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馬車不平緩不慢地行着,唐映搖靠在軟塌上一言不發,就連平日裏愛吃的茶點擺在面前,都視而不見。

“郡主的臉怎麽這麽紅?”拂冬問道。

她不提還好,一提便讓唐映搖想起方才的事兒。

他将她逼牆角,擡起她的下巴在耳邊問她,想要怎麽冒犯他。

他的唇就在咫尺之間,下颌線輪廓分明,脖頸修長,讓她想咬上那喉結,讓他痛,讓他不能再出言冒犯她。

可惡,她當時竟險些真的被他迷惑了。

堂堂一個王府世子,怎麽學得那些登徒子的做派?

“郡主?”

拂冬有些奇怪,郡主怎麽自打從顧王府回來,就魂不守舍的。

方才,她和昭世子,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今日父親該回來了吧?”

“是,算算日子,國公爺應當是今日回府。”

唐國公被皇帝派去大理寺查案子,唐映搖生辰那日下午走的,算起來也去了兩日,今日應當回來了。

唐映搖點點頭,心裏拿了個主意。

“郡主可算回來了。”魏嬷嬷一早便等在國公府門口,“郡主怎麽下學這麽晚?我瞧着其它世家公子小姐們似乎早就回來了。”

“郡主的馬車壞了,修馬車耽擱了些許時辰。”拂冬小心地扶着唐映搖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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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可是回來了?”唐映搖往裏走着,順口問了一句。

“老爺午後就回來了,現在正等着郡主一同用晚飯呢。”

唐映搖點點頭,回屋換了身衣服,淨了手,便趕去正廳。

唐國公坐在椅子上喝茶,瞧見女兒過來,放下了茶盞。

唐映搖走過去坐下,甜甜地喊了聲“爹”。

唐國公看見女兒,眼神一下子露出了些許柔軟,“你這臭丫頭,今日去上私學,感覺如何?”

唐映搖就知道他要問這個,面不改色地一句,“感覺甚好”,輕飄飄地搪塞過去。

唐國公果真不再多問,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一向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就是有時候鬼主意太多了,叫人頭疼。

不過這樣也好,總不會吃虧。

盡管只有他們父女倆一起,晚上的菜也十分豐盛,連魏嬷嬷都說,沒人看着,郡主總不肯好好吃飯,竟吃那些茶點了。

這個魏嬷嬷,又在跟爹告她的狀了。

吃過晚飯之後,唐映搖難得乖乖地坐着沒動,唐國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麽,還有事?”

唐映搖微微一笑,“果真什麽都瞞不過爹爹……爹可還記得,我的婚約?”

“自然記得,怎麽,你今日可是見着那位世子了?”

“見着了。”

“如何?”

“若是我們家主張要退婚,此事能成嗎?”唐映搖試探地問出口。

“這世子……竟如此上不得臺面嗎?”

唐國公心中疑惑,不應當啊,當初這兩位世子,可稱得上是本朝的雙霁。

“我是今日才聽說,世子的封地在西郡,爹,你忍心見着我跟着他去那裏受苦嗎?”

唐國公語氣中帶了點語重心長在裏面,“搖兒啊,你可知,這婚約是先皇在世時訂下的,即便是要悔,也由不得我們家去開這個口……”

唐國公頓了頓,示意侍者退下,侍者微微作揖,将門關上了。

“方才那只是其一,你若真不喜歡這門婚事,爹定會想辦法為你周旋的。

可其二,東宮太子妃的位置,已經空很久了,聖上如今身體不大好,太子……那是遲早的事情,朝中如今争鬥得厲害。

皇家最忌諱什麽,就是外戚幹政,當初皇後也可惜過你有了婚約,不然真是未來執掌中宮的好人選。你若到時真的退了婚,怕就會……”

唐國公嘆了口氣,“西郡只是山窮水惡,可将來那中宮,是人心險惡,孰輕孰重?”

唐映搖看着自家父親,突然憶起,他年輕時候,也是京城的世家才俊,有不少貴女芳心暗許呢。

可他只死心塌地的喜歡娘親一個,甚至在娘親過世之後,也再無續弦。

是夜。

顧王府路上的燈火已經燃起,顧昭從書房出來,又經過了傍晚時候的那條路,上面還鋪着毯子,毯子下面壓着石子,他知道,走上去極其硌腳。

顧昭微微頓住了腳步,顧平瞧見了,上前問道,“世子,這些東西還留着嗎?”

顧昭想起白日裏,那位小郡主咬牙走過去的神情,唇角溢出了幾分笑意。

“收了吧。”莫要再叫她看見,平白添堵了。

因着昨日在顧昭那裏落了下風的緣故,唐映搖今日鬥志昂揚,不等魏嬷嬷催,已經拾撮好自己準備走了,直叫魏嬷嬷稱奇。

今日帶的是翠珠,拂冬回家看她娘親去了。

拂冬內斂,翠珠咋呼,唐映搖坐在馬車上打瞌睡,順耳聽聽她溜嘴皮子。

不一會兒,便到了顧王府,今日只有早課,唐映搖前腳剛到,顧昭後腳便進來了。

他今日換了一襲天青色錦袍,胸襟繡着的白鶴好似要振翅欲飛。

“昨日《國學》第一則的謄抄,可上交了。”

昨日竟留了課業?

不多時,侍者便走到了她面前,微微躬身,将竹案舉到了她面前,示意她将課業放上去。

唐映搖随手在案幾上拿起一卷書放了上去。

侍者沒見過做壞事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微微一愣。

唐映搖一擡眼,便對上了顧昭的視線,做壞事被抓到,小郡主依舊能面不改色。

顧昭沒拆穿她,翻開手中的書卷繼續講課。

唐映搖心裏犯了嘀咕,暗道他怎會如此好說話?

果不其然,轉眼到了下學時候,他将書卷一阖,“今日的講學就到這裏,課業未交的那個留下,其他人可自行離去。”

頓時一陣竊竊私語,大家都在猜測,是誰未上交課業。

唐映搖想裝作無事人一樣離開的,可剛走到門口,便被門口站着的侍者攔住了。

“小郡主,世子說讓您留下。”

侍者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那一瞬間,唐映搖受到了數道目光的洗禮。

索性這種,她慣不在意。

唐映搖轉過身,亦步亦趨地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儀态表情,都是挑不出的恰到好處。

她這般的不慌不忙,不緊不慢,氣定神閑的姿态,叫衆人險些以為自己方才聽錯了。

沒過多久,世家的公子小姐們便走光了,學堂裏就只剩下顧昭和唐映搖。

顧昭走到她書案前,将自己手裏的書卷放下,“這是昨日的課業,将《國學》第一則謄抄完。”

抄就抄。

唐映搖伸手翻了翻,這麽多!

再一擡頭,顧昭已經走了,唐映搖見他走了,哪裏肯乖乖抄這些,也起身準備離去,走到門口,又被攔下了。

“郡主,您抄完了嗎?”

“我回去抄。”

“郡主,世子交代了,您在學堂将昨日的課業抄完才能離開。”

唐映搖眼珠一轉,心中有了主意,她作出一副被氣到的模樣,将學堂的門“砰”得一下摔上了。

侍者只當她小姑娘脾氣,依舊乖乖守在門口。

唐映搖等了一會兒,見門外沒有動靜,悄悄打開了窗戶。

窗子并不高,唐映搖搬了個凳子剛好能爬上去,盡管這個姿勢和行為十分不雅,不符合她郡主的身份。

但是沒有辦法,她是被逼的。

而且,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看見。

唐映搖在心底嗤笑,小小顧王府,怎麽困得住她呢?

小郡主十分靈活地從窗戶上跳了下來,穩穩當當地着了地,穩穩當當地拂了拂衣角沾的灰,穩穩當當地繞過學堂,穩穩當當地……

呃,不那麽穩當了……

唐映搖的腳步驟然頓住。

心中的驚愕還沒緩過來,臉上已經擠出一個十分真誠的笑容,“先生怎麽在這兒?”

七步之外,顧昭優哉游哉地端起茶壺,為自己倒了杯熱茶,霧氣氤氲着他的面容不是那麽清晰,他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他側臉的線條如他言語一般幹淨利落。

“既然你不想在一個人抄,那我看着你抄。”

昨日的計謀沒能奏效,反倒被他識破,唐映搖在這個人面前,就連僞裝都不屑一顧了。

她毫無預兆地轉身就跑。

對,用跑的,只要她跑到馬車上,她就贏了,他還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将她拽下馬車不成?

可不知,她是高估了自己,還是高估了顧昭的胸襟和氣度,最後沒跑出去幾步,竟是被他揪着領子扔到書房裏的。

唐映搖掙紮着,在他衣擺上狠狠地踹下了幾個腳印子。每踹一個,顧昭提着她領子的手就緊上一分,最後勒得唐映搖淚眼汪汪,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卻沒有一頂點兒惜香憐玉的姿态,将她按到書案前。

“抄吧。”他的聲音依舊氣定神閑。

唐映搖真切感受到了男子和女子力氣上的懸殊。

莽夫,真是莽夫。

只有在心裏多罵他幾句,才能稍稍平複一下憤恨的心情。

她就是不抄,不抄,看他能如何?

小郡主繃着一張臉,坐在書案前,梗着脖子,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不肯拿起筆寫下一個字。

顧昭從櫃子上拿起一本書,走到對面的榻子上坐下,看起了書。

唐映搖梗直的脖子沒過一會兒就有些酸了,她偷偷看了顧昭一眼,他認真在看書,眉眼間竟難得溫柔缱绻,就連執卷的手也修長如玉。

真可惜,可惜生了副黑心腸,再好看的面容,也變得可憎起來。

令人深惡痛絕。

唐映搖撐着下巴将書卷翻得嘩啦響,再看顧昭,他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是聾子嗎?

小郡主鬧着鬧着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顧昭再擡眼時,便瞧見少女歪着腦袋趴在書案上,長睫輕輕閉着,整個人十分安靜,唯獨發髻上的金蝴蝶微微煽動着翅膀。

她還是這個模樣順眼些,他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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