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臺風過境
臺風的預報已經連續播了幾天,港島上一如往常,只是風小了些,空氣沉悶。通向山上的窄路蜿蜒曲折,前面的的士走得小心翼翼,後座的乘客擡頭就能望見一排紅檐青牆的老樓。
拐了個彎,前方才開闊。
第一滴雨落在後視鏡上的時候,陳硯冬向旁望了一眼,餘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年騎着明綠單車從拐坡上逆向而來。
少年飛快地擡頭望了望青灰色天,雙手脫把,向後撩起衫帽,耳邊上銀色的耳釘剛好擦過雨絲,剔透一閃,轉瞬不見。手腕上的金屬镯串卻是耀目得很,上下纏着幾圈細革編織,圖案深刻,襯着瘦疏白皙的手腕,愈發顯得腕骨突棱。撩起帽子的時候,灰石銀戒在拇指和中指上纨绔不羁地停駐。
也只是一眼。
陳硯冬目視前方,打着方向盤繼續上山。港島這幾日的天氣變幻莫定,不過現在應該只是個陣頭雨。
空氣裏聞得到海港的氣息,一會壓抑渾濁,一會清新順暢,是風向的轉換。
郁家老宅背面牆壁上的青苔覆了一層又一層,年歲已久,風大的時候,攜着山裏的草籽落在上面,夏天就是滿牆的缤紛草花。
姜嬸站在大門前,對着一路開車進來的陳硯冬笑:“老先生等了有一會,本來要困覺的,後來國外親戚來了,鬧了鬧。”
陳硯冬溫和地點了點頭,把車座上準備的禮物拿出來,關切問道:“老先生身體還好嗎?前陣子剛拍了電影,後來又忙着做宣傳,一直沒得空。”
“好着呢!”姜嬸接過禮物,把人引進客廳。郁老太太正坐在沙發上看着一堆明信片,滿臉笑意,寵溺地念叨:“這小子!”
“郁太,陳生來啦!”
郁老太太一下擡頭,驚喜過望,“硯冬啊!”回頭望了望書房,直接拉了陳硯冬過去,“老頭子剛剛還在問呢!”轉頭又囑咐姜嬸:“就泡小煥帶來的那個什麽、什麽……”
一連串的英文,郁老太太一下說不出來,姜嬸直接會意,哎了一聲就進了廚房。
“你先進去吧,估計都聽到了……”老太太笑眯眯。
“好。”扶着郁老太太的手穩了穩,陳硯冬便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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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的窗戶開了一面,正對着海,天色比來的時候暗了許多,海面上蒙着霧。
陳硯冬叩了叩門,恭敬問候:“郁老師。”
郁老先生正按着眼鏡角眯眼讀着面前的一大本厚部頭,聞聲慢慢摘下眼鏡,和藹地看了陳硯冬好一會,面色佯怒:“瘦了!”一下說完又笑了出來。
陳硯冬笑了笑,“前段時間是忙了些”。
“坐。”
風大了起來,陳硯冬走過去關了窗戶才坐到郁老先生身邊。
“你爺爺身體怎麽樣?上周打電話去的時候,聽聲音好像哮喘又犯了。”
“嗯,不礙事,醫生都在身邊的。”
郁老先生嘆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麽:“都是那個時候落下的……”
陳郁兩家是世交。那個時候港島淪陷,兩家人在荃灣的一艘破落小船裏熬了整整三天才等到出路。寒冬的天氣,都是文人,還是那時的大文豪,整天握着筆杆子,說弱不禁風也不為過。年紀大了,往年裏遭的罪都找來了。
“咳,我又說這個了。真的老了,動不動就想起以前。”老先生目光一亮,拉着一直安靜在一旁聽着的陳硯冬說道:“你早來幾分鐘就好了!小煥前腳剛走,就是我最小的孫子。”
陳硯冬點了點頭,他知道的是,郁老先生最小的兒子好幾年前在一場車禍裏去世了,兒媳也跟着一起。
聽說就留下一個兒子。
老先生自己也點了點頭,“小煥後來被送去澳大利亞和他姑姑還有幾個堂哥生活。放了暑假才想起來我這個老頭子,送來一大包什麽自己配的茶……這個小子……”笑容越來越大,“還喜歡男孩子!”不像是指責,“現在的年輕人哦!你懂嗎”,郁老先生搖了搖頭,“反正我是不懂”。
陳硯冬一下還真不知道說什麽,這個時候姜嬸把泡好的茶端了進來。
太香了。濃郁的綠茶裹着果肉的甜,一口喝下去味道卻散得淡,有股醇厚溫潤的撫慰感。
看樣子,郁老先生也很喜歡喝。
“小家夥忙得很,最近在北京組了個什麽樂隊。我看他是學也不要上了。等他姑姑來,哼!”一臉和郁老太太一樣的偏愛縱容。
陳硯冬又喝了口不知名茶,笑着聽長輩唠叨自家小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