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概要:火
我知道黎凱最近都在忙公司的事情,能擠出時間來給我過生日實屬不易。
更何況他還打算親自下廚,彌補上一次他生日做了一桌我卻沒能吃到的遺憾……
總之他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打發我下樓買瓶老抽,不讓我在廚房和他摻合在一起,我就踩着人字拖晃悠着下樓了。
剛巧樓下那只小黑貓不知道上哪兒搞大了肚子,在綠化帶裏生了一窩白花花的小崽子,我大發善心,從零花錢裏掰了一半給黑貓買了幾根腸補補身子,它起初很警惕地弓着背和我對視,被我撸了兩回腦袋之後終于軟下背脊,叼着腸回了窩。
有時候流浪貓就和人似的,戒心重,你喂它幾次它還能用爪子撓你,大概是天性使然。
就耽誤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我上樓一進門差點被濃煙嗆破肺管子,趕緊去把客廳的窗戶打開,黎凱手裏那個鏟子從廚房沖出來,也嗆得不斷咳嗽:“你回來了?”
我以為他在縱火自殺,去廚房一看,整整一鍋黑不溜秋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我看了幾眼勉強辨認出來是我們在超市買的長壽面。
我一言難盡地注視着這堆像屎一樣的東西,覺得他還不如縱火自殺呢,這東西要是吃下去我的智商得倒減五十。
天然氣沒關,我手忙腳亂地處理這個堪比分屍現場的廚房。
電飯鍋一打開,一鍋稀粥噴湧而出,黎凱眼疾手快地拉着我後退,又踩到地上死不瞑目的一條魚叭唧一下雙雙摔了個四腳朝天。
黎凱用手臂和身體墊住我,四濺的熱粥沒落到我身上,被他擋掉了一部分。
我完全被這變故炸懵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操……你他媽研究化學武器呢?”
“沒傷到哪兒吧?”黎凱拎着我檢查了一遍,神色凝重:“燙到了嗎?”
我看他褲腳濕了一半,白色米粒還冒着熱氣粘在他褲子上。
黎凱被我攆去換衣服,我留下來收拾殘局。買來的食材被他霍霍了大半,我撿了些還能用的菜,就着電飯鍋裏剩下的粥一起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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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面條買得多,煮糊了一半還剩一半,我炒了個魚香肉絲做成澆頭,灑在過冷水的面上,拌勻,确保每一根面條都裹上濃稠的料汁。
我們分食了這一盆長壽面,也沒管吉利不吉利的那些說法——如果真有幸運,我希望幸運能夠多分給他一點,再多一點,僅此而已。
不知道別人家過生日是怎麽樣的,可蛋糕、蠟燭、生日帽這三件套黎凱一樣都沒給我少。
我對許願這個流程有點陌生,總覺得對着蠟燭說心願什麽的有點傻逼,但當客廳的燈暗下來,我閉上眼,聞到奶油的甜,忽然就明白了小時候隔壁那小胖子撒潑打诨都要吃蛋糕的決心是為什麽了。
我閉眼許願的那幾秒,黎凱清唱生日歌,用一種緩和悠揚的調子,我私心裏把願望分了他一半,雖然他可能并不知道。
蠟燭滅了,他說:“生日快樂,我愛你。”
這一年的生日,我十九歲,我收到了一顆被命名為“小浣熊”的小行星。
它的縮小版AR模型被裝在一個透明的方盒子裏,由石鐵隕石打磨成的小球形,外表是其貌不揚的灰褐色,邊上有塊立牌寫着關于這顆行星的天文信息——赤經21h0m23s,赤緯-18°1m16s,編號TYC-7010-3。
我敢說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實際上這也是第一次有人正兒八經地送我生日禮物,對我說,生日快樂。
以前我總不明白我為什麽要被生出來,我媽也不明白,她罵起我來的時候總是一副恨不得把我重新塞回肚子裏的樣子。
人越長大越不必問為什麽,因為所有的答案在最後都有解。
小行星模型被我放在書桌上一擡眼就能看見的位置,我問黎凱花了多少錢買下小行星的命名權,他說了個數,我差點沒撅過去,瘋狂搖晃着他的領子爾康式發問:“好他媽貴!!你怎麽這麽敗家!!”
“……還好,就買了顆星星,不會破産。”他笑得恣意,舔掉我唇邊的奶油:“給你買多少東西都不算敗家。”
我一下子被噎住,紅着臉做了個“嘔”的表情。
黎凱捏我肚子上的癢癢肉,捉弄我讓我不準笑。
我們從客廳打鬧進卧室,奶油互相糊了對方一臉,我罵他傻逼他掐我屁股,誰也沒讨到好,栽倒在床上之後才安靜了一陣兒。
我問他:“你最近是不是都有失眠?”
黎凱扯了張紙擦幹淨我臉上的奶油,挑了挑眉,卻沒回答,我就當他是默認了。
“為什麽?有事瞞着我嗎?”
他罕見的沉默了幾分鐘,搖搖頭。
我爬到他身上去摁着他脖子:“說實話。”
“……是有點麻煩,但不要你操心,馬上要考試了,不想讓你分心才沒說的。”他摸着我的尾巴骨,緩緩揉撚,順毛似的:“我可以解決,不希望影響到你。”
我狐疑道:“真的假的?”
他說當然是真的,在考試之前都不想讓我被這些事情煩心。
我只能猜測道:“和我有關?”
黎凱點頭,我又問:“是我繼父……就之前被你打太狠的那位,他開始作妖了?”
他沒說話,我就知道肯定是這樣。
“我不沖動,也不會被影響,你放心。”我這時候反倒很冷靜,除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也沒覺得有什麽。
黎凱見我執意要知道,也沒繼續瞞着。
我聽了一遍,很快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之前他差點把趙華辛的雙腿碾廢,事後還找人給醫院傳過話,醫藥費全包,但這腿能治就治,不能治就拖着,當然黎凱的原話是“最好不能治”。趙華辛大概也知道有人在故意搞他,出院後拖着殘疾的雙腿東躲西藏,他年輕時經常混跡大街小巷,很快黎凱的人就跟丢了。
趙華辛殘了腿,又訛不到錢,居然開始暗地裏跟蹤我們,停車場那次就是他用相機偷拍我們,差點被魏銘逮到。
他手段下作,先是把我和黎凱親密的照片寄到公司,又給我學校寄了幾次,但均被黎凱的人及時攔了下去。
“……所以我擔心他狗急跳牆,在考試前作出什麽傷害你的事情。”黎凱輕阖着眼,蹙眉揉着太陽穴。
“就這?”我雖然有詫異,但并沒覺得事态有多嚴重,一來我并不覺得趙華辛能拍到多麽勁爆的照片,二來我了解他,他頂多有點逞兇鬥狠的氣質,真要他把我怎麽樣他是不敢的。
我用指肚揉平他眉心的褶皺:“沒關系,我不怕他,他也沒那個膽……所以你這段時間就因為這個失眠?”
黎凱用冰涼的指節蹭了蹭我的下巴,眼裏有我看不懂的深意。
我嘆氣,趴下去抱住他,腦袋枕在他胸口上:“應該是你不要擔心才對,我會好好考試,穩定發揮,我們要一起遠離這個垃圾地方,所以不要擔心,知道嗎?”
我低頭凝視他的雙眼,試圖看見一點他的擔憂和不安,但什麽也沒有,黎凱太平靜了。
他點頭說好的時候,我心裏沒來由的懸了一下。
其實比起趙華辛,我更擔心的是黎凱的精神狀态。
之前陪他一起去心理診所的時候,許鶴年那老頭給我說過,黎凱現在的穩定是基于目前這種他已經習慣并且認可的生活,而現在的軌跡一旦被打亂,他極有可能失控。
老頭說不能用常人的思想才判斷他,因為他沒有是非觀,道德底線也極低,在他眼裏一切試圖破壞這種生活的人都是入侵者。
入侵就會破壞平衡,會讓他有時候分不清現實和幻想,而為了維持這種平衡,他可以做出一切不計後果的事情。
我趴在他胸口問道:“黎凱,你覺得我是真的嗎?”
他輕撫我的脊背,好一會兒才不确定道:“是真的吧。”
我擡頭咬了一下他的喉結:“嗯,是真的,你也是真的,我們在談戀愛,我們倆都是真的,記住了嗎?”
他似乎輕笑了一下,重複道:“我們在談戀愛,我們倆都是真的……記住了。”
我問他:“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黎凱沉默良久,道:“少年的肩只擔風月,不擔風雪。程洹,我希望你能永遠高坐在人間……懂嗎?”
盡管我對生活缺乏敏感的危險感知能力,但我隐約覺得,有一場洪流自決堤的上游奔騰而下,它并不浩大,但足夠席卷一切細枝末節,大廈将傾,翻覆的雪白浪裾似骨似泥——只剩四十天,就要高考了。
我變得有點浮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考試越來越近的原因,五月中旬,竟然還中暑了一次,被送到一樓的醫務室去待了半節課。
裏面除了一個年輕校醫就只有零星的三倆個同學,我靠在床上背單詞,忽然察覺周圍響起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伴随着讨論,鑽進我的耳朵——
“這是之前高三四班教化學的那個男老師吧?”
“就是他,之前好多高二高一的小女生還專門跑我們這棟樓來看來着。”
“我靠,那他懷裏這是誰?男的?我們學校的嗎?”
“看校服應該是,倆男的接吻,勁爆!”
我出了一身冷汗,勉強鎮定着把手機拿出來看,手上汗濕得解不開屏幕,沒等我解鎖成功,醫務室的門就被一腳踹開了,砰的一聲響,把校醫吓了一跳。
周昆滿臉怒氣地走過來,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拖下床,他步子邁得大,我好幾次差點摔倒卻被他力氣極大的拽起來。他把我帶到食堂後面的小涼亭,喘着粗氣把他的手機遞給我看:“這他媽是不是你?!”
手機頁面是我們學校的表白牆,以前經常放些少女少男的秘密情話,現在卻貼滿了幾張像素不算高的照片——照片裏我和黎凱在擁抱,接吻,在潮熱的轎車裏如瘾君子般共同分食一顆糖,那舌尖太豔,融化的糖像一層琥珀似的糊在上面。
黎凱的正臉居多,我只有側臉,但相熟的人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周昆把手機摔我身上,暴怒:“你他媽說話!是不是你!!!”
我不知道他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大,我被砸懵了,承認道:“是我。”
周昆撲上來給了我一拳,這龜兒子下手真重,瞬間把我鼻血打出來:“你他媽瘋了?你和一個男人?!還是你老師,你想不想高考了!!”
我不知道這有什麽錯,扭身和他厮打在一起:“關你們屁事,老子想和誰戀愛就和誰戀愛!”
“程洹你他媽混蛋,老子這麽——”周昆揪着我的領子,雙眼赤紅:“這麽在乎你,你說關我屁事?!!”
我擰着他手腕把他從我身上掀下去,抹了一把鼻血:“我把你當兄弟,但這件事你管不着。”
這天我和周昆狠狠打了一架,校服上滾滿了泥,誰也撈到好去。
我真沒想到趙華辛能繞過黎凱的人把照片曝光到表白牆上,他的目的達到了,學校在兩小時內就迅速做出反應,關了校內網,發出查證聲明,班主任找到我勸我這一周先別去學校了,等事情調查清楚再說。
我有點耳鳴,呼吸不暢,不知道是不是中暑後遺症。
我被提前下課了,找了個奶茶店做了套卷子,借人家的洗手間把臉上的鼻血洗幹淨,看起來沒什麽異樣之後才回家。
幸好今天黎凱很晚才回來,我熄了燈,他就看不見我的異樣。
等他洗漱好上床的時候,我撲過去抱住他,他卻罕見地躲了一下,我立馬緊張起來:“怎麽了?”
“沒。”他否認。
我也顧不上他會不會發覺我的不對勁,把燈打開就扒拉着他好一通看:“到底怎麽了?”
黎凱的睡衣被我扒得亂七八糟,半幹的頭發乖順垂落在他眼眉,顯得他溫柔又幹淨。我看見淩亂的睡衣領口露出一點青色,在他鎖骨下方。
他把扣子解開,讓我看得更完整:“一個刺青,還沒掉痂,怕你碰到所以才躲開的。”
「TYC-7010-3」
他把那顆小行星的編號紋在了身上。
我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親了我一下,把衣服穿好,說:“這樣我就能時刻提醒自己,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他摸了摸我的眼皮,低聲念了一句詩,西班牙文,我沒聽懂,他又翻譯過來——
我知道我存在,是因為你把我想象出來。
他有時候需要借助外界來辨認現實和虛拟,就像這個刺青。
睡前我檢查了一遍他的藥盒,一顆沒多,但也一顆沒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