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韓春回去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睡着了，要不就是處于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态，反正他又想起了張賢東，想起第一次開着何老板的寶馬去接他玩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們做什麽了？
好像也劃船了。但是張賢東不會游泳，船到了湖中央的時候吹來一陣風，于是船就左右搖晃了一會兒。張賢東有點緊張，韓春拉着他的手，說自己不會放開他的。
但是張賢東還是很緊張，仿佛總是不太相信韓春的話，沒過多久，他們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何老板打電話過來讓韓春去吃飯，度假村的老板自己在山上還有一棟私人的別墅，跟其他的酒店是分開的。
韓春問：“你們誰想去？”
一幫兄弟們都不怎麽想去，只有趙小武舉手了。
韓春道：“那就你吧，其他人就地解散。”
趙小武走在韓春的旁邊，突然道：“老大，其實何老板對你還真挺好的。”
韓春看了他一眼，舉起左手來。他的左手掌上有一道很長很深的刀疤，從手腕一直延伸到手掌心，即使被治好了以後，也還是有一點可怕。
“看見了嗎？”韓春朝趙小武晃了晃，“我是運氣好，手沒斷，又恰好幫何老板擋了一刀而已。”
那時候趙小武還沒來呢，他知道這件事，但還是第一次從韓春嘴裏親耳聽他說起。
趙小武張大嘴巴，愣了一會兒，他道：“老大，這一定很疼吧。”
“還好。”韓春收回手，去讓趙小武開車過來，他自己一個人坐酒店大廳的沙發裏發呆。
其實是很疼的，韓春不自覺地摩挲着手心的刀疤。他記得剛受傷那會兒，自己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做噩夢，夢見他的左手沒了，變成了一個殘廢。他本來就不怎麽優秀，如果再變成殘廢，那麽張賢東就算不出軌，韓春自己也不會留在他身邊了。
但好在……只有一條難看的傷疤。
趙小武的車開過來了，韓春便不再多想，準備去找何老板吃飯。
七月的傍晚，白天裏的熱度已經降下來了，外面的天空是夢幻般的藍紫色，天際線不太明晰，正處于光與暗交錯的短短一瞬。趙小武沒開空調，車窗都搖下來一半，風吹進來的感覺還很涼快。山裏的樹木郁郁蔥蔥，蟲鳴一片。
別墅很容易找，畢竟這裏就是度假村老板的私人區域，到了地方，趙小武先去停車，韓春和他一起上去，看見這裏上下有三層，後面帶了一個很大的花園和泳池，隐私保護也做的很好。
趙小武有點餓了，摸摸肚子道：“不知道裏面有沒有BBQ？”
韓春道：“有的吧，沒有現場給你架個爐子你自己烤吧。”
趙小武笑道：“行啊，哎我跟你說老大，以前上高中的時候我們學校門口有一家新疆烤羊肉串……那個味道太香了……我還想去學藝來着，可是那家老板普通話說不太好……”
韓春沒理趙小武的碎碎念，他進去之後，發現裏面年輕人還挺多。
院子裏開了燈，還在放音樂，但是沒有趙小武想要的BBQ，大家三五成群，有的在打撲克，有的在玩switch，還有幾個人坐在泳池邊聊天，他們都沒下水，只是把腳放在水裏，像是這樣會涼快一些。
何老板不在，有個叫文靜的女孩過來，很客氣地跟韓春打招呼：“何老板在裏面。”
“好，謝謝。”韓春笑了笑。
趙小武說：“你們怎麽沒有BBQ？”
文靜笑道：“正準備弄呢，你要來幫忙嗎？”
韓春說：“那你們去忙吧，我去找下何老板。”
“行。”趙小武一口答應。他其實還挺怕何老板的，有一種小輩見了長輩總是不知道說什麽的局促感。
韓春進了別墅，在另一邊安靜的休息室裏找到了何老板。
他敲了敲門，道：“何老板。”
“嗯。”何老板正在抽煙，笑着說，“小春。”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煙酒不離身，長相有點兒兇悍，不過韓春在他手下待了四年，覺得何老板脾氣還可以，有時候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彬彬有禮。據說何老板年輕時脾氣太沖，到處得罪人，刀光劍影的，也是年紀大了之後才慢慢地溫和了一些。
何老板總是說，韓春要是再有個性一點就好了。
有個性就是要再強勢一些，然而韓春的性格真是和強勢搭不上邊，他性格中總是有一種習慣性的付出與寬容，說白了就是脾氣太好了。如果不是這樣，張賢東早就該退出歷史舞臺，哪裏還能等到六年之後。何老板說過韓春幾次，但他還是整天一副懶散的模樣，何老板只能恨鐵不成鋼。
在場還有幾個年齡比較大的，韓春也記不住，反正是這個總那個總，這個老板那個老板，挨個喊了一遍，就聽見何老板在跟人誇自己，說他能幹，老實。衆人喝了點酒，有個女人道：“那讓小春去玩吧，在這聽我們廢話好沒意思。”
韓春一個激靈，心想這個阿姨說話好實誠，只好跟着尴尬地笑了笑。
何老板惬意地眯着眼睛，道：“去吧。 ”
韓春應了，走出去的時候隐約還能聽見那阿姨斷斷續續的笑聲，問何老板是不是把韓春當兒子養了。
這個……韓春就不敢多想了。
想想也不可能的。何老板他自己有兒子，只不過都在國外，已經快結婚了。他跟他老婆離婚比較早，從小也沒怎麽管過兒子。大概還是韓春替他擋了一刀，所以才格外有些印象。
韓春重新回到花園，趙小武心心念念的BBQ已經在弄了，他還當真不慌不忙地在烤肉，就差去擺攤了。
韓春覺得好笑，走過去道：“哎，師傅，來兩串羊肉串。”
趙小武：“……”
趙小武：“沒想到老大你也有幽默感，饅頭先熟了，吃個饅頭。”
韓春點點頭，于是趙小武拿了個小盤子，給韓春裝了幾個奶香小饅頭，又弄了點蜂蜜灑上去。
韓春嘗了一口，覺得味道還不錯，便站在趙小武身邊看他繼續翻轉食材。
趙小武說：“老大，我剛剛打聽了一下，你知道嗎？”
韓春有點奇怪，見趙小武笑的有些暧昧，問：“我知道什麽？”
趙小武将手裏的肉串又翻了個面，撒上點孜然，道：“我剛和文靜打聽了一下，她說這裏面有個gay！一米九哦！還是足球隊的！”
韓春：“……所以呢？”
趙小武繼續激動：“gay啊！喜歡男人的啊！”
韓春哭笑不得，搖搖頭，開始明白趙小武到底是什麽意思了。所以在直男的眼裏，只要是gay，就能湊合在一起嗎？
可能還真的是這樣。
大家都會想，你看，他喜歡男人。好巧哦，他也喜歡男人哎。那他們兩個就可以搞在一起了？好，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韓春一本正經地道：“趙小武，烤你的串吧，別瞎操心。”
趙小武挽留道：“哎，哎，老大！真的！我幫你看過了，很帥的！一米九！足球隊前鋒！”
韓春面無表情地說：“我是喜歡男人，但也拒絕配種式拉郎配。”
趙小武串也不烤了，跑過來道：“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真的是很帥才想讓老大你認識認識的，你不喜歡，我當然不會勉強啦。只是，凡事都給個機會嘛。”
韓春說：“你的肉要糊了……”
趙小武又手忙腳亂地跑回去，嘴裏喊道：“嗷嗷嗷——我的肉！”
韓春不自覺地笑了笑。
趙小武也笑了起來：“我們就遠遠地看一眼，你不喜歡都不用介紹了，成不？”
韓春突然有點感動了，最起碼他能感受到趙小武的真誠。在這樣一個夏天的夜晚，韓春或許真的難以拒絕來自兄弟的關懷。他又吃了一個烤饅頭，本來已經要答應趙小武了，去看一看這個傳說中的一米九足球隊前鋒，但是等到臨了，他還是改變了主意。
“現在……”韓春輕聲道，“還不行。過陣子吧。”
“哦。”趙小武看起來有點兒失望。
韓春說：“沒做好準備，順其自然吧。”
趙小武說：“那行。我加了文靜的微信，等順其自然的時候再聯系她。”
韓春有點猜到這裏的年輕人都是什麽來頭，多半都是各種老板的小輩，大家都還在上大學，比韓春小一點，但是又不會小太多。韓春不自覺地想，何老板讓自己過來吃飯，也有這個意思在裏面嗎？看自己實在太孤單了，被綠實在是太慘了，于是就給他創造創造機會。
要真是如此的話，那何老板還真的是太看得起他了。
“老大，盤子，給你夾點肉。”趙小武笑道。
不得不說，他還烤的真的挺好的，可能真的去哪兒學過什麽驚人的手藝。
韓春不想吃肉，便說：“再來兩個饅頭吧，塗多點蜂蜜。”
趙小武照做了。
韓春接過第二輪的小饅頭，端着盤子想到處走走，便對趙小武打了個招呼，随意地在花園裏逛逛。泳池後面還有條小徑，對面又連了一個地方，有個人造的小噴泉。不過這裏沒人，光線也不行，所以很安靜。
韓春在噴泉邊坐下了，對着手裏的饅頭發呆。
今天有月亮，倒映在噴泉裏，韓春伸手去撈了一下，月亮跟着碎了。
要不然還是去認識一下一米九的足球隊前鋒吧……韓春想着，也許很不錯呢……
奇怪，就是感覺哪裏不太對啊。
“你在吃什麽？”這時候，忽然有個溫潤的男聲在韓春背後響了起來。
韓春回過頭，看見月光下站着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男人穿了件白色的背心，黑色沙灘褲，兩條腿又長又直，兩只手臂的肌肉充滿了男性獨有的荷爾蒙，兩側的頭發推得很短，鼻梁挺直，五官既深邃又性感，耳朵上有個黑色十字架的耳釘。
“啊……”韓春愣了一下，“是你啊。”
是昨晚的那個……居然又遇見了。他是誰？
“你在吃什麽？”男人對着韓春笑了笑，走近了一點，很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烤饅頭。”韓春拿着簽子，說。
下一秒，男人坐到韓春的身邊來，看着他問：“好吃嗎？”
“還可以。”韓春說。
男人說：“我能嘗一口嗎？用我的冰激淩換，喏，有三個口味的，咖啡，草莓和芒果。”
還真的是。韓春看見他手裏拿着一個玻璃碗，裏面有三個很大的冰激淩球。
“行……吧？”韓春迷茫地說。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這個人長得真的挺好看的，韓春對上他的時候，感覺自己本來就不快的反應好像又慢了一拍。韓春準備将烤饅頭遞給這個男人，誰知道男人根本就沒打算用手接，反而直接湊過來，就着韓春的手咬了一口。
韓春：“……”
自己沒答應要喂他。
男人自顧自地說：“嗯，好吃，甜的。”
他笑了起來，韓春看見他居然還有一顆小小的虎牙。
男人說：“你要哪個口味的冰激淩？”
韓春說：“芒果吧……不，我自己來。”
他拒絕了男人準備喂他的動作，自己拿着小勺子随意地吃了一口。
這真是太奇怪了……怎麽會有……怎麽會有這麽自來熟的人啊，韓春在心裏想。
男人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韓春看着他，他又挑了挑眉，道：“這回不許不回答了。”
“韓春。”
“嗯？韓春？”男人說，“這也太巧了吧。”
韓春問：“怎麽巧了。”
男人一本正經地說：“我叫顧孟。雖然是孟子的孟，但是連起來讀不還是‘春夢’嗎？你看，天生一對吧。”
太扯了，韓春想，簡直沒有道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嗎？不，就是故意的吧，故意過來撩撥他……
韓春笑了笑，道：“可是還有一句話，叫做春夢了無痕。”
顧孟盯着韓春看，也吃了一口芒果味的冰激淩，他忽然無比認真地道：“給個機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