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微風輕輕從窗子外吹進來,紗帳搖晃,在心裏撥起了漣漪。

安靜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唐映搖動了動手指,似乎要醒,顧昭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脖子突兀地一陣酸痛,唐映搖伸手揉了揉,擡起了眼。

他竟還坐在她對面,這麽執着。

她是不會,也不可能屈服的。

她是郡主,有尊貴的身份和鐵骨铮铮的傲氣。

有侍女進來,“世子,您和郡主要用午飯嗎?”

顧昭擡眼望了唐映搖一眼,低聲道,“只把我的那份端進來。”

侍女動作很快,轉眼顧昭面前便放好了四菜一湯。

他竟然在書房吃午飯,真是失禮。

他一個人竟然吃這麽多,真是可怕。

這麽多他吃得完嗎,真是敗家……

飯菜香味兒自作主張地飄了過來,不為所動、寧死不屈的小郡主——肚子餓了。

她轉頭看向侍女,毫不客氣地吩咐,“把我的那份也端上來。”

侍女松了口氣,正欲轉身,只聽顧昭開了口,“不必,抄不完,今天不準吃飯。”

他怎麽這麽可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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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映搖轉過頭瞪他,可她不知道,自己現下的這副神色,毫無威懾力,剪水雙瞳,就這麽略帶嗔怒地望着,像是在跟戀人賭氣一樣。

讓人,更想欺負她了。

畢竟這是他的地盤,唐映搖決定,不跟他硬碰硬,不就是抄個書,她能屈能伸,吃什麽也不能吃虧,她寫就是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寫完就能吃飯了。

唐映搖打開書卷,拿起筆,在紙上飛快地寫着。

“好好寫字。”顧昭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唐映搖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紙上就劃下一道墨跡。

她不在意,在那頁紙上繼續抄着,顯然應付至極,嘴上還偏偏占着理,“學生素來偏愛狂草,先生不會連這些都要管吧?”

他搖搖頭,難得蹙起了好看的眉毛,“你這字,須得要好好練練。”

唐映搖充耳不聞,只當他在說夢話。

顧昭見她應付至極,示意了侍女一個眼神,侍女将午飯端了上來。

“先吃飯,吃完好好寫……”

顧昭這話還沒說完,唐映搖就将筆扔下,蹭得一下站了起來。

顧昭下意識揚了揚下巴,她發髻上的金蝴蝶從他衣領處掃過,輕輕顫動着,她毫不知情,步伐輕快地跑了過去。

不都說她儀态端方,堪為閨閣女子典範?

就這般模樣……傳言果真不可信。

唐映搖看着顧王府的午飯水準,十分滿意,要說他府上唯一能在她這裏讨到些好處的話,也就只有這王府的膳食了。

聽說他們家的廚子,也是十分厲害,旁人請不走,就連皇帝也不行,要不是太難,唐映搖倒真想把這廚子給挖走。

顧昭到底給了他們什麽好處,叫他們對他這般死心塌地。

哎,不知何時才能嘗嘗那天下一絕的撥霞供肉,唐映搖咬着筷子想。

照她和顧昭現在這個關系來看,這件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小郡主活到這麽大,何時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總是在他這裏吃啞巴虧。

真真是惱人。

唐映搖吃得差不多了,筷子在飯碗裏撥來撥去,她一擡眼,就瞅見顧昭的眉毛擰着。

“好好吃飯。”他怎麽又開始管着她了,跟她爹似的。

唐映搖将筷子放下,“我吃飽了。”

她慢吞吞地往書案那邊走,坐下,拿起筆,一手暴躁的狂草已經準備好了,筆還沒落下——

“不必抄了……”顧昭突然開口。

唐映搖眼睛一亮,繼而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果然——

“須得先把一手字練好。”顧昭走過來道,“以後每日下私學,你跟我過來多練一個時辰的字。”

憑什麽啊。

唐映搖咬牙切齒,将毛筆“啪”得一下扔下,“我不練。”

毛筆無辜地在案幾上滾了又滾,在紙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墨跡。

唐映搖盯着那道黑印子,覺得自己生平的素養和儀态快要消失殆盡了。

他最好別再過分了。

顧昭盯着唐映搖氣鼓鼓的臉頰,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他就是想要,欺負她。

顧昭從書櫃上找出來一本字帖,“你就照着這卷臨摹,何時寫得□□分相似了,再換旁的練。”

唐映搖充耳不聞,“先生擅自做主的将我留了這麽久,我父親在府中該擔心了。”

她一臉十分真誠的神色。

顧昭開口,“我已派人去國公府通報過,國公爺十分贊同此舉。”

三兩句便将她駁回。

騙子,她爹今日都不在府上,他派的人哪裏能見得到。

唐映搖小臉憋得通紅,偏又無法開口辯解,她早晚得被他氣得血濺當場不成。

顧昭将筆給她拾起,“拿着,開始練吧。”

唐映搖偏不接他遞過來的那根筆,兀自又從架子上取下了一只。

還是這種不痛不癢的抗争,顧昭彎了彎唇角,十分自然地将筆挂了回去,站在她旁邊看着她練。

唐映搖的字并非不堪入目,相反,她其實也習得一手不差的字,身為國公府的郡主,這些自然不在話下。

本可以好好寫幾張字叫顧昭刮目相看,繼而放過她的,可唐映搖偏偏就是不樂意,落了筆,還是一手歪七扭八的狂草。

顧昭自然瞧出了她的應付,狀似無意道,“午後,能做撥霞供肉的廚子便回來了……”

只一句話,便讓唐映搖成功地豎起了耳朵,他怎麽突然提起了這個。

她想吃這撥霞供肉的心思,竟被他瞧出來了。

唐映搖想悄悄擡眼看看,可顧昭站在她身後,她沒辦法瞧到這個人的神色。

“可他今日舟車勞頓許久,我便不想讓做了。”

唐映搖十分想吃,沒忍住還是開了口,“府上有客人留膳,先生卻這般應付,這便是府中的待客之道嗎?”

“我可沒見過如你這般無禮的客人。”他嗓音清潤,說出來的話卻這麽可惡。

“我也沒見過如你這般難纏的主人。”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貓,針鋒相對。

“你若好好練,指不定那廚子就不累了。”他難得語重心長。

合着人家累不累都是他說了算。

唐映搖不屑地撇了撇嘴,手上的字卻逐漸端莊了起來。

她這一手字倒不似女子的嫣然秀麗,而是雜糅了幾分輕逸大氣。

正剛好,寫到“而置之于不顧”。

“之”這個字,是她總也寫不好的,唐映搖十分自然且快速地略過“之”去習下一個字,終究還是沒能瞞過顧昭的眼睛。

“停。”他忽然出聲,自旁邊拿起筆,微微俯身,在她旁邊的白紙上,落下一個“之”字,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

唐映搖看得眼睛一亮,他竟還真有兩把刷子。

單一個“之”字,最是考驗人,他還能寫得這樣好,都說字如其人,字品如人品,他字寫得這般好,人怎麽就那麽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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