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京中流言一時又傳得沸沸揚揚,國公府要敗落的事情,幾乎是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這是任誰也想不到的,風光一時的國公府,竟在這三兩日之間頃刻敗落。

“我看這是遲早的事情,那國公府後繼無人,早晚都會歷經這一遭的。”

“那小郡主,原也是高不可攀的,現如今,可不是誰想娶便能娶了?”

說這話的公子哥兒輕輕晃着折扇,臉上擠出一抹虛腫的笑容。

“安兄,你說娶,若是國公府沒倒,你要能娶上,那是光耀門楣了,如今她府上這般光景,你若娶回來,豈不是要将你爹氣死。”

“謝兄此言有理,妻子當不得,将她納回來做個妾,總不過分吧?”

被喚作謝兄的公子未再搭話,只是在心中想着,即便是沒了那尊貴無華的家世,這位郡主啊,還有那高不可攀的美貌。

便是她肯纡尊降貴給誰做妾,也斷不會輪得上你。

人人都以為國公府要倒了,牽連這件事的,就連宮中的皇後和太子,都未能幸免,何況只是一個國公府。

原本只敢暗自肖想郡主的世家子弟紛紛起了念想,國公府如今敗落了,我是不是有機會能抱得美人歸?

一時之間,各個有這份心思的世家子弟無一不在暗中較勁,禮物如流水般的往國公府去送。

堪稱京中一大奇景——還沒有誰家落敗之後,能有這般待遇的。

因着此事不大能放到明面上去說,故而各家公子都是将寫得頗為火熱的信偷偷夾到了禮物盒子中,再命自家侍從半夜溜到國公府放到門前的。

可約莫每位公子都是這般想的,那天夜裏,國公府門前,各家小厮排隊放置禮物,還為誰家禮物占得地方多而差點打了起來。

是以翌日,要出門的郡主吩咐管家将大門打開,大門剛一打開,郡主便被這鋪天蓋地的禮物而吓得退後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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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也騰不出來個下腳的地方,管家面色憂傷,“郡主,您還是從側門出府吧。”

唐映搖瞧了一眼外頭,懶懶囑咐道,“記得叫車夫把我的馬車行到側門處。”

管家忙應下,這不肯多走一步路的小郡主呦。

相比正門,側門倒是清淨了許多,外頭另辟蹊徑地只擺着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木頭盒子。

侍女忙彎腰拿起遞給郡主,唐映搖伸手接了過來,

這木頭盒子顏色低調,做工卻雅致貴氣,拿在手裏分量沉甸甸的。

她按下暗扣,輕輕将其打開,裏頭靜靜地躺着一只木簪,不知用的是什麽木頭雕刻的,似乎還散着暗香,冷凝清幽,卻讓人有些貪戀。

郡主垂下眼,面無表情地将盒子蓋上,漫不經心地遞給了一旁的侍女,“查查是哪個府上送來的,還回去就是了。”

“是。”侍女忙小心接下了盒子。

馬車正好到了,郡主輕輕提起衣角下了臺階,站在身後的侍女悄悄望向郡主,她背影從容而優雅,烏發直垂在身後,發間步搖随動作輕輕晃着,她的一切都是那麽有條不紊,從容不亂,讓人輕易便忘了,她此刻的境遇。

就在各家公子翹首以盼心馳神往之際,卻驀然傳來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小郡主今日衣着精細,乘着馬車,入了五皇子府。

這消息一出,便令各家公子心碎不已,随後便收到了自國公府退回來的禮物,小郡主似乎連拆都沒拆。

經此,叫各家公子徹底斷了念頭——郡主就是郡主,不是想娶便能娶的。

五皇子,争不過。

因着顧聞啓的吩咐,唐映搖順暢無阻地入了五皇子府。

皇子們原是住在宮中的,只是他新任了大理寺卿的官職,皇帝便特許了他在宮外擁有府邸,這在各個皇子中,是獨有的頭一份兒殊榮。

五皇子府中的随侍格外謹慎小心,一路上也不與郡主攀談,只十分安靜地将郡主帶到了地方便退下了。

唐映搖瞧了半晌,卻沒見顧聞啓的身影,“你們殿下人呢?”

一旁候着的兩列侍女各自交換了眼神,最終走上前一位,對着郡主福了福,小聲道,“回郡主,殿下還在大理寺處理公務,還請郡主稍等片刻。”

侍女說完心中惶恐,早有傳言這位郡主人雖美豔,可脾氣也古怪得緊,指不定一個不高興要怎麽刁難人呢。

誰知這脾氣古怪的郡主聽完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她沒再開口,只是略略放松了坐得筆直端正的身子,懶懶地靠在椅子上,眼睛望着不遠處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天邊緊密地交織着夕陽餘晖之際,五皇子終于從繁重的公務之中脫身出來,回到了府中。

他從随侍那裏聽到郡主來的消息,連官服也未換下,便趕來了飛雪湖邊兒上。

原以為能瞧見這小郡主對他翹首以盼的模樣,可誰知實際情形卻叫他啞然——她竟十分心大地睡了過去。

他瞧着小郡主安靜的睡顏,一時卻也不舍得将她擾醒,彎腰欲将她抱回房中。

瞧不見她那雙精致漂亮的眼睛,視線便會不由自主地落到她豐潤飽滿的菱唇上來,顧聞啓瞧着瞧着,一時竟移不開視線。

他雙手攬着她纖細的腰際,唇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想印上那花瓣兒一般的唇,想試試她的味道是否如瞧着一般誘人。

他閉上了眼睛,就在即将貼上去之際,他的嘴巴被毫不留情地捂住了。

顧聞啓有些懊惱地睜開了眼,瞧見這方才狀似熟睡的小郡主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別碰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将捂住他嘴巴的手放了下來。

顧聞啓毫不在意地笑笑,手卻未從她腰上離開,轉而摟得更緊了些,将她一把抱在了懷裏。

一衆在旁的侍女瞧見這樣的光景,紛紛将頭垂得更低了些。

被顧聞啓抱在懷裏的小郡主輕笑一聲,将手勾住了他的脖頸,她面容映着夕陽紅彤彤的光,朦胧而端莊,她揚了揚下巴,“走吧。”

她想和他談談。

顧聞啓心中失笑,這小郡主驕矜的模樣,顯然是将他當成腳夫來使喚了。

“我爹如何了?”

到了偏廳,她忙不疊地從他懷裏跳了下來,似乎不願再多待上一秒。

顧聞啓懷中的重量一下子空了,他抑制住心頭的失落,仍道,“唐國公甚好。”

唐映搖不知他是在敷衍還是在說實情。

“你能不能救他出來?”

“不能。”

小郡主蹙了蹙眉頭,顯然對他說得話沒聽進去半分。

“要我救唐國公,當是以何種立場?”

他聲音極輕,仿佛是一句喟嘆,又好似一句詢問。

他知曉這郡主心中,定然明白他的意思的,他無非是想要娶她罷了,他從小想到大,快要繃不住了,他想要看她為他穿上嫁衣的模樣。

唐映搖是知曉他的意思的,她心中明了,卻始終不願賠上自己。

畢竟,事情似乎還未到不能轉圜的餘地。

若真到了那等危急的時刻,顧聞啓怕也是不能救的。

他若真能救,她便能立馬一眼不眨地将自己裝進轎子擡入他的府中。

可現如今,确實不必如此。

郡主笑了笑,她自認也等了一下午,誠意是有了,看他似乎并不十分顧念那個他一直以來口口聲聲的舊情。

如此也便罷了。

還望他以後莫再提及,那舊情,如此輕而薄,不提也罷。

她心中這般揣測,面上卻笑得好看且誠懇,“救出來委實是難,我誠不該這般難為人……”

她話頭一轉,以退為進又道,“即是如此,你現任大理寺卿,管着大理寺大大小小所有事務,讓我去探望父親,送些吃食衣物,總不難吧。”

确實不難,她如此說了,他若再不應允,倒顯得既生分又不近人情了。

顧聞啓點點頭,“明日天氣似乎十分好,且去看看你父親吧。”

他可以等,他不着急。

郡主讨到了好處,越發笑得優雅而真誠。

顧王府,世子卧房內。

世子面色十分不好,他的臉呈現着不見天日的白,唇也毫無血色,整個人散發着凋零頹敗的美。

“世子,将藥喝了罷。”管家親自将藥端了進來,世子要喝的藥,他不放心假借他手。

顧昭瞧了那藥一眼,面無表情地端起一飲而盡。

苦藥一下下地劃過喉嚨,他似乎又想起那輕而柔的嗓音問他,“先生曾經,一定喝過許多苦藥吧……”

顧昭壓下心底的躁動,将碗放到了托盤裏,耳邊卻又浮現起她的音容笑貌,她坐在床角,笑眯眯地對他伸出手,白皙柔軟的掌心躺着一顆她不愛味道的糖,“請你吃糖,吃了糖,喝過的藥,就不苦了……”

顧昭閉上眼,胸腔裏炸裂的痛似乎要将他焚燒殆盡。

他不知這究竟是體內殘留下來的毒,還是那無名而無望的想念在作怪。

他本以為這毒已經消失殆盡,此生不會再複發,可他不知是低估了毒,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現下的模樣,定然是凄慘極了,如此狼狽的光景,若是叫那邪乎古怪的小郡主瞧見,定是要取笑他的。

顧昭自己先笑了兩下,擡眼瞧着窗外,嘗過了甜,這苦如今再品,便謂是真苦。

郡主從五皇子府周旋之後,滿身疲憊地回了國公府,她在馬車上做了個美夢。

夢中爹爹身上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他平安無恙,得知了顧王府來下聘禮,臉上洋溢着笑,他指着聘禮中的一對大雁對她道,“大雁矢志不渝,當初我去聘你娘親時候,也送過這個……”

“郡主,郡主……”

唐映搖從夢中驚醒,“何事?”

“到了。”

國公府到了,她的夢,也該醒了……

唐映搖伸手摸了摸眼下,一片幹燥。

她沒哭,她還是頭腦冷靜且心腸冷硬的小郡主。

這叫她十分有安全感。

國公府裏的一衆仆從也忙活了一天的光景。

小心翼翼地記住禮物外封是如何包裹的,将其拆開瞧瞧裏面的信,看署名是哪家公子的,再将其按原來的模樣包好,原封不動地送回去,直到傍晚,才堪堪将禮物歸還完。

郡主瞧着幹淨空曠的國公府大門,心中終于寬敞了不少。

她回了屋子,立刻便有侍女上前為她斟了一杯熱乎的敬亭綠雪。

郡主“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終于得了功夫舒舒服服地喘了口氣。

拂冬适時走了進來,她手中拿着白日裏唐映搖在側門發現的木頭盒子,“郡主,旁的禮物都送還了,只剩下這件,不得知是哪位公子送來的。”

唐映搖接了過來,盒身還沁着絲絲冷意,她按下暗扣将盒子打開,把裏頭的簪子拿了出來,将盒子內的襯布一并抽了出來翻看,幹幹淨淨的,沒留絲毫字跡。

她嘆了口氣,瞧着這過分簡潔的作風,心念一動,是誰送的,答案幾乎是要呼之欲出了,卻在那一刻又被她狠狠地壓下。

不可能,他都已經……如此還會……

郡主将簪子收回盒子裏,“既然無從知曉,便好生收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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