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轉眼便到了九月初三那日夜裏,顧聞淵站在酒樓外,迎着他的一衆“摯交”們。
小郡主這次有了經驗,細細瞧了帖子上的時辰之後,穩穩當當地踩着點兒到的。
顧聞淵瞧見瞧見郡主來了,笑得狡黠,“倒是稀客……”
郡主瞧見顧聞淵站在酒樓外迎客,倒真有些開眼,這四皇子果真別具一格,辦個生辰宴如同大婚一般喜慶感人。
郡主對他微微颔首,“倒是有勞四皇子殿下了。”
她說着,示意随侍将生辰禮遞了過去,顧聞淵身旁随侍忙上前一步接了下來。
另一個端着托盤的随侍适時上前一步,顧聞淵自托盤中拿起一個物什,遞給了唐映搖。
唐映搖伸手接下,凝神一看,是個面具,依稀可辨是只狐貍模樣,唐映搖拿着面具,擡眼瞧他。
顧聞淵笑道,“郡主,帶上這面具,大家誰也瞧不見誰的臉,便可不必拘着身份,玩兒個盡興。”
他這招兒倒是新奇,不得不說,顧聞淵是個名副其實的風雅之人,雖雅得有些偏頗。
唐映搖将面具遞給随侍,随侍忙幫她戴上,許是心下緊張,不僅面具沒帶好,還扯了她頭皮好幾下。
“嘶——”
又一下,郡主終于沒忍住呼痛出聲。
顧聞淵瞧着,那随侍越發手忙腳亂,他終于道,“我來吧。”
那随侍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忙退讓開來,顧聞潛伸手,為她解開纏繞着的發絲,小心系好了後面的帶子。
唐映搖轉過身來,顧聞淵摸着下巴打量着郡主,面露驚豔之色,毫不吝啬地贊道,“郡主果真美貌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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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着面具,瞧不見臉上的神情,還有些稚嫩未脫的面龐輪廓掩蓋在面具之下,只露了雙眼睛和嘴唇在外頭,越發襯得那雙眼惑人得緊,紅潤的菱唇引人遐想。
誇她的漂亮話不知已經聽過多少遍了,她毫不在意地笑笑,淡淡開口,嗓音輕而柔,“我可以進去了嗎,四皇子殿下。”
顧聞淵報之一笑,又細細瞧了她兩眼,這才微微側身,擺手道,“郡主,裏面請。”
唐映搖微微點頭,越過他朝裏面走去,立刻便有侍者前來引路。
落了座之後,郡主依舊想不明白,這顧聞淵何故要屈身去争那迎客的活計來做。
酒樓外觀瞧着雖低調,可內裏的布置瞧着倒是別致,裏面不論賓客亦或是侍從,無一都帶着面具,乍一看,恍若讓人闖入了異域之界。
酒樓內裏頂部挂着許多彩色燈籠,襯得大堂越發金碧輝煌了。
唐映搖随着侍者上了二樓,她的位置在二樓靠欄杆處,坐在此處瞧着,剛好能瞧見整個酒樓大堂內的景象,繁華熱鬧,煙火氣兒十足。
唐映搖第一次發覺自己,竟不讨厭如此喧嘩燥亂的場所,這裏的一切都那麽奇特而新鮮。
酒過三巡,下頭大堂已經亂得不行,或許是因着臉上有層面具,大家行徑越發沒臉沒皮了起來。
衣着華麗的姑娘大方地與公子們攀談,更有甚者十分大膽地成雙成對跳起舞來,這像是另一個放肆且歡愉的極樂世界。
唐映搖雖未喝多少,可也被這席間的酒氣熏得發暈。
她瞪着迷離的雙眼環視了四周,瞧見二樓已經不剩幾個人了——其餘的人都跑一樓大堂去玩鬧了。
唐映搖琢磨了琢磨,瞧見自己後桌還坐着一位公子,他臉上帶着一張兔子面具,面具整個都是白色的,只有兔子的鼻尖是紅彤彤的。
瞧不見他的長相,只能窺得一雙靜而沉的眼睛,和那輪廓分明的下颌線。
唐映搖瞥見他桌子上的酒水菜色,似乎與她的略有不同,尤其是擺了許多模樣精致的茶點,遂搬了自己的凳子挪了過去。
不曾想那公子的桌子對面還擺了一張凳子,她一時之間腦袋擰巴得厲害,想不清楚自己改怎麽坐。
那公子瞧着她這模樣,只得伸手将她的凳子接了下來,丢到了一旁,唐映搖琢磨着,不知這公子将她的凳子丢到一旁,究竟是歡不歡迎她過來坐。
若此刻她再回去……小郡主立刻在心底否決了這個想法——太灰溜溜了。
郡主這樣揣測着,用帕子将桌椅細細擦了一通,心中十分忐忑地落了座。
左右帶着面具,丢臉也不是丢她的臉——他斷不會知曉她是何人的。
她剛落了座,那公子便将面前的茶點推了到了她面前。
小郡主那一顆忐忑的心,因着他這頗為友好的舉動而穩穩當當地落下了。
她頗為賞識的瞧了那公子一眼,遂慢悠悠地拈起一塊茶點品嘗了起來。
“唔,這茶點不錯,十分應景,倒是不辜負你我這一遭露水情緣。”
她毫不吝啬地将茶點誇贊了一番,話音剛落,卻瞧見,那公子斟茶的手便狠狠地一抖,那茶水一滴未落入杯盞之中,盡數灑到了他的袖子上。
唐映搖心中一嘆,這公子瞧着一副年紀輕輕的模樣,怎手偏生如此抖呢?
唐映搖十分友好的将方才擦拭過桌椅丢在一旁的帕子遞了過去,那公子瞧見動作又是一僵。似乎礙于她的好意,便伸手将帕子接了過去。
她又端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下去,一杯酒下肚,火自喉嚨燒到了心底,她眼眶一下子被辣紅了。
“唔……咳咳……咳……”她咳了兩下,淚便劃了下來,一點點劃至腮下,落到了衣襟上。
那青年公子似乎被她吓到了,忙斟了杯茶推到了她面前,她瞧着忍不住在心中想,原來他手不抖,也能如此穩當地倒上一杯茶。
她沒喝那茶,忽而紅着眼眶道,“你娶妻了嗎?”
公子一愣,遂搖了搖頭。
“那你有婚約嗎?”
公子眼中飛快地劃過了一絲痛楚,快得叫人來不及捕捉,他垂下眼,先是不确定地點了點頭,頓了頓,又搖了搖頭。
唐映搖一怔,瞧他這身量氣度,在這上京,倒真不像是沒訂婚的人。
忽然想到自她坐過來之後,便未聽見這公子講過一句話,發過一句聲。
郡主心中詫異道,“你不會是……”
那公子一驚,有些無措地望着她。
“不會是患了啞疾吧。”
公子一愣,眼神晦澀不明,一時間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他的無動于衷叫郡主以為是默認,心中又對他多了三分憐惜,也什麽話都同他講了起來——左右他無法再同別人說起。
“我原也是有一樁自小便許下的婚約,那人雖一無是處……雖我對這婚約處處不滿,還曾一直想方設法地作怪,好叫他能厭棄我,好能主動退了這婚約,可前些日子,他真的退了這婚約,我……”
她淡淡說着,仿佛這是別人的故事一樣,可那公子眼中的痛楚卻越來越深,他的目光變得悲痛而綿長。
唐映搖擡眼瞧到的時候還怔神了一下,這目光,和那日她爹在牢中瞧她的眼神也太像了……
唐映搖腦中越來越混沌,意識快要抽離之時,她瞧見那公子慢慢起了身。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他怎如此沒有耐性,都不聽她把故事講完。
那公子其實并未走,而是起身坐到了她旁邊,他将面具摘下,露出蒼白而清隽的面容,他的雙眸清澈,映着她的身影。
他深深地望着這醉在夢中的郡主,低聲道,“對不起……”
“不是露水情緣,我想同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做夢都想……”
顧昭守着小郡主不知坐了多久,下頭大堂的歌舞已經走了幾遭,起了又停,停了又起,終于漸漸歸于平靜。
郡主卻毫不受影響,依舊睡得沉,連趴着的姿勢都未曾變過。
下頭漸漸散了,回去之後摘下這面具,今夜的所有所有,便都将被封存。
他深深地又瞧了郡主一眼,拿起桌子上的面具戴好,遂抱起沉睡的郡主,下了樓。
外頭零散地停着幾輛馬車,他細細瞧了一番,終于辨認出了國公府的馬車,他将她摟得更緊了些,快步朝那馬車走去。
國公府的随侍瞧見郡主喝得酩酊大醉,吓得忙起身過來,不知所措,顧昭低聲道,“你且将簾子挑開,我将你們郡主抱上去。”
“是……多謝這位公子。”
随侍忙手腳利落地打開車簾子,顧昭跨步而上,将唐映搖小心地放到了羊毛毯子上。
離開他的懷抱,郡主似乎有些冷,細小地嘤咛了一聲,翻身蜷成了一團。
顧昭嘆了口氣,将外袍脫下披到了她身上,順手将她唇上沾着的幾縷發絲撥到耳後,瞧見她終于安穩了,便起身下了車。
随侍瞧見他出來,又忙道,“多謝公子,不知您是哪家的公子,待我們郡主回府上之後,小人再将您的外袍送還回去。”
顧昭身形一頓,“不必,不必了。”
随侍只當他不便透露,便也未做糾纏,遂趕車離去。
顧昭長身玉立,靜靜地瞧着國公府的馬車消失在拐角,也欲轉身回去。
“昭世子留步。”一個聲音自身後不遠處傳來。
顧昭轉了身,瞧見來人含笑的雙眸。
“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