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崔直是坤寧宮的總管太監,他過來請,顯然皇後是有重要的事。

陸湘蹙眉。

難不成是因為尹才人的事?區區一個無子的才人,哪怕在宮裏撒潑兒打滾兒皇後也未必會動一下眼皮子,哪裏用得着叫自己過去回話。

“請崔公公稍等,我就去。”

盼夏和雪瑤退了出去,陸湘換了一件隆重些的宮裝,将眼角的細紋重新描摹一點,又把手背上都摸了一層黃乎乎的膏脂,這才往外走。

正如小順子所說,坤寧宮的崔大總管親自過來了。

王德全正跟崔直寒暄着,見陸湘出來,忙道:“姑姑來了。”

崔直跟陸湘認識十多年的老交情了,也不多說話,點了點頭便領着陸湘往外走了。

待出了敬事房,陸湘方問:“娘娘有何吩咐?”

崔直加快了步伐,一面低聲道:“娘娘頭風犯了,正等着姑姑排憂解難呢!”

“又是哪位小主惹了禍?”

“有姑姑在敬事房坐鎮,哪位小主能讓娘娘費心?”崔直笑得無奈,聲音壓得更低,“娘娘這陣子正為着六爺和九爺的婚事煩着。”

崔直口中的六爺和九爺,是皇後養在名下的六皇子和九皇子。

皇後早年生育大皇子時虧損了身體,大皇子未足月就夭折,皇後更加遭受重創傷及根本,此後再沒有生育。因着中宮膝下空懸,便将生母早夭的六皇子養在坤寧宮,六皇子生得好,也聰慧,可惜七歲那年跟着皇帝去冬獵時,不慎墜入冰湖,自此纏綿病榻,連行走的力氣都沒有,出入常常坐着輪椅,與廢人無異。皇後自不能扶一位這樣的皇子為儲,便又收養了九皇子。

雖說如此,皇後對兩位皇子一向是一視同仁,吃穿用度也好,詩書教養也罷,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這幾年皇子陸陸續續成婚離宮,七皇子、八皇子都訂了婚,十九歲的六皇子卻一直沒消息,想來皇後是為此煩心。

陸湘有些疑惑。

她對宮外那些世家豪門并不了解,去了也說不上什麽話,皇後那樣的人怎麽可能特意讓崔直來叫自己過去只為着談心呢?

不過人家是後宮之主,饒是陸湘心裏有疑問,也得跟過去應應場面。

因有崔直帶路,無需通傳,徑直入殿。

皇後坐在偏殿的茶室,見陸湘到了,滿面愁容方散了一些:“坐下,陪我喝幾口茶。”

陸湘依言跪坐到旁邊的蒲團上,崔直替兩人斟了茶就退了出去。

皇後開門見山地問:“崔直跟你說了多少?”

“崔公公只說娘娘在為六爺的婚事煩憂。”陸湘實話實說。

“是啊。”皇後長長一嘆,目光定定,不知在看何處。

陸湘默默。

過了許久,方才等得皇後開了口:“我對他如何,你心裏是最清楚的。”

六皇子趙斐被送到坤寧宮的時候,陸湘也在。

五歲的孩子,白淨漂亮,雖然不健壯,看着也是體格康健的,只是怯生生地站在奶嬷嬷身後。皇後手足無措地看着小趙斐,怔怔地不說話。送孩子過來的奶嬷嬷有些惶恐,不敢說話,怕皇後沒相中小趙斐。是陸湘把六皇子拉了過來,溫柔地問話。他的手掌又小又柔,抓在手裏很輕很軟。

陸湘學着宮裏慈祥和藹的老嬷嬷模樣,含笑詢問六皇子吃飯了沒有,六皇子卻哇地一聲哭出來,皇後在一旁看笑了,從陸湘手裏拉過了六皇子,說也奇怪,六皇子睜着大眼睛看着皇後,停止了哭泣,衆人都說這就是皇後娘娘的孩子,認娘呢!

皇後把六皇子當做親生孩子一樣,什麽都給他最好的。

六皇子也争氣,小小年紀就聰慧過人,既有過目不忘之能,又有舉一反三之才,不止娘娘,連皇上都對他贊許有加。

只可惜那場意外……

陸湘知道皇後在感懷舊事,勸慰道:“月有陰晴圓缺,六殿下年幼喪母,能得皇後娘娘庇護已經是天賜的福分了。”

“終歸是我沒護好他。”

皇後眸光黯然。

陸湘知道,皇後一直懷疑冰湖的事并非意外,不過既然當時沒有查出什麽異狀,現在隔了這麽久,就更查不出什麽了,除了放下,又能如何呢?

“娘娘給六殿下相中了哪家姑娘?”陸湘問。

“本宮相看了好幾個姑娘,不過……”

“六殿下不樂意?”

皇後愁容滿面,沒有說話。

“總不至于是……”陸湘遲疑了。

六殿下雖然孱弱多病,到底也是中宮皇後養子,外頭的人竟敢拒婚麽?

“你知道的,我對老六和老九向來一視同仁,我不想他在婚事上太吃虧。”

陸湘眸光微動,大致明白了皇後的煩惱。

九皇子如今就是接了當年六皇子的班,中宮養子,相當于是嫡子。

雖說皇後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但六皇子廢了,誰都知道皇後收養九皇子就是為了扶九皇子上位。

皇後把他們倆當成親兒子看待,可宮裏宮外,朝野上下的人不會這麽看。

若是親生倒罷了,一個沒有用的養子,誰會在意?

“皇上給老九選定了沐閣老的小女兒,閨名叫做霜霜的。”

沐閣老的小女兒?

如今的沐貴妃是沐閣老庶兄之女,若沐霜霜做了九皇妃,九皇子離東宮就更近一步。将來有朝一日登基,也能保得沐家富貴。

饒了這麽一大圈子,皇上還是挺為沐貴妃着想。

“陳閣老家裏也有個年紀差不多的姑娘,不過陳閣老愛女如命,我壓根沒想過去陳閣老那裏提老六的婚事。”

陳閣老性格剛直,連皇帝都時常頂撞,若是皇後要他的獨女嫁給六皇子,指不定他會鬧騰得多難看。

“奴婢記得幾位尚書大人家裏也有姑娘待字閨中。”

“有是有,我都叫進宮來看過,相貌、才情比沐霜霜差遠了。”

陸湘淡淡笑道:“沐家姑娘貌美,京城人盡皆知。”

沐家出美人,年方十六的沐青青名動京城,皇上見之驚為天人,一入宮就封為貴妃,至今盛寵不斷。

“是啊,要麽家世差不多,要麽人才差不多,家世人才都差老九媳婦一大截,你說本宮這心裏……”

陸湘想了想,“娘娘有沒有問過六殿下自己的意思?他若有相中的姑娘,也好對症下藥。”

“你可說到點上了,”皇上握住陸湘的手,“知我者,唯陸湘也。”

陸湘垂眸,活得久了,自然懂人心。

“本宮詢問他有沒有相中的姑娘,你知道他說什麽嗎?”

“六殿下說什麽了?”

“他說他一個廢人,最好不要娶妻,省得耽擱人家姑娘。”

這……從天之驕子跌落成為棄子,其中的落差恐怕讓這位少年心灰意冷了。

陸湘心中微微一嘆,對皇後道:“不知娘娘需要奴婢做什麽?”

“就做你們敬事房該做的事。”

“娘娘是說,給兩位殿下安排司寝宮女?”

“正是如此。”皇後道,“皇上的意思,明年就把幾個孩子的婚事都辦了。老六的媳婦雖沒定下來,但他排行六,肯定是要最先辦的。”

七皇子和八皇子的婚事是早就定了,只是因着六皇子沒有定親,他們的婚事也一直沒辦。

“娘娘放心,我一定挑一位最溫柔可心的姑娘。”

“不,我是要你去。”

“我?”陸湘一怔。

皇後要她去?她怎麽去?荒唐荒唐。

“不是要你去做司寝,我還沒那麽糊塗,”見陸湘一臉訝然,皇後笑了出來,“老六他這心裏有心結,敬事房的姑娘過去了,他未必肯碰的,我的意思是,你過去親自跟他說說這事。”

陸湘推辭道,“我一向都是在後宮伺候各位娘娘,陛下和殿下們向來都是王太監和羅少監伺候,我去反倒不如他們輕車熟路的好。”

敬事房裏分工明确,王德全和羅平伺候皇帝連帶着皇子們,後宮裏添了新人,則是陸湘出面教導她們通曉人事。

“這不是特例麽?老六成日都在屋裏待着,心思比姑娘還細,我思來想去,這宮裏只有你能擔此重任。你知道的……他那身子……”

他的身子?

陸湘不太明白。

皇後見她沒反應過來,只得将話說得更直白一些:“我怕他沒法圓房。”

陸湘恍然,旋即覺得皇後這個擔憂很有必要。

一個連路都不大能走的皇子,能跟姑娘圓房嗎?

此事不能聲張,皇後只能交給身邊最貼心的人去辦。

這可不是什麽好辦的差事,不過陸湘知道皇後今兒興師動衆地把她叫來,就沒給她拒絕的餘地,她若推辭,皇後必然要苦勸。

一來二去地,終究要應下不說,還要多費唇舌。

陸湘是個最怕麻煩的人,便點了點頭,“難得娘娘信任,我姑且試試,無論結果如何,一定不能走漏消息。”

皇後見陸湘都明白了,滿意地點頭,旋即又是一嘆:“只盼着能順當才好。”

陸湘想了想,安慰道:“娘娘不必憂心,奴婢在敬事房的典籍裏看過許多例子,莫說六爺只是身子弱些,只要方法得當,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都能圓房。”

聽着陸湘的勸慰,皇後的臉上這才有了喜色,“有你在,本宮自然放心。辦好了這事,你就是本宮和老六的恩人。”

“娘娘太客氣了,為娘娘分憂是我的本分。”

“我覺得你一定成。”

陸湘不知皇後的自信從何而來,她跟那些皇子從未打過交道,心裏頭完全沒底。

往常教導宮裏的新人,個個都好學得很,只消點撥一二就可,更有鄭采女之流,不但認真聽講,課後還要自學精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哪用得着她費心思。

依皇後所言,六皇子不但身子弱,心裏也有症結,她可治不好他的心結。

定了正事,皇後終于開始了閑談,“聽說尹才人去敬事房鬧了?”

陸湘道:“這等小事驚動了娘娘,實在是底下人該死。”

“這兩年我人懶了,很多事懶得過問,縱得底下人是越發沒有規矩。還好有你,這後宮才不至于亂了章法。”

陸湘知道皇後的後半句意有所指。

在這宮裏能縱得底下人越發沒有規矩的人,只有皇上。

而皇上正是從沐貴妃進宮之後,一次又一次壞了皇後定下的規矩。

左右沐貴妃承寵三年了并無子嗣,皇後的心思在儲位之上,因此不願跟皇帝鬧騰太厲害,許多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娘娘哪裏的話,小主們肯給我幾分薄面,全是仰仗娘娘的威嚴。”

皇後入主坤寧宮之後,原是安排了自己的親信宮女去敬事房的,陸湘雖是皇帝指派的,但她行事穩妥、心思細密,慢慢的比親信宮女還得皇後的信任,一直兢兢業業地在敬事房幫忙維持着後宮的秩序。

皇後正要說些什麽,崔直躬身進來:“娘娘,九爺來給娘娘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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