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伺候六爺的人還沒定下來?”王德全問。

雖說兩位殿下的司寝是皇後直接交給陸湘辦的,但陸湘接了差事,相當于是敬事房接了差事。

那天陸湘在長禧宮碰釘子的事,王德全沒多久就知道了,見陸湘接連幾日沒動靜,便想着問一問,看看陸湘是怎麽打算的。

他是敬事房的掌事太監,陸湘的差事等于就是他的差事。

陸湘搖頭。

“這差事不好辦,沒人想去。”

王德全自然也明白。

阖宮上下沒有人比陸湘辦事更妥帖,她都在六皇子那邊碰了釘子,換別人去未必會更好。

思忖片刻,王德全開口道:“拖着不辦不是辦法,雪瑤和盼夏才在長禧宮犯錯受了責罰,你就在紫菱和秋棠之間選一個送去吧。事兒咱們辦了,成不成全看六殿下。皇後娘娘明察秋毫,想來不會怪罪咱們不盡心。”

紫菱和秋棠都是十五六歲花兒一樣的年紀,紫菱嬌俏,秋棠可人,的确都是宮女中的翹楚,任誰看了都挑不出錯。

“如今這些姑娘們心裏頭主意大,還是問過她們的意思再說。”

王德全冷笑:“都是下人,什麽主意不主意的,得了,我替你拿主意,就紫菱了。”

陸湘默然。

王德全說得在理,盼夏和雪瑤今日在長禧宮受責罰,若是再把她們倆安排過去,就是明着跟趙斐過不去。

敬事房裏不是沒有別的宮女,可雪瑤、盼夏、秋棠、紫菱這四個不論模樣身段都是最出挑的。

既然雪瑤和盼夏不能去長禧宮,自是要落在秋棠和紫菱身上。

“勞煩王公公了。”

“害,姑姑替我辦了多少麻煩事呢!這算什麽,你這邊正鬧心,雜事就甭管了,且等着我去知會羅平。”

有王德全出面,陸湘自是松了口氣,徑自回房了。

關上門,方才覺得清淨。

今日難得清閑,陸湘推開窗戶,外頭的陽光鋪在書桌上,照得暖洋洋的。敬事房裏,只有陸湘這間屋子曬太陽的時間最長。

陸湘坐到書桌前,拿起了一本書。

宮裏書多,這麽懶懶散散的看了幾十年,感興趣的還沒有看完。等到她把想看的書都看完了,或許就真的該離宮了。

陸湘捧着茶杯,優哉游哉地在窗前翻起了書。

翻了十幾頁,門外傳來女子的大聲叫嚷,“……你給我讓開!”

“你小聲一點,別吵了姑姑休息。”這是盼夏的聲音。

“整日姑姑姑姑巴結着,可不就把好差事全落你們身上了麽?我就是要找她問問,為什麽處事不公!”

陸湘多聽了片刻,便聽出這是紫菱的聲音。

她不緊不慢地用鎮紙将書桌上的書頁壓住,這才轉身過去打開了門。

“什麽事?”

果真是紫菱與盼夏在門外争執。

見陸湘出來了,紫菱的氣焰稍稍收斂了些,閉了嘴,眼睛裏依舊滿是不忿。

“若是無事,自去當差。”

她隐約能猜到紫菱為何事而來,并不想與她糾纏。

見陸湘要關門,紫菱鼓足勇氣道:“姑姑,我有話要問!”

陸湘擡眼看向她。

盼夏扯了扯紫菱的衣擺,低聲道:“別鬧了,快走吧。”

紫菱看着盼夏,剛剛收斂下去的眼神又浮現出來,冷笑道:“事不關己,你自是高高挂起。姑姑,我今日來,就是來問你,是不是要讓我去長禧宮做司寝?”

“不錯。”

紫菱又問:“姑姑是不是預備派雪瑤奪了我的差事?”

“奪你什麽差事?”

“當然是去長信宮做司寝的差事。”

“去長信宮的人選還未定下,不過,即便定下,也輪不到你來操心。”

“明明雪瑤比我大三歲,比九爺要大兩歲,為什麽不讓她去伺候六爺,反要讓我去?一年前羅少監就讓我和秋棠認真學習,做好給九殿下當司寝的準備,就算不選我,你也該選秋棠,而不是雪瑤。”

紫菱和秋棠的年紀更小,論理确實比雪瑤更适合去給趙斐做司寝。

然而此事并不需要論理。

陸湘道:“皇後娘娘把這差事交給我,選誰不選誰,我心裏有數。”

紫菱正要繼續說,王德全在後頭猛一聲喝:“吵吵鬧鬧的,作什麽死呢!”

王德全甚少發火,尤其這幾年年紀大了,輩分高了,說話做事都愛端着。

此時這一聲暴喝,令紫菱頓時一震,回過頭見是王德全和羅平,低了頭死死抿着唇。

王德全狠狠啐了一口:“毛都沒長全,一個個的越發張狂,敢在敬事房吆五喝六的!六爺何等身份,九爺何等身份,輪得到你這下賤玩意兒挑三揀四的麽?來人,給我堵上嘴巴捆出去,扔到浣衣局,叫馮太監好生管教!”

紫菱驚慌失措,正要呼救,已經有身強力壯的太監上前堵了嘴将她拿住,迅速捆了出去。

“幹爹息怒。”羅平匆匆趕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你別想求情!你教的人,教成這樣?還好沒送到九爺那裏去!”王德全的怒氣分毫未消,“當真是舒坦日子過久了,連主子都敢挑起來了。今兒的事,誰都不許外傳,傳到娘娘那去了,都別想活!”

王德全拂袖而去,羅平朝陸湘福了一福,默然跟着王德全離開。

陸湘見盼夏垂眸,像是有些哀戚,道:“這是她咎由自取,與你無關。”

“怪我,”盼夏搖了搖頭,“紫菱只是一時沖動,方才我若勸住她便好了。”

陸湘瞧她話中有話,問道:“怎麽回事?”

盼夏低頭回道,“先前我在整理各宮娘娘的月信簿冊,聽到雪瑤房間有人争執便跑過去瞧,正瞧見紫菱跟雪瑤在吵架。雪瑤許是挨了罰心裏有氣,說話不太中聽。紫菱氣不過便沖過來找姑姑分說。我在雪瑤那屋就該拉住她的。”

雪瑤平素伶牙俐齒的,若她真心想吵架,說的話定然難聽。

都是冤孽。

事已至此,陸湘無能為力。

“雪瑤的傷藥該換了,你去幫幫她。”

“是。”

盼夏見陸湘轉身要進去,忽然心中一動:“姑姑。”

“還有事?”陸湘回過頭。

盼夏垂眸,不敢看陸湘的眼睛,悶悶道:“姑姑……若是沒有想好去長禧宮的司寝人選,姑姑能不能……能不能……把差我去長禧宮。”

“你想去長禧宮?”

陸湘微微一驚,旋即想到了趙谟的話:趙斐因為廢了腿,最厭惡別人盯着他看。

那日在長禧宮,盼夏會分神發呆,莫非是因為看到了涼亭中的趙斐?趙斐以為她們倆是盯着他的腿發了呆,是以勃然大怒要重罰她們倆。

這樣倒是說得通。

宮中從不缺美人,但像沐貴妃這般傾國傾城之色,要隔上二三十年才能出一個。宮裏上一個叫的上號的傾城絕色就是趙斐生母江妃。

即使陸湘心中不屑,也不得不承認,趙斐生了一張禍害蒼生的臉。

看着眼前低頭羞澀的盼夏,陸湘心情有些複雜。

想了想,仍是硬着心腸道:“六爺的性情你已經見識過了,更何況你們身份懸殊,即便我差遣你過去做司寝,他未必會一直把你留下。”

敬事房安排給皇子們的司寝,通常在皇子大婚過後,會回到敬事房繼續做事。但若是皇子很喜歡,亦有帶去王府做侍妾的先例。

“姑姑,我曉得規矩的。”盼夏的臉繃得極緊,小心地看着陸湘,目光仍是期期艾艾的,“我只是想替姑姑分憂,便是六爺不喜歡我,我也心甘情願。”

盼夏素來沉穩,說話不多但做事利索。

到敬事房好幾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對陸湘開口。

看着她目光裏的小火苗,竟比前日毛遂自薦的雪瑤還要熱絡些。

“你和雪瑤才在長禧宮受了罰,再差你過去司寝未必妥當,這事我會跟王公公再商議。”這話并非搪塞,今日出了紫菱的事,長禧宮司寝的确需要跟王德全再議。

盼夏知道陸湘說的是實情,默然片刻,擡起眼看向陸湘:“姑姑,若是六爺答應讓我去長禧宮,姑姑可以讓我去嗎?”

“且看看。”

陸湘轉身關上門,自回窗前繼續看書。

盼夏在門口默默站了一會兒,沒有再去班房那邊整理簿冊。

出了敬事房,徑直往北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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