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與妻書

這年秋天,司馬懿、張郃、曹真三路兵馬欲攻漢中,遭遇大雨而不得不退還。

同年,魏延于陽谿打破魏雍州刺史郭淮。劉禪将魯王和梁王遠遷到吳蜀分界。

次年春二月,孔明用木牛運送糧草,包圍祁山。到了五月的時候,前線卻傳回了糧草吃緊的消息。等我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六月,成都的雨一直未停。

我冒着雨進宮,在皇後的宮裏見到了鬥兒。

見到陛下的時候他正在後院裏看着幾個小黃門投壺,皇後在一邊跪拜着,他懷中卻摟着一位打扮妖冶的侍女。

見我來了,幾個小黃門連忙過來請安,皇帝也一把推開懷中的侍女。

“黃夫人入宮何事?”他一邊大口吞咽着嘴裏的水果,一邊揮手讓身邊衆人退下,神色慌張,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陛下可知,前線糧草吃緊?”他點點頭,小聲說道:“朕,朕聽李愛卿說糧草充足,并未聽說吃緊啊!”

我心中一驚,又問道:“那你可知道,前線正在向漢中退兵?”

劉禪笑着寬慰:“夫人別擔心,李愛卿說了,這是丞相的疑兵之計,為了誘惑敵人一戰。”

我聽說是李嚴所說,将信将疑,便微微躬身施禮,示意自己知曉了。

皇帝看着我,一臉乞求地看着我,支吾着開口道:“夫人,這件事你能不能別告訴董侍中?”

我嘆了口氣,道:“陛下,你已經是大漢的皇帝了,做什麽事也該有點擔當。你以為我不告訴侍中,他就不會知曉了?”我冷冷看了一眼旁邊顫抖着身子的小黃門們,“這件事我會自己看着處理的,陛下還請以國事為重。”

說完便告辭離開。

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心中一陣陣失望翻湧。

我不知道鬥兒為什麽會變成現在的模樣,也不知道這樣的他,怎麽接下孔明身上的擔子。

Advertisement

回到府中,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大對。于是我便去參署拜訪了那幾位還在辦公的先生們。他們雖知曉政事,但也不曉得糧草督運的情況。

我便說道:“我雖不知道朝堂上那些事,但近來成都雨水連綿,聽說周邊多地也是如此。如今川地多雨,又快到六月收麥。前幾日我去葛陌,看見很多百姓都一臉愁容,問他們,才說是怕稻米漚爛在田中,卻又不到收獲時節。搶收則稻米不熟,不收則顆粒無獲,那這軍糧又從何而來?”

府令史董厥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說道:“夫人所言極是。我雖不知糧草轉運的情況,但也覺得十分蹊跷。丞相本身不長于軍伍,所以即使是誘敵深入,也大都用小股的疑兵,這樣大規模退兵的情況,厥也覺得不像是僞退。”

于是,董厥便寫了書信,将今日陛下的答話全數記錄,并詢問孔明前線糧草的情況。

這年七月,孔明回返成都,與李平在朝廷之上對質,這才曉得原來李平搞不到糧食,又不願意在陛下面前難看,所以隐瞞了事實。

八月,李平發配梓潼郡。孔明在府中聽到消息,愣了好久。

我的夫君,我看着他斑白的鬓角和眼角的漸漸增多的皺紋,心中酸楚。

他老了。

夜近三更,他才自參署回來,又匆匆走到書房。房中的公文堆積如山,他皺着眉頭,在小山一樣的簡牍之間埋首。

我看了他一會兒,而後去了廚房煮了一碗米粥。

他上午就去了參署,回來的時候董厥送他,到門口時叫住我,說丞相幾乎一天不曾用過飯了。

端着米粥和一碟大頭菜走到書房,他依然在批着公文。把餐盤放下,我讓他批完這卷先用了晚飯。

他看完這卷,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米粥伴着大頭菜,他只喝了兩三口。我接過他剩下的米粥,擔心道:“我知道你心裏面着急,可興複漢室是一個長久的過程,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

他溫柔地拉過我的手,與我一起走到堂前。

“阿月,亮在漢中的時候,常常想起來先帝邀我定軍山一游的舊事來。可惜,終未成行。”

“亮每次看着祁山的月色,都想起來當年我們去許昌是,在洛陽看到的月亮,就覺得時不我待。”

“我本以為,李平和我一樣肩負着托孤的重任,也會盡全力确保後方糧草的充足。所以他讓我退兵,我便信他是真的無能為力于是退兵,可現在,怎麽會這樣呢?”

“是亮錯了嗎?”

他看着陰沉沉的天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我心疼的為他緊了緊身上的鬥篷。

過了一會兒,他去卧房,溫柔地看着小床上熟睡的瞻。

“阿月,我明日又要回漢中了。此番回來,只是為解決糧草督運之事,以及處理君嗣去世後相府長史位的繼任。而今兩件事都已解決,亮便不能再讓中軍空置了。更何況,楊儀和魏延向來不穆,我在時二人尚且收斂,留文偉一個人應對他們兩個,着實頭疼。”

他自說着,看着瞻苦笑了一下:“小時候父親去世,我常想着若是以後我有了孩子,一定要做個好父親。現在看來,亮還是食言了。”

我反手拉過他,說:“等到光複漢室,回到舊都的那天,你便能回來陪着瞻了。他不會怨你的。”

孔明笑着拉着我上了大床,和往常一樣睡在外側,側身擁着我。

等到他呼吸均勻深長,已然入睡的時候,我睜開眼,目光劃過他的面龐。他有一雙很好看的劍眉,睫毛下現在閉上的雙眼燦若星子。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皺紋,延展到鬓邊便成了斑白的鬓角。他鼻梁高挺,唇角微微勾起時最為動人……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孔明的身影。

到了書房裏,看見桌案上放着一封書劄。

打開書劄,孔明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阿月吾妻: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來亮已經再次踏上了北伐的路途。

昨日匆匆歸家,又忙于政事,竟未能好好陪伴你和瞻兒。阿月雖默默相陪,毫無怨言,可亮心中自有愧意。

昨夜入夢時,又見荊襄歲月,現在想來,你在身邊相伴相随,已然三十載。

晨起時,見阿月安睡面龐,幾分感慨,不忍打擾,遂寄心思于筆端。

記得初次見阿月時,是在龐德公府上,彼時我妻年歲尚小,頗為淘氣,為賞櫻花而爬上高樹,卻不敢下來。亮偶從樹下經過,見你形容可愛,不覺莞爾。待接阿月入懷,又覺似曾相識。後與你荊州同游,穎川遇險,這才曉得我妻竟是黃家貴女。

你為瞞我身份而心中忐忑,卻不曉得那幾日我心中是怎樣的驚濤駭浪。我想着和你之前的種種心中喜愛,卻又憂心你會懷疑我是貪戀黃家名望,更怕岳丈不允你我婚約。而你卻給我了一份最好的禮物,讓岳丈親自上門提親,吾妻這等玲珑心思,亮至今想來,依然頗為動容。

與你成親之前,白楚先生和岳丈囑咐亮好生待你。然你嫁入諸葛家後,養育均兒,打理桑園,送飯田間,待我追随先主後,你又随我一道逃亡,不幸小産,毫無貴女待遇,還因為我吃了很多苦頭。

若是尋常女子,定然早對亮這樣的夫君百般埋怨。而你不但未曾有一句怨言,還時時寬慰于我,與我一同改進連弩之法,進言蜀繡收歸官營之法,興宗學,讓亮于家中毫無後顧之憂。

而今再次北伐,亮實則已覺力不從心。阿月知曉,亮于用兵并不擅長,成都又諸事紛擾。于軍中時,亮常覺時日無多,只恐鬥兒身邊無人輔佐,無法擔起興複之任。阿月時常入宮,也素知鬥兒性格。他自小被先帝保護得太好了,若是一人,當怎樣荷國之重?

書及此處,亮倍覺憂心,思及先帝生前囑托,又想到趙将軍離世前面北而立,呼三聲“北伐”而後氣絕,不由淚下。

昨日午後,亮思量許久,于參署寫了表章,言于陛下說家中桑田百畝,足以自給,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想來,這也當是吾妻所願。

此次北伐,不知歸期。一生無愧,唯負卿卿。若北伐不歸,棄卿先去,阿月可帶瞻兒于葛陌好生安養,亮不求瞻兒為官為爵,但求他無病無災。

至此擱筆,惟願阿月好生珍重身體,切勿以亮為念。

合上書劄的時候,我已是哽咽不已。

瞻兒輕輕走到我的身旁,問道:“娘,爹爹是不是昨天回來了?”

我看着他,收了淚點點頭。

“那,爹爹又走了嗎?”看着他眼中的希望之色,我不忍告訴他孔明再次離開的事實。

“我知道爹肯定又走了,爹每次離開的時候,娘的眼圈都是紅紅的。”不過四歲的孩子,懂事地拉着我的衣袖。

“娘不哭了好不好?瞻兒給你背爹爹的《出師表》聽。”說着舉起右手,讓我看他手裏的魯班鎖,“你看,爹爹昨晚留下的魯班鎖瞻兒也解開拼好了。”

我扯出笑意,把瞻兒抱到膝頭,聽着他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的把那一去不還的表章讀給我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都是信件方式,多人視角。

這章有姐妹想看李嚴和丞相對手戲,but.我愣是沒找機會插進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