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那群人終于走後,陶晚在無人的後巷蹲了很久。

她扔在地上的包被人粗暴地扯開,東西散得滿地都是,陶晚緩過勁來以後一件件地用手擦幹淨土,重新裝回包裏。

被扔的最遠的是筆記本,翻開攤在炎炎烈日下,陶晚遠遠地盯着,覺得它快要燒起來。

她以為可以賴以生存的東西,如今無力地令人窒息。

她應該趕緊收了東西,拍幹淨包,然後裝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什麽事都不會把她打倒的樣子,回到醫院,去安撫陶棗。

她應該這麽做,但此刻手腳就像被捆綁了一樣,動不得一絲一毫。

直到有人将她驚醒,男人熟悉的嗓音就響在身後不遠處,只叫了一聲:“陶晚。”

陶晚猛地站起身,理了理頭發,又拽了拽衣服,不讓自己顯得狼狽。

張義真朝她走過來,刺目的陽光下,陶晚突然眼前一花。

張義真快跑兩步,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男人的臂膀有力且有禮,只是扶着她的胳膊,給她支撐的力量。

陶晚眼前的金花冒完後,頭暈減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剛才起太猛了。”

“嗯,”張義真換成了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天氣太熱了。”

“是,”陶晚站直了身子,“我們進醫院吧。”

提了包往醫院走,陶晚沒有去撿筆記本,張義真看了兩眼,也沒有提醒。

陶棗在張義真的辦公室裏,張主任年輕有為,醫院很是重視,給他的辦公室裏專門配了休息間。

陶棗此刻就坐在休息間的床沿上,胳膊撐着床,眼睛望着窗外。

窗外有一棵茂盛的香樟樹,蟬鳴聲讓人煩躁。

陶晚推開門時,她并沒有望過來,陶晚輕輕走到她身邊坐下,陶棗将腦袋靠到她肩膀上,小聲叫了聲:“姐。”

“哎。”

“今年夏天特別熱。”

“總會過去的,馬上就到你喜歡的秋天了。”

“今年秋天我們可以一起去爬山了。”

“是。”陶晚的下巴蹭過陶棗柔軟的頭發,“到時候再跟我比一比吧,看誰厲害。”

陶棗笑起來,小小的震動在陶晚的脖頸處,就像她的另一處心跳。

“姐,你年齡大了,肯定沒有我厲害。”

陶晚于是也笑起來。

其實陶棗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撫,陶晚曾經在她十七歲妹妹的眼睛裏看到過對死亡的坦然。

那是真正的坦然,不留戀自己的人生,也不留戀這個世界。真正走到了生命盡頭時,還可以輕輕勾着嘴唇笑。

陶晚不如她,陶晚恐慌、絕望,陶晚拼勁全力想要拉住她,讓她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讓她經歷痛苦的治療,讓她換掉身體的器官……

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最後一個親人,有牽絆,有家。

別人覺得她為了妹妹仁至義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自私。

陶棗在捏她的手指,細白的關節含在她掌心裏,手背上的血管因為太過頻發的輸液而突暴嶙峋。

陶晚低頭看着她,突然發現她的妹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發色開始變得淺淡,連原先又黑又密的睫毛也變得棕黃稀疏起來。

陶棗擡頭對上了她的眼睛,笑着問她:“姐,你有沒有覺得我變好看了。”

陶晚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那天我在洗手間裏照鏡子,覺得自己有了股仙氣。”陶棗偏偏頭,“可能是給我捐獻器官的那個人的,也可能是我在天堂邊上轉了一圈,沾了點。”

“總之,我覺得自己現在不是一般人了。我現在是二般人,一般的妖魔鬼怪侵擾不到我。厲害吧?”

“厲害。”

“所以你要放心哦,操心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嗯。”

“等我出院了,我就重讀高三,考個清華北大給你長臉。”

“好。”

“我聽說我們班那個李默今年成績很好,有幾個學校搶着要他,獎學金開的特別高。我覺得我也離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不遠了。”

“你不是一直跟他差好多分嗎?”

“那是以前,我要再戰那可就不一樣了。”陶棗擡手比了個打槍的姿勢,“biu~殺它個片甲不留。哈哈哈哈哈哈……”

張義真敲了敲門,提醒道:“棗兒,今天的第三瓶水得挂上了哦。”

“得嘞。”陶棗從床上小跳下來,擋住了陶晚想去扶她的手,“你跟張主任談談吧,我的恢複狀況之類的。我熟門熟路,就不用送了。”

速度很快地出了門。

房間裏只剩下了張義真和陶晚。

“棗兒恢複得很好,一切正常。”張義真說。

“謝謝您,謝謝大家的照顧。”

“應該的。”張義真看着陶晚,突然擡手朝陶晚伸過來。

陶晚看着他,沒有躲。她期待張義真的手能落在她的臉頰,或者她的肩上也可以。

她和張義真認識的太不是時候,在棗兒的一次次急救中,她無心談戀愛,張義真不敢和她談戀愛。

最終,他的手只是隔空指了指:“衣服上沾上了東西。”

陶晚側頭看了一眼,肩上确實有髒兮兮的痕跡,應該是那會大伯母發瘋,在她肩上抓出來的。

“沒事。”陶晚擡手撣了撣,“洗一下就幹淨了。”

“好。”張義真應了聲,不再說話。

空氣很悶。

陶晚挑挑眉,終于不再抱一絲希望:“我去看……”

“你工作……”

他們同時開口。

陶晚笑了笑:“我換了份工資高的工作,當然會更忙一些。陶棗要拜托你們多照顧了,我這會去看她,待會還要趕回去上班。”

“好。”

“那我先走了,”陶晚轉身往外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回頭道,“以後要還是遇到這種情況,就直接報警吧,公事公辦。”

張義真沒應聲,陶晚出了辦公室,朝陶棗病房走去。

中午飯在醫院陪着棗兒吃過,陶晚本來想多和她待會,但這孩子還是那習慣,吃完飯就犯困,不一會兒便呼呼睡起來。

陶晚看了看點滴,又給她壓了壓被子,終于起身出了病房。

雖然她迷茫、她絕望,但她還是要繼續想辦法賺錢。

盡快地,不惜一切代價的賺錢。

程鶴樓那裏不行,就另外找路。

打開手機時,看到了陳二發過來的程鶴樓日常行程。

今天果然依舊是澹州影視城,陶晚笑了笑,覺得不過幾天而已,竟然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她撥通了陳二的電話,問她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陳二依舊嘻嘻哈哈,說她吃過飯了,但咖啡還是可以喝一個的。

兩人約了地方,陶晚趕過去時,陳二還沒到,她挑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發了會呆。

眼角餘光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時,陶晚瞬間清醒過來。她偏頭去找,窗外的人卻已經不在了。随之響起的是咖啡店門打開時,輕輕的鈴铛聲。陳二走在前面,依舊是放蕩不羁的大花褲衩,而程鶴樓就在她身後,依舊是早上開車送她時那件灰色T恤。

陶晚這才發現T恤上印的是《神秘博士》裏的Tardis。

可以在時間和空間裏随意穿越的可愛飛船,載着博士的夥伴,讓一切不可能變成了真實的存在。

陶晚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想這些,可一時之間,各種猜測讓希望又偷偷萌芽,她不敢去正視那嫩芽,怕被掐得鮮血淋漓,于是只敢正視着程鶴樓的胸。

陳二笑嘻嘻地在她面前坐下,給她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眨眼。

這賊兮兮的表情實在太醜了,陶晚低頭喝了口咖啡。

“程導來了,你都不招呼下。”陳二嗔她。

陶晚看着陳二問:“你們喝什麽?”

直到兩人的咖啡上了桌,陶晚也沒和程鶴樓直視。

陳二大概也看出來了氛圍非比尋常的詭異,于是靜悄悄地不說話,甚至拿出手機開始玩奇跡暖暖。

真幼稚,陶晚心裏感嘆道。

咖啡下去半杯,程鶴樓終于開口說話。她直接拿過陳二的包,從裏面掏出了一沓紙。

紙被扔在了陶晚面前,陶晚一口咖啡還在嘴裏,嗆得咳嗽起來。

程鶴樓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漠像刀子。

陶晚突然不敢直視她,因為擺在她面前的是一份編劇聘用合同。乙方陶晚,甲方程鶴樓。

陶晚仔仔細細看完了合同,心髒跳得快要湧出胸膛。她猶豫了半天,看了看程鶴樓,又看看陳二,終于把那不合時宜的話問了出來:“為什麽突然用我?”

程鶴樓皺起了眉,不耐煩的表情,開口的話大爺般氣人:“簽,給你三秒考慮,一,二……”

陶晚趕緊在最後一頁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一式兩份,速度猛烈。

陳二在旁邊笑得像個傻子:“哎呦,樓樓你這壞脾氣,會吓壞小姑娘的。”

程鶴樓沒理她,站起身,對陶晚道:“回澹州。”

“诶诶!”陶晚實在高興,合同跟寶貝一樣放進包裏,擡腳就跟程鶴樓走。

這一天跟坐過山車一樣,她這會如夢似幻,腿有些軟,心裏也有些軟。

她們誰都沒有理陳二,就這麽步伐迅速地走到了停車位,上了車。

程鶴樓發動了車子,陶晚抱着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定金明天就到賬?”

“嗯。”

“我們要拍的是什麽類型的片子呀?”

“《水乳》。”

“shui ru?”

“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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