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說什麽?”郡主一臉驚訝,“說他退婚是不得已的,另有隐情?”
郡主頓了頓,繼續道,“說他是怕自己活不長,不想耽誤我,所以才忍痛割愛,忍辱負重,哪怕叫我誤會也在所不惜?”
管家,“……”
冰雪聰明的郡主,世子真的沒同您說過這些嗎?
簡直猜得分毫不差了。
管家在郡主的質問下一個字也說不出,只得緩緩地點了點頭,“不止如此,世子退婚前,還見了一次五皇子。”
“嗯,繼續。”郡主想聽聽看,到底還有什麽精妙的理由。
管家回頭瞧了一眼床上昏迷着的世子,“郡主,咱們且出去再說。”
郡主點點頭,随管家移步去了別處。
“當日,世子南下回來之後,便被聖上叫去宮中,世子當時……這個不提也罷……”
“世子回來之後,才知曉了國公府發生的事情,去找了五皇子……”
“五皇子殿下他當時,威脅世子,說唐國公關押在他掌管的大理寺,豈不是任他宰割,要世子退了同郡主您的婚約……世子當時,備受煎熬,加之當時體內殘存的毒也犯了,便去向聖上讨了道聖旨,退了和郡主的婚約……”
郡主面無表情地聽着,她柔美的面龐還留着少女的稚嫩,可現下卻莫名叫人覺得,她不似面上那般的不谙世事。
“當時他南下,究竟探聽到了什麽,竟如此不辯局勢……”
連她都看得出來,局勢根本沒到不可挽救的那一步,且他到底因為什麽,他體內何故還殘存着毒?
顧昭就如同一個謎團一般,叫郡主心上蒙了一層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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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有些為難,“郡主,這些事,不是我一個下人能說與您聽的,世子若是願意,一定會告知的。”
郡主擡起眼,定定地望着管家,望着他那張皺紋縱橫的臉,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若不說,你覺得以你家世子忍辱負重的性子,他會告訴我嗎?”
管家有些為難,郡主這話确實一針見血,世子心中藏了許多苦,這也就注定了他比同齡人還要穩重,深沉些。
這些事情,他如果不告訴郡主,世子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說的。
管家瞧着世子苦了這麽多年,就也想有個人能真的關心世子,從心底裏去愛世子。
郡主與旁的女子不同,旁的女子都對世子欲語還休,只有這郡主,雖起初對他們一貫受歡迎的世子避如蛇蠍,後來又嫌棄不已……
可不知為何,管家總覺得,只有郡主這樣兒的,才是适合世子的,世子也只有同郡主在一處,才明媚些,喜怒哀樂更肆意些。
管家嘆了一口氣,将一段往事娓娓道來。
顧昭是鄰着夜裏才醒的,他迷茫的睜開眼,管家守在一旁,他瞧了一陣子天花板,忽然道,“她呢?”
“郡主回府了。”管家忙道。
顧昭點點頭,再沒出聲。
管家想着白日裏他給郡主抖落出來的事情,還是莫要叫世子知曉了吧。
世子現下身子孱弱,再受不得刺激,管家想,他的隐瞞,這是為世子的身體着想。
管家這麽為自己開脫着,心中的負疚感頓時輕了許多。
顧昭閉上眼,心中苦澀難耐,他終究還是傷了她。
他活這十幾載,命運多舛,可卻從未如此刻一樣,有如此感覺,陌生卻灼人心肺。
“你下去吧。”感受到了管家時不時憂心地注視,世子無奈開口道。
“世子,您也別太自責了,郡主她,是個能容人的大度之人。”
管家自己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信,郡主和這幾個字,委實沾不得一點兒邊兒。
可現下為了安慰世子,管家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世子竟因管家這話微微勾唇笑了笑,“你可是收了她什麽好處?”
“沒有沒有……”管家覺得他果真猜的不錯,一提及郡主,世子的情緒皆被牽引着。
看來如今,只有郡主的疼惜,才是世子在乎的,真正想要的。
他告訴了郡主這些,哪怕日後世子知曉了,要如何責罰他,他也覺得值了。
又過了幾日,偷偷服了健骨散的皇帝,終于承受了更加洶湧的後果——他的身體差到了極點,已然是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今日,皇帝将京中剩下的兩位已成年的皇子喚到了身前。
得到消息的時候,身體已經痊愈的世子正坐在湖邊的榻子上,曬着太陽看史書。
“看來,成敗便在此一舉了。”
他料得果真不錯,将顧聞啓調出京中,這皇帝心中,大概從未真的想傳位給這半路殺出的五皇子。
蘭貴妃如此受寵,便說明了這點,皇後多半,也是敗在了這點上。
外戚幹政,是如今這位皇帝,最忌諱的事情,他又怎可能叫這種事情再發生呢?
世子繼續靜靜地瞧着話本子,神色平靜而安然。
來禀告的探子本十分緊張,可瞧見世子這樣,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世子身上似乎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在。
約莫到了下午光景,終于傳來了消息,皇帝昭告天下——立四皇子顧聞淵為儲君。
探子興致沖沖前來禀告,可世子面色依舊波瀾不驚,他潔白修長的手指翻了一頁書,繼續看着。
探子忍不住問道,“世子您,早知道是這麽個結果嗎?”
顧昭聽他的疑惑,将書卷輕輕放下,搖了搖頭,十分坦誠道,“自然是不知的。”
“那您為何……”
他沒有解釋,只是将目光投放到了靜靜的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的,宛如這即将開啓的下一個盛世,熠熠生輝。
他知曉,顧聞淵,不是那麽看中皇位的人,他若是看中,不會這般游手好閑懶散行事,他是極聰明的,對那個位子不奢求的時候,知曉如何保護好自己,如何藏起自己的鋒芒。
他和三皇子顧聞潛,其實是一樣的人,一個用風月迷惑他人,一個用風雅掩飾自己。
所以今天無論是他們二人誰得了這皇位,都沒什麽值得在意的了,因為他們兩人之間,從來就不是對手,他們是兄弟,在皇室之中,一個彌足珍貴的詞。
皇帝拟了傳位聖旨之後不久,便駕崩了,舉國哀痛。
顧昭慢慢閉上了眼睛,一切的恩怨,便都這麽消散了,皇帝死了,他亦沒了仇恨的動力。
“差人去準備國喪要用的素缟吧……”
“是。”
皇帝一直對外隐瞞身體狀況,知情人是少數,前些日子他病好,大家便以為是真的好了。
此時突然駕崩,确實叫一衆人措手不及。
京中很快便傳開了哀痛的氣氛,連顧聞淵的繼位大典也辦得十分低調。
從前期準備到正式繼位,通常是要有三日的功夫,可到他這裏,僅一日便完成了。
連皇帝朝服都是盡量從簡,匆忙趕制出來的,繼位大典完成之後,顧聞淵便叫人着手全力準備國喪事宜。
顧昭靜坐在偏殿喝茶,瞧着這位新帝歸來,極淡地勾起了唇角。
他面上是謹慎而疲憊的神情,金色朝服壓在身上,整個人還未淬煉出帝王氣質,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沒想到做皇帝,還是件苦差事,還是三哥精明,我……”
他頓了一頓,似乎想起來什麽似的,又道,“朕倒是糊塗了一次。”
剛做了皇帝,自稱總是換不過來。
“皇上适應兩天,便好了。”顧昭不鹹不淡地在一旁繼續道,“以後會越來越苦的。”
顧聞淵,“……”
現下這點苦頭算什麽,才剛剛開始。
“顧聞啓他……”
顧聞淵似乎還有些擔憂,他帶兵前去平蠻夷之亂,如今聽到這麽個消息,會不會一個不忿直接殺回京城。
顧昭搖搖頭,“無需擔憂這個,顧聞啓是先皇下了诏書派遣去平蠻夷的,他若回來,名不正言不順,會落個謀逆的大罪在頭上,況且,他的母妃,還在這皇宮中,不是嗎?”
顧聞淵覺得此刻的顧昭,如同一只老謀深算的狐貍一般,拉他入夥,真是沒錯。
“他即便是平安歸來,沒有皇帝準許,也是進不得這宮中來的,他的母妃,沒皇帝準許,也出不去。
現如今有戰事拖着他,他暫且回不來,他日若回來了,一切便都塵埃落定了,你便也穩穩立足于這天下,何懼之有?”
顧聞淵将這一腔鼓舞聽下來,頓時心安了許多,顧昭瞧在眼中,不動聲色地又補了一句,“前提是你能在短時間內便強大,立足于天下。”
顧聞淵的心因着他這話又稍稍提起了些。
信心不好給太過,一定的危機,還是十分有必要的。
老皇帝一早便着手給自己在皇室陵園修建了陵墓,前不久剛竣工,如今倒正好派上用場了。
皇帝的靈柩會在宮中停放三天,三天之後才會起靈,送往皇室陵園。
這三天,朝臣後妃皆日夜跪在停放皇帝靈柩的大殿外,哀痛不已,哭聲盤旋在整個皇城,晝夜不停。
身為皇室一脈,顧昭理應也在其中的,可他斷做不出對仇人這般姿态,顧聞淵知曉內情,也便随他去了。
國公府內。
郡主如今才有些後悔,為何他爹不早一步告老,辭了朝中職務,如今也不必吃這個苦,去沒日沒夜地跪在殿外,跪完還要去送靈,不曉得他身體可吃得消。
“郡主莫如此擔憂了,老爺如今正值壯年,身子骨兒還是可以的……”魏嬷嬷在一旁勸道。
郡主這般憂慮,叫不知情地人還以為,國公爺如今已經耋耄之年了呢。
魏嬷嬷瞧着郡主眉心依舊未舒展,遂又道,“郡主可知,此次守靈的,還有老太傅,他如今可年入花甲了,身子骨依舊硬朗着呢。”
“真的?”郡主半疑半信。
“嬷嬷何時騙過郡主?”
郡主眼珠一轉,嘴上未搭話,心中卻道,那可多了,嬷嬷總騙我藥不苦呢。
魏嬷嬷瞧着郡主這般神色,就知曉郡主心中想的,定然和這乖順的面上,是反着來的。
主仆二人又逗了一番趣,唐國公回來了,郡主瞧着父親疲憊的神色,不忍多打擾,忙叫他吃了晚膳便歇息了,一連幾日都是這樣。
終于熬到了皇帝靈柩送往皇室陵墓那日,天色陰郁,似是要下雨。
儀仗隊十分小心地擡着靈柩,靈柩後頭跟着百官送行,皆一身素缟,面容哀痛。
一路上百姓皆退讓開來,俯首跪地,風卷落葉飄蕩,秋風凄涼。
嗚咽的聲音傳遍了京城上空,儀仗隊行至京郊,天空開始飄灑起蒙蒙細雨,更為此刻凄切的氣氛添上了三分悲涼壯闊……
唐映搖守在國公府中,早早命人燒了許多熱水,準備了衣物,瞧着這惡略的天色,爹爹又勞累了許久,回來怕是要生病。
一場秋雨一場寒,快要入冬了。
鄰着晚上,唐國公才回來,果真身上濕透了,連鞋襪都是濕的,唐映搖忙将他拉進室內。
唐國公瞧着屋子裏燃的炭火,哭笑不得,“搖兒這陣仗,為父還以為要入冬了呢。”
唐映搖沒心思跟他貧嘴,只催着唐國公去沐浴更衣,莫要再受涼了去。
唐國公應了一聲,起身去了。
正是國喪期,京城頓時寂寥了起來,各府上不許嬉鬧雜耍,酒樓也不開張,連戲班子也停了。
皇帝死前交代國喪不必服三年,不然不知又要耽誤了多少世家兒郎的婚姻大事了。
那場秋雨過後,天氣果真越發寒涼了起來,郡主怕冷,終日縮在屋子裏不肯出門,炭火也是一早便開始用上了。
這日,郡主過世娘親的母家——多年前南下的林家來了書信,言如今天氣轉涼,叫國公爺同郡主南下去林府做客,也能避避寒。
這書信年年都有,只是每年都被郡主好生回絕了。
之前那些年,林家都只是邀請郡主一人,畢竟國公爺在京中有要務,也脫不開身,郡主心中放心不下爹爹,遂皆推了去。
只是今年,爹終于卸任了,清閑許多,不妨真的可以南下去看看。
郡主思量許久,瞧着窗外呼嘯的寒風和自己身上裹緊的小被子,終于下定了決心。
“你去,拿這書信叫我爹瞧瞧,告訴他我今年有意去……”
“是。”下人忙小心接下書信,挑開了簾子出了房門。
走到廊下,那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如今天氣雖漸漸涼了,可在外頭也不會覺得有多冷。
實在是郡主屋中燃着炭火,太暖和了。
她們這些侍候的人久站在屋中,都覺得額頭發汗,郡主卻還裹着小毯子,可見真是怕冷到了極點。
那人收起心思,快步去了唐國公的書房,将信遞交了過去。
唐國公粗略看完,那人瞧着忙将郡主的話照實說了。
唐國公心中微一思量,遂答應了下來,“這孩子怕冷,左右我如今……南下也好。”
郡主這些天在府中悶壞了,剛得了唐國公的松口,便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了南下的東西,沒半日,便打點妥當了,唐映搖哭笑不得,也由着女兒去了。
遂父女二人翌日下午便帶了一衆仆婢随侍出發了。
先帝駕崩之後,顧昭趁着這個空檔,将朝中顧聞啓的黨派與顧聞淵在議政閣細細捋了一遍,務必保證能最大限度地打壓。
兩人商談完之後,外頭天色俨然進黃昏,宮中有門禁,顧昭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議政閣,外頭空氣有些涼,顧聞淵身旁侍候的公公取過來一件黑色大氅,“昭世子,近來天涼了,皇上特地叫老奴給世子送過來。”
顧昭本欲拒絕的,可想着自己身體才痊愈不久,馬虎不得,遂接下了。
他身量修長,面冠如玉,黑色大氅一上身,整個人變得肅穆了起來,越發雅致貴氣。
到了宮門口,引路公公停下腳步,回身道,“世子,奴才便送您到這兒了。”
顧昭點了點頭,朝顧王府馬車走去。
馬車旁還站着一個人,瞧見世子出來了,忙不疊地迎了上來,“我的世子,您怎麽才出來……”
顧昭瞧着管家一副火急火燎地模樣,不禁有些好笑問道,“可有何事?”
“大事。”管家在寒風中站了一下午,整個人都有些抖,“國公府,郡主同國公爺,帶了一衆随侍,出城去了……”
顧昭微一思量,“何時走的?”
“今兒中午,這現下已經走了許久了。”
管家心中焦急,能說的不能說的,他一并都同郡主抖落了。
本還盼着郡主能和世子重歸于好,怎麽盼着盼着,就聽到郡主同國公爺遠行的消息?
郡主不會不回來了吧,那可如何是好?
世子可怎麽辦?
管家十分悲痛地望着自家世子,一張老臉皺紋更深了些。
世子冷不丁地瞧見管家這個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被管家這麽望着,世子差點都要以為,自己是被國公府掃地出門了一般。
顧昭忙移開視線,不忍再瞧管家的臉。
他心下微一思忖,猜出了個大概,卻不十分确定,當即道,“無妨,且先回府。”
回了顧王府之後,世子招了個暗衛去打探,兩刻鐘之後,暗衛回來,“世子,您所料不錯,唐國公同郡主,正是要去林家。”
顧昭點點頭,剛要道沒什麽,只是去探親罷了,可誰知管家在一旁如臨大敵。
“世子,郡主去探親,您不着急嗎?”
顧昭同暗衛相視一怔,不明白管家在急什麽。
“世子啊,您不想想,為何早不回母家晚不回母家,偏偏是如今回?”
世子瞧着突然亢奮的管家,有些驚愕,遂順着問道,“管家說是為何?”
“世子您想想啊,郡主她沒了娘親,從前是不曾要張羅婚事的……”
管家頓了頓,将中間的話隐去不提,“可如今,郡主年紀也到了,國公爺自然不好為郡主張羅,所以帶着郡主回國公夫人的母家,定是有意叫國公夫人的姊妹,幫忙相看張羅啊。”
世子聽着管家一頓慷慨激昂的分析,竟從心底十分詭異地騰升起了一陣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