是穆桓止。”
“......”對于他為什麽知道自己的名字,穆桓止沒有深究,總歸是拂諾認識的,應當不是壞人。“你一直在霧宿山”穆桓止問他。
“不經常。”肉球答的極快。
難怪之前沒見過。
“你怎麽一個人待在這裏?”肉球問他。
“我的鞋襪濕了,不敢回去。”穆桓止有些沮喪。
“你怕你那內侍?”
“他管我比較嚴。”穆桓止正情緒低落中,也沒察覺不經常在霧宿山待的肉球怎麽會知道他有一個內侍這件事的不尋常。
“真可憐。”肉球說的小聲,但還是一字不落盡數落到了穆桓止耳朵裏。他看肉球一眼,肉球也正好往他這裏看來,兩人視線相撞,穆桓止突然生出這眼神我好像在哪裏見過的感覺。他再次沖穆桓止笑笑,道:“你若信我,我立馬幫你把鞋襪弄幹。”
自然是不信的。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同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真的會讓人覺得他在吹牛皮……但這些話穆桓止也就在心裏想想,嘴上仍是客氣地拒絕:“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麻煩了。”
肉球雙手環胸,冷哼一聲,“你分明就是不信我。”
……你看,你很有自知之明嘛。穆桓止撇嘴,不置可否。
“我會讓你信我的。”肉球突然湊上來,眼裏流光百轉。穆桓止正驚訝肉球的眼睛時,忽然感覺腳底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再看時,發覺鞋襪已經幹透了。這下由穆桓止目瞪口呆了。
“真的……真的就幹了……你怎麽做到的?”穆桓止崇拜的樣子表現的不能再明顯。
肉球擺擺手,一臉的得意,“區區小技,不足挂齒。”
穆桓止激動地抓住肉球的手虛心求教,“你,你能教教我嗎?”待他有了這項逆天的技能,以後就不用擔心因為玩雪而把鞋襪弄濕了的情況出現了。穆桓止覺得自己太有遠見了!
“想學?”肉球抽出手,歪着腦袋問。
那必須想啊!穆桓止連連點頭表示自己非常想學,“你能教我嗎?”
“不能。”
……拒絕的要不要這麽幹脆。“你真的不考慮一下?”穆桓止不死心。
“不考慮。”
……
穆桓止掉頭往回走,邊走邊诽謗 :不想教你幹嘛多此一舉問我?!耍猴都不帶你這樣的!!
“喂喂喂!你去哪裏啊?回來!”肉球在後面喊。
穆桓止為了顯示自己的一腔傲骨,在肉球喊出那句話後,又連走了數步。其實還想往前走的,但一個眨眼的功夫肉球就站在了他面前擋住了去路。
……
“我不就同你開了個玩笑嘛,真是不經逗。”肉球無奈,“好啦,我教你還不行嗎?”
聞言穆桓止立馬換上一副和煦的面孔,笑眯眯道:“好啊。”
肉球無語地看着他,過了會兒才道:“你變臉的功夫好快。”
穆桓止毫無客氣地回擊:“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不和你争口舌之快。”
穆桓止無所謂地聳聳肩,“随你。對了,你準備什麽時候教我?”
“後天吧,明天軒墨回來,沒時間。”
“好,後天你在這裏教我嗎?”
“不,去後山。”
“那我怎麽找到你?”萬一又被耍了怎麽辦?鑒于肉球之前的表現,穆桓止覺得這種事發生的可能性極大。
“我會找到你的。”肉球說着又湊上來,兩人眼神相撞,那種令穆桓止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浮上來。
“嗯,好。”穆桓止下意識點頭。
只一個恍神,肉球就不見了。
……算了,習慣了。
回去的路上,穆桓止努力回想剛剛那個眼神。似曾相識,但一時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見過。那雙漂亮的琉璃眸子,到底在哪裏見過?琉璃眸子,琉璃!不會吧,穆桓止甩甩頭,立馬否決了那個念頭。
琉璃眸子,他見過的———拂諾身邊的那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