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唐映搖的那桶羽箭是背在身後的,不知何時被他輕易取走了兩支。
唐映搖有些意外,四皇子顧聞淵,素來對外是愛好風雅,不學無術的姿态。
不曾想,竟也有着一身不凡的功夫。
顧聞淵撞上唐映搖略有探究的視線,淺笑一聲,毫不在意地解釋道,“皇室中人,即便是再平庸,也會有身不錯的功夫在的。”
唐映搖正細細琢磨這句話的可信程度,只聽他又不慌不忙道,“譬如顧昭?”
唐映搖終于将視線放到了這位素來醉心風雅的年輕皇子身上,第一次覺得似乎從未看透過他。
顧昭對外素來是病弱世子的形象,鮮少有人知曉,他其實有着一身不錯的功夫在的。
顧聞潛也知曉這些,除了他,還會有多少人知曉此事呢?
皇室中人,果真是一個比一個深藏不露。
“郡主且小心些,這林子雖淺,可誰又能保證,不會有猛獸出沒呢?”
他說着擡起腕子,輕輕用了力,掌中那只羽箭便準确無誤地落入了唐映搖身後背着的箭桶中。
他這話破有深意,唐映搖雖未猜透其中關系,卻也深知,即便是開口多問,顧聞淵也斷不會放到臺面上講清楚的。
思及此,郡主微微颔首,聲音輕柔而甜美,“多謝四殿下提點。”
顧聞淵頗為贊同地瞧了她一眼,策馬而去。
唐映搖瞧着落葉上躺着的那只鴉兒,覺得好歹是只獵物,便翻身下馬,将鴉兒自地上撿起,裝到了馬鞍側邊的袋子裏,馭着馬慢吞吞地繼續往林中走去。
不知是她太慢,還是這幫世家子弟動作太快,唐映搖回到獵場時候,獵場空地上已經堆疊了許多被射殺的獵物,一時間淡淡血腥味兒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Advertisement
唐映搖聞不慣這味道,将獵來的獵物交給獵場管事,便欲走。
鬼使神差般地,她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怎麽總覺得,中間放置的獵物身上的羽箭,和她背着的這一桶那麽相似呢?
皇家制作羽箭時候,為了方便辨認,不僅會在箭尾刻上姓氏縮印,同時箭尾羽毛的顏色也不盡相同。
國公府的箭尾羽毛是紫色的。
唐映搖心下估摸着,或許是和國公府的羽箭顏色恰巧相近罷了。
雖在心中這樣揣測着,卻還是忍不住好奇上前去看,去看看究竟是哪個府上的榮幸,用着和國公府顏色這般相近的羽箭。
頂上摞着的那只鹿被射中了脖子,已經奄奄一息,唐映搖掏出帕子掩住口鼻,眯着眼睛仔細瞧了瞧。
從箭尾的顏色上,卻是瞧不出什麽不同來。
她微微俯身,去瞧箭尾刻着的字,伴着這令人幾近暈厥的血腥氣兒中,郡主終于瞧清了靠近紫色箭尾上刻着的字——唐。
小郡主腳步一個踉跄。
她環顧四周,在心中揣測着爹來的可能性,還是覺得微乎其微——即便是他老人家真的來了,怕也是不會上場的。
她爹是儒雅之士,素來不好舞刀弄槍。
她索性伸手攔了一個侍衛,指了指那坨獵物。
“這些都是誰獵的,你可知?”
“回郡主,小人不知。”
唐映搖睨了他一眼,“那誰知道?”
這位身量頗高的侍衛此刻彎腰垂首地站在郡主面前,額前劃過一絲冷汗。
“回郡主,除了靠獵物身上致命的那支羽箭之外,別無他法。”
侍衛解釋完,見郡主并未搭話,也不敢貿然擡頭去瞧郡主的神色,只得硬着頭皮又道,“郡主,獵物射殺之後我們只負責去林子中将其撿拾回來,多半不會瞧見是誰将其獵殺的。”
這便奇了,是哪位大義凜然的莽夫,竟肯将這等功勞讓給她?
瞧着這莽夫似乎箭術厲害得緊,場上就數紫色羽箭獵殺的獵物數量最多。
小郡主也不着急,兀自尋了個樹蔭處等着今日的圍獵結束。
這邊看臺處,時不時淺笑連連,正值午後,天氣還是有些微微的熱,便有夫人自袖中掏出帕子來拭汗。
“王夫人,本宮瞧你這帕子繡得倒是別致。”蘭貴妃懶懶開口道。
王夫人是兵部尚書王大人之妻,前不久才封了個二品诰命夫人。
有幸和衆位娘娘坐在一起,心下難免有些緊張,但她也沒忘了心中一直懷揣着的正事。
“娘娘謬贊了,這是小女瑞雪繡的。”
王瑞雪就坐在王夫人身邊,聽到母親提點,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
蘭貴妃輕笑道,“繡工不錯,人生得更是不錯。”
蘭貴妃膝下有個五皇子,此刻如此誇贊一個世家小姐,不難猜其用意。
王夫人聽得直樂呵。
趙皇後也颔首道,“确實不錯。”
不知這句不錯是在誇繡工,還是在誇人,左右皇後是開口誇了。
王夫人見皇後娘娘開了口,忙跟着道,“若是皇後娘娘也瞧得上小女拙略的繡工,不妨讓她為娘娘也繡個帕子,盡盡心意。”
趙皇後微微一怔,她也只是逢場誇上兩句罷了,卻不想王夫人當了真。
趙皇後走的是賢良淑德的後宮典範路線,不會輕易拂了旁人的臉面,于是笑着點頭,“那本宮便等着了。”
衆位夫人将王夫人此舉看在眼中,心中無不都在暗自嘲諷。
貴妃娘娘哪裏是看上了你女兒的繡工,宮中什麽好繡娘沒有,貴妃娘娘那是瞧上了你女兒這個人了。
這王夫人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心比天高。
瞧不上五皇子,覺得只有東宮的位置才能配得她女兒。
不論如何,此舉先不說有沒有巴結上皇後娘娘,可卻把貴妃娘娘給得罪得不輕。
趙皇後無心去鑽研此處的暗流湧動,她時不時地朝外面張望,卻一直不見唐映搖的身影。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這孩子,怕是就此怨上她了。
可她又有什麽辦法呢?
嫁給太子不好嗎?
這是多少女兒家期盼還期盼不來的榮耀,方才王夫人頗費力氣,不就是想求此事嗎?
成了太子妃,将來再入主中宮,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許久之後,趙皇後才不得不承認,唐映搖是個看得通透的孩子。
在這皇宮中的日子啊,如履薄冰,處處算計,每個人都活得心驚膽戰,縱使有這滔天的權勢,又何來快樂可言呢?
郡主苦苦消磨着時辰,終于是到了傍晚。
映着夕陽的餘晖,世家子弟彎弓搭箭,陸續騎馬歸來。
帝後一起端方坐着,等着宦官細細将獵物清點完畢,挨個封賞。
清點完之後,宦官面色有些古怪地上報給皇帝。
皇帝的面色也一同變得古怪了起來。
“四皇子殿下,所獵獵物統共四十五只,三皇子殿下所獵獵物統共三十九只,尚書府元二公子所獵獵物統共三十五只……”
噼裏啪啦一連串名單下來,令人聽得有些困乏,終于快清點完畢了——
“顧王府昭世子所獵獵物,統共一只,五皇子殿下今日所獵獵物統共零只……”
此言一出,全場不免有些嘩然。
這二位京城中的風雲人物,不知今日是抽了什麽風,取得了這樣令人啧啧稱奇的成績。
只是,最令人驚訝的似乎還在後頭——
“今日的魁首是——國公府小郡主,所獵獵物統共一百二十九只。”
全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唐映搖總算琢磨出了怎麽個回事了,合着這顧昭和顧聞啓兩個人,在捉弄她這方面,達成了驚人的共識?
小郡主這廂目瞪口呆地被請上了臺,皇帝瞧着她的目光也有些一言難盡。
臺下,在郡主心中已經成功蓋章為幼稚鬼的兩個人,正對彼此怒目相視,妄圖能将眼神化為利箭來殺死對方。
少年之間的古怪行為,不外乎年少輕狂,三言兩語便輕易能激起在心愛之人面前争強好勝的心思,哪怕清醒下來再回首瞧,這行為無厘頭又幼稚得緊。
顧聞啓心道,好個狡猾的顧昭,竟還留了一手,叫他墊了底。
顧昭挑挑眉,移開了視線,顧王府怎會墊底?
果真是情敵相見,水火不容。
顧昭望向臺上的那抹窈窕倩影,這不讓人省心的小郡主,真是好本事,慣會招惹如此執着的爛桃花?
小郡主站在皇帝面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臉上挂着得體的淺笑。
皇帝有些恍惚,這皇家狩獵,許久也無女子拔得頭籌了。
當初,當初……
當初那人也是一抹張揚的紅裝,騎射之術,卻要比衆多男兒還要精湛。
她的頭籌,實乃是當之無愧。
皇帝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再瞧眼前這小郡主,雖是那人的女兒,可卻……
卻也生得這般好,皇帝想再心中打壓兩句,可卻終究沒忍住,沒忍住在心頭誇贊了兩句,遂開口封了賞。
皇家圍獵,小郡主意料之外地出盡了風頭。
她是女子,賞賜無非是些金銀珠寶,若是男子,說不定還會是封官加爵諸如此類更誘人的賞賜。
哎,倒也是可惜。
盡管在圍獵中拔得頭籌,小郡主依舊是要自己回家的。
圍獵從頭到尾都是規矩,最後一條便是不許府中馬車來接,要各自策馬回去,以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誠然,小郡主想破腦袋也想不通,這策馬歸家和來年的風調雨順之間,有什麽八竿子打得着的關系。
可見制定規矩的史官,各個都是驚天地泣鬼神的蠻不講理。
郡主心中嘆息,翻身上馬慢悠悠地出了獵場。
此馬本就溫順,加之餓了一下午,步伐肉眼可見的慢。
小郡主想起上午時候的事情,遂琢磨着用巴掌“激發激發”它,手擡起了幾下,卻依舊沒膽子落下來。
危險和慢之間,郡主英明神勇地選了後者。
就這麽慢慢悠悠地晃着,郡主被一輛馬車趕超上了。
馬車中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幼稚雙鬼的其中之一——顧昭是也。
他憑什麽能舒舒服服地坐馬車回去?
小郡主一時有些目瞪口呆,遂拽了拽缰繩。
一天都不在狀态的馬此時難得的受教,一個轉彎便擋在了王府馬車前面。
王府車夫瞧見是郡主,忙伸手作揖,“拜見郡主。”
郡主也想做馬車,于是她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只見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道,“學生今日心中有惑,郁郁不得解,這才鬥膽攔下先生,想叫先生指點一二。”
她話音剛落,裏頭似乎傳來一聲嗤笑,緊接着,骨節分明的手挑開車簾子,世子露出半張英俊容顏。
“上來。”他道。
小郡主十分開心地下了馬,車夫忙起身讓位置,郡主歡快地跳上了車。
簾子還未落下,世子的聲音便又響起,“你去幫她把馬牽回國公府。”
車夫忙應下,乖乖下車去牽郡主的馬,心中卻忍不住地犯嘀咕,郡主何時這般謙遜好學了?
記得前些日子去王府聽學,還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
小郡主毫不客氣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車內坐好,聽顧昭還記得安排車夫去幫她把馬牽回國公府,順嘴毫無誠意地恭維道。
“還是先生思慮周全,學生自愧不如。”
“不過……”她忽而想起,車夫若是走了,“誰來駕車呢?”
總不好叫一個郡主,一個世子,在馬車裏幹坐着,耐心等一個車夫回來吧?
不好,實在不是個美妙的安排。
顧昭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小情緒盡收眼底,車夫明明是去幫她牽馬了,卻還要受她的埋怨。
顧昭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你所想分毫不差。”
郡主的面色一時變得糾結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