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入宗學
我坐在桌案邊,看了兩封書信。
一封是均兒寄回來的,說林氏已誕下男孩,母子均安,只是因為剛生完孩子身體虛弱,炎夏不宜出行,預計九、十月份再出發來成都。另一封信則是師父白楚所寄,回應我前幾日問他關于木制機括的幾件事,順便提及他不願來益州,只想着在荊州了卻餘生,委婉拒絕了我邀他來住的請求。
我合上信,輕聲嘆息。其實父親母親也很想念襄陽的友人,只是因為放心不下果兒和喬兒才離開故鄉,如今兩個老人的寂寞我看在眼裏,卻着實沒有辦法。二老年歲已長,若是自己回家則路途遙遠艱難,若是我和孔明相送則又頗為不便,況且身為女兒,我又何嘗不擔心兩位老人的生活,若在成都,我還能照料一二,若是搬回故鄉,那就真的蜀道遙遙,相見難了。我正心下憂愁,喬兒走進來,問道:“姨娘在傷心嗎?”
我笑着讓他坐在身邊,摸摸他的小腦袋說道:“我在想你的外公,我的父親和母親。”
“他們不是和您在一起嗎?”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是啊,但他們不開心。他們在這裏沒有朋友,除了照料你和果兒也沒什麽事情可做。”我說道,“可你們兩個很快就長大了,到時候他們也不必照料你們了。前幾日,你不是已經随着你叔父入了宗學,現在女宗學建成,果兒也要上學去,家中更無人陪他們了。”
喬兒攥了攥他的小手,皺起眉頭在想着什麽。我看着他思考的樣子,心中一陣溫暖。這孩子雖然現在還是沒有對我和孔明改口,但他和我們已經親近非常。他從小就比較懂事,這急人之所急的小模樣,總讓我想起小小的諸葛亮。
半晌,他突然說道:“那可不可以讓他們去宗學裏教我們呢?”我一愣,聽他繼續說道:“外公也是一代大儒,學識淵博,外婆更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還會彈琴,他們做教書先生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呀!”
我心中喜不自勝,想這的确是個好法子,于是開心地和喬兒擊掌誇道:“對啊!喬兒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可貴的是有對外公外婆的孝心。”而後在喬兒的注視下我寫好了書信,讓鶴奴送給管理宗學的許靖先生。而後又帶着喬兒去看望兩位老人,二老聽了都很是驚喜,連連道好。
九月女子宗學開學,這日清晨,我換了一身月白色素紗裙,高束長發,早早來到了作為女子宗學的庭院。院門口只有幾輛很是眼熟的馬車,料想是關、張兩家的馬車。兩位将軍熱愛武學,常常一早起來練武,兩個女兒估計也養成了早起的習慣。這樣想着,便看到夏侯夫人下了車,身後跟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抱着束修看着我。
“芸兒,來見過黃夫子。”夏侯夫人溫聲喚道。
“見過夫子。”小姑娘乖巧地行了一禮,但因為懷裏抱着束修所以模樣甚是可愛,我不禁微微揚起了唇角。
我扶她起身,接過她抱着的束修,交給了宗學中的女管事綠衣。而後命綠衣還了禮給夏侯夫人,拉過張芸的小手,溫言道:“芸兒,入了宗學,你便是個自己獨立的女孩子了,同母親告別,這是你今天的第一課。”
小姑娘應該很少離開母親的身邊,看起來眼角有些微微泛紅,可她到底沒有流淚,只是戀戀不舍地撲到了母親的懷裏,抱了一會兒,就聽話的走回來拉過我,像母親揮手告別。我讓夏侯夫人不必擔憂,而後目送張家的馬車走遠,帶着芸兒到了幼學的教室,将她交給負責幼學的任先生。任先生是大儒任安的小女兒,學識淵博,她和姐姐雙雙被請到宗學任教,不同之處在于她負責幼學而她姐姐負責長學。
宗學以年齡為界,分為幼學、長學和大學:幼學的女孩子是七歲以下的小姑娘,長學則是八到十三歲的少女們,十三歲以上的女孩子則到大學學習更多的禮儀和技能,甚至有些女孩子因為已經和貴族定親,所以需要學習嫁娶的習俗。這是幾位夫人商量的安排,我雖覺得嫁娶之禮實在不必早早掌握,但想着她們訂婚之後也面臨着獨當一面的生活,可以多多教授她們生存技能,于是便允了。
接下來,我又接了向家小娘子入長學,關家女兒入大學。而後便将門口迎接之事交給了綠衣和我的師妹南喬去做,我則踱步在附近閑逛。忽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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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一個身穿藜色衣服的男子,面容俊秀白皙,帶着幾分微笑。被他笑得有點不舒服,便離他稍遠,警惕問道:“你做什麽?”
“敢問這位姑娘,呃,夫人,”他有些疑惑怎麽稱呼我,但也不大在意,接着說道,“可否告知在下軍師将軍的府邸在何處?”
聽他要找孔明,我有些奇怪地問:“你是何人?為何要找軍師?”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邊遞給我看邊解釋道:“我想投奔劉将軍,這是家師的介紹信。家師素與軍師有舊。”
我細細看去,落款處竟然是故人的印信,便說道:“你現在何處歇腳?”
“在下在葛陌一戶農家借住,本想着能見到軍師,誰知軍師這些時日都不曾回去過,想來是忙于政事。”他撓撓頭說道。
“你把信交與我,我代你給軍師即好。”我看着他,淡淡說道。
“這,”他遲疑間,綠衣走來喚我,“黃夫人,大家都已經入學了。”
我點點頭,吩咐她先讓長學的任先生代為示下,她領命離開,回身便看到那男子俯身拜道:“在下尹默,于荊襄久聞夫人美名,不期偶遇,着實幸甚。”而後雙手将書信遞給我,請我一定幫他帶到。我答應了他,而後便告辭回到了學堂。
悄然站定在院中,任先生去準備學堂的衣物分發還沒有回來,一些相熟的女孩子們便三三兩兩地在一起聊起天來。我靜靜聽着她們交談。
“阿菀,你說我們上學有什麽用呀?還不是和在家中一樣學些禮儀繡藝?”一個約莫十二歲小女孩問着身邊的友人。
“總是有些用處罷。聽說這宗學裏請來了學問極高的夫子教我們,督學黃夫子還是軍師夫人呢!”與她相熟的女孩兒小聲說。
“可我娘說女孩子只要找個好婆家就可以吃穿不愁了!”前面又湊來一個小腦袋。
我遠遠聽着她們的對話,不禁搖了搖頭。想起我在這個歲數的時候,已經和師父游歷各地,見過許多叱咤一時的人物了,不禁體會到父親在我教育上的大觀。果兒沒有來這裏學習,白楚說她極為聰慧,把她托付給了一位隐居在成都周邊山中的老師教養,那老師名叫唐逸,我見過一面,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八月中,我将她送了去,并和唐逸和唐夫人約定每逢休沐讓她回家。果兒自小跟着白楚,也習慣了,倒沒有怎麽不舍,反而輕車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屋子。我安排了幾個會武功的侍婢暗暗保護她,而後便回了成都。她其實不在乎我說了什麽,以這小丫頭的本事,以這裏到成都的距離,她一天回一次家也不成問題。
女孩子們忽然一靜,卻見任夫子走了出來。她先是向大家介紹了宗學的幾位夫子,而後又介紹了宗學開設的課程。小姑娘們聽說宗學裏除了經史、女紅、禮儀課業之外還有器物制造、烹饪、兵法策論和武藝等其他的課程,不禁輕聲議論起來。
“安靜。”任夫子制止了孩子們讨論,“有何問題請出列詢問。”
“夫子,我們為什麽要學男子的課業呀?”一位女孩子出列問道。其餘的孩子們紛紛應和。
“是啊夫子,烹饪這種下人做的事情我們為何也要學?”衆人七嘴八舌地問。
我從站着的地方走出,任夫子看見了我遙遙施禮,學生們也都主動讓開了一條路。
“你們覺得,自己身為貴女,只要嫁一位好的夫君,就一定會一生幸福,兒孫滿堂了。對嗎?”我語氣幾分嚴厲,出言問道。
學生們一片寂靜,終于一位大學的學生站出來,施禮道:“黃夫子,身為女孩子,這就是我們能做的啊!”
“錯。”我說道,“也許在太平盛世,以你們的身份,嫁一個好丈夫确實能夠一生幸福。但你們要知道,現在不是太平盛世。曹操在北虎視眈眈,江東現在暫時盟好,一旦曹操勢弱就會反戈一擊,到時候你們的丈夫、或者兒子會怎麽樣?戰死沙場?投敵棄家?自顧不暇?即使他真的愛你勝過愛自己的生命,你忍心看着他為你犧牲嗎?你們不會不知道,建安九年,甄氏以袁尚妻子的身份被曹丕強納的事情吧?這樣的事情,你們聽過的還少嗎?”
學生們一派沉默。
“所以,身為女子,在亂世之中想要活下去,想要照顧好你的家,僅僅憑借容顏和禮儀是萬萬不夠的。你們記住,情不可倚,色不可恃,只有自己的才學才能在亂世之中救自己。學習武藝,是讓你們可以做到基本的防身,相信年長的學子已經見識過孫夫人,她流落他鄉,只有劍,她可以用來守護自己的尊嚴。學習烹饪,是讓你們學會基本的生存,你們總不會每個人每時每刻都有仆婢做飯,萬一落魄了,誰來伺候你呢?學習機械制造,是因為在危難的時候,一把□□可能就能挽救你的生命。”
臺下的學生們靜靜聆聽着,我頓了頓,繼續說道:“你們記住,禮儀、女紅、詩書是你們作為女孩子必須要學的,可其他的課業,卻是你們想要獨立在亂世存活必須要學的。你們最後要承擔的不是你們自己的幸福,而是一個、甚至幾個家的幸福。”
“劉将軍恩典,讓你們這些女孩子也能入學堂,你們要學些本事,日後用得上時,你們自然會知曉這些日子的努力是所謂何來。所以,不要錯過在這裏的每一節課,善待身邊的每一個同學,這段時光,終将成為你們此生難忘的光陰。”
學生們紛紛垂首,恭敬應和道:“唯。”
發下統一的荼白色衣裙讓學生們換好,大家便紛紛按照自己的年齡到各自的學堂,開始了第一天的學習。
回到家裏,把水鏡的信交給了孔明,他看罷很是開心,次日便先劉将軍說到了尹默。至于後來如何自不必言。
在宗學裏,任夫子教授經義和史書、李繡娘教授女紅、母親溫和娴雅,負責教授禮儀,關夫人教授武藝,夏侯夫人雖是将軍夫人,将門女兒,但卻不會武藝,于是便教授烹饪。兵法每隔一個休沐日上一次,有學堂延請一些大臣來介紹,器械制造則是我親自教授。除了上課的時間,我每周都會至少來學堂兩次,看看學生們的學習情況。
三個月時光轉瞬即逝,轉眼又到了臘月,各個宗學由于天氣轉寒所以都放了假,女宗學也是如此。一切交代完回到家中,喬兒也自宗學回來。我在廚房幫着小星做好飯,喊了喬兒半天也無人回答。
我心陡然一沉,慌忙走到喬兒屋中時,發現他雙眼緊閉地躺在床上,全身發燙,手搭上脈,只覺脈象一片混亂。
“小星,快去左将軍府叫先生回來。”我看似冷靜地吩咐着,實則心如亂麻。
這時果兒也從門口進來,看見喬兒,急道:“母親,喬怎麽了?”
我二話不說,把喬兒抱上馬車,果兒也抱了他的鬥篷跟着上車,來不及叫車夫,我驅着車,往樊阿大夫的府上飛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女主開始搞事業啦!
喬兒生病好着急,我們可愛的阿喬什麽都好就是身體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