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府之後,郡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藥還在顧昭那裏——
方才走的時候他沒交給她。
郡主仔細地回想了一番,卻發現自己實在想不到那藥叫什麽名字了,畢竟她連藥瓶子都沒碰到過,只是在藥館大夫拿出來時看了一眼。
若是此時再喚個大夫來府上,定是會驚擾到父親的。
他為人父,愛之切,素來愛小題大做,若叫他知曉自己腳傷了,定然是會一直念叨的。
郡主生平最怕旁人唠叨,想想便覺得不妙,還是莫讓他知曉罷。
這般想着,郡主張口使喚了一個随侍,讓他尋來車夫。
車夫須臾便到了。
唐映搖瞧見人來了,将手上的衣裳拎了起來,“你去……”
車夫瞧見那衣裳,“噗通”一下,自己的左腳絆到了右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車夫瞧着那件自己前不久才還了的衣裳,面如死灰。
他不知道這衣裳,是如何又回到郡主手中的。
也無怪他不知曉,早晨送唐映搖去城門外的車夫,是唐國公的車夫,如今又被唐映搖使喚過來的,是她自己的車夫。
車夫早上未駕車,自然不知曉郡主将衣裳摔髒這回事。
車夫哀嚎,“郡主,我真的上有老,下有小……”
郡主聽他哀嚎得直頭疼,她稍稍調整了神色,一個淩厲地眼風掃了過去,車夫忙委屈閉嘴,卻依舊淚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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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只得無奈道,“你給我備車,我親自去顧王府……”
車夫如得了恩典一般,慌忙去備了車。
到了顧王府,守門侍從瞧出是國公府的馬車,忙過來相迎。
車內,小郡主嗓音清脆道,“你們家世子呢?我找他。”
“回郡主,我家世子未在府上……”
郡主沒想到自己撲了個空,“他去哪兒了?”
世子是去應四皇子的約了,可這事,倒不便說與旁人聽,侍從只得委婉道,“世子約莫須臾便回來了,郡主不妨在府內等上片刻。”
郡主想着倒不能白來一趟,遂便應下了,“我腿腳傷着了,且找個人來扶我進去。”
侍從忙應下。
不一會兒,便來了兩個王府侍女,将郡主摻扶進了府中。
郡主光臨王府的事情,被柳老先生得知了,而彼時,柳老先生恰好閑着,又想起那日,世子對人家郡主做下那等事情……
柳老先生琢磨着,該過來瞧瞧郡主。
郡主正在喝茶,悠然自在地仿佛是自家後院,桌子上還好生放着幾碟模樣精致的茶點。
這顧王府的家仆,倒真是貼心,連她愛吃茶點都知曉。
郡主剛放下茶杯,便瞧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朝這邊走來,那人須臾便走近了來。
“柳……老先生。”郡主嗫嚅道,柳老先生笑得格外慈祥。
“學生傷到腳了,不便給老先生行禮了。”
柳老先生在石桌另一頭坐下,“不敢當不敢當,郡主瞧着這顧王府,可還舒暢?”
“唔,甚是舒暢……”
王府的規格,自然是比國公府要高出一個體制的,畢竟再怎麽說,也是皇親國戚的府邸。
“那郡主以後不妨常來做客。”柳老先生笑眯眯道。
那倒不必,郡主心中嘀咕道。
“郡主習得一手好字,一直令老朽難忘,不如趁着今日閑暇,再寫與老朽觀之?”
這是柳老先生的毛病,慣愛與人交流這些風雅之事。
“咳咳……”郡主有些慌張,要命,這老先生真是要命。
“學生傷到腳了,不方便,還望老先生見諒。”
柳老先生一怔,因他實在想不出,這傷了腳,和用手習字,有何出入。
“無妨,郡主的文章寫得也甚妙,不如現下與老朽再深談一番?”
那日課業的觀點是什麽,她全然不記得了……這老先生再追問下去,她怕是要瞞不住了。
就在郡主十分糾結着找何借口之時,旁邊随侍的一聲“世子……”
叫郡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猛得側過腦袋望去,眼睛裏也亮亮的。
顧昭被她瞧得腳步一頓。
他方才回來時,才發覺藥忘了交給她,正欲拐個彎兒送去國公府,便瞧見門口停着國公府的馬車,馬車旁站着的車夫對他神色躲閃,正是那日她差遣來還衣裳的。
他微一沉吟,心下便知曉,是這郡主找上門來了。
他心中自然是歡喜的,現下瞧見她對他露出這樣少見的神色,還以為是自己生了幻覺。
這麽一來二去,便又到了該上藥的時候。
郡主跟在世子身後,被兩位侍女扶着一路到了偏廳,坐到椅子上之後,郡主終于悄悄地松了口氣。
她這小動作卻全然被顧昭瞧到了眼裏,“怎這般緊張?”
郡主嘆了口氣,“老先生一直追着我問那日的課業,我險些快要露餡兒了……”
“難得能瞧見你怕過誰……”
“那是授課的先生,我對之是敬重。”
哪裏有害怕。
他掏藥瓶的動作一頓,垂眼瞧她,不動聲色地提點着,“我也是你的先生。”
是啊,他也是她的先生,遙想那時,她也曾一口一個,假正經地喊着他“先生”。
她瞧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兀自嘟囔着,“你為老不尊,背信棄義……”
看來她對他一如既往地有偏見。
“為老不尊,背信棄義,我何時……”
他聽慣了她素來的巧舌如簧,下意識便要開口去為自己争辯。
可話說道一半兒,才猛然醒悟,背信棄義……
他确實背信棄義,她也果真字字誅心。
她這樣瞧着,瞧着他清隽的面容,瞧着他垂下的長睫在臉上投射的陰影,瞧着他幡然醒悟的痛苦神色。
“原來世子還沒忘……”她一字一句,聲音輕而柔,像是甘醇的毒酒,甜美而灼人心扉。
她似是上了瘾,自虐一般的,偏要開口去回憶,自己痛不要緊,一定要叫他也痛上一痛才行。
他努力粉飾太平的模樣,叫她瞧着堵心極了。
她這話剛落,便瞧見他本就蒼白的面容更是褪得半分血色不剩。
他的臉色越來越慘白,瞧着她的神色也越來越哀傷,似乎下一刻便會因痛苦而昏厥過去。
可郡主依舊在倔強着,她自欺欺人地以為這是她的錯覺,他怎麽會負疚,怎麽會難過?
他不會,不能,也配不得這樣。
她心中掙紮的聲音剛落下,“咕咚”一聲,藥瓶自世子掌中滑落,蒼白而痛苦的世子緊接着也倒了下來,他的膝蓋重重地跪到了地上,腦袋栽到了郡主的腿上。
他的手擦着郡主的手漸漸滑落,郡主甚至感受到了他的指尖,冰而涼。
她心中驚了一驚,條件反射垂眼望去,倒在她腿上的世子,長睫緊閉,唇色蒼白。
門外,管家路過,聽見了裏頭的響動,慌忙進來看了一眼。
瞧見世子又昏倒了,他半條命都要吓沒了,“世子,世子……”
他忙去将世子扶起,朝門外大喊道,“大夫呢?快去喚大夫過來啊。”
王府頓時兵荒馬亂,索性因着之前世子死裏逃生,管家擔憂世子萬一再……
便聘了一位專門的大夫住在顧王府,那大夫不一會兒便提着藥箱趕了過來。
大夫細細為世子把了脈,又慎重撥開眼皮看了瞳仁,轉身對管家點點頭,“并無大礙,只是情緒不穩,心脈還有些脆弱,一時才……”
管家松了口氣,腿一軟,忙伸手扶住了桌子,另一只手攥着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
郡主瞧着管家如此激烈的反應,又敏銳的抓住了大夫話中的“心脈脆弱”四個字,遂狐疑問道,“他這是怎麽了,為何會心脈不穩?”
“世子體內的毒才肅清不久,身體還未調養好……”
“他中毒了……何時的事?”郡主心中驚駭。
管家面上驚駭,“世子竟沒對郡主沒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