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盼夏姑娘有何貴幹?”
長禧宮外,陳錦看見了局促不安的盼夏。
“陳公公,奴婢是過來向六爺請罪的。”
“你回去吧,”陳錦道,“那事已經過了,六爺既然放過,就不會再追究。”
“那若是我在敬事房領了伺候六爺的差使,也不追究麽?”
“伺候?”陳錦初時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雪瑤和盼夏都是宮女中的翹楚,陸湘領着她們倆過來,還帶着歡喜佛和那些畫冊……那日來長禧宮,陸姑姑要向爺呈上的,不止是物件,還有人。
這……陳錦可不能擅自做主。
“姑娘稍等,我去回禀六爺。”
陳錦匆匆回去,盼夏站在宮門外,旁邊樹上的知了吵得她格外煩躁。
候了片刻,長禧宮內有內監出來,幾下上了樹将知了捉了去。
盼夏的心仍然靜不下來,焦灼地繼續等了一會兒方才再見到陳錦。
她心裏焦急,卻不敢追問,只望着陳錦。
“六爺的意思,只要忠心可靠、做事勤勉,自是能來。”
“多謝陳公公,多謝陳公公。”
盼夏大喜過望,連聲向陳錦道謝。
陳錦看着盼夏歡喜的模樣,心裏有點發虛。
六爺當然不是這麽說的,事實上六爺根本沒說什麽話。陳錦才剛剛說了個開頭,趙斐就極不耐煩地将他攆出來了。
這些微末小事,六爺是一個字都不想聽的,陳錦就自己做主了。
盼夏看着已經是老實沉穩的了,換個別的宮女難道就不會在六爺跟前失态麽?
左右六爺根本不在意什麽司寝宮女,就這麽着吧。
……
盼夏在長禧宮得了準話兒,匆匆趕回敬事房給雪瑤換藥。
雪瑤和盼夏就住在院牆邊的耳房裏,兩個人一間屋。
盼夏一推門,趴在榻上的雪瑤就轉過來,目光閃亮:“紫菱真被送去浣衣局了?”
“你不都知道了。”盼夏低聲回道,去櫃子裏取了外傷藥膏,拉起雪瑤身上的薄被,替她上藥。
雪瑤疼地嘶了嘶的,見盼夏一直不說話,冷笑道:“你要枉做好人,別在我跟前甩臉子。平素姑姑最疼你,你若想給紫菱出氣,自去搶了去長信宮的差事就好。”
“紫菱心裏有氣,你随着她發作幾句就好,何苦激她去找姑姑理論?往日她雖不跟我們一處玩,總也沒做過什麽不好的事。”
雪瑤口齒伶俐,跟點了炮仗一般噼裏啪啦:“她有氣我為什麽要受着?再說了,我躺在這裏動都不能動,她要去找姑姑,我能攔得住?還不是她自己張狂。我且問你,若是換做羅平奪你的差事給她,你會去找羅平分辯麽?”
當然不會。
別說是盼夏了,雪瑤也不會做這種蠢事。
“她進宮時日太短,沒吃過苦頭。”
雪瑤輕蔑道:“正好去浣衣局好好吃吃苦,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可手輕一點。”
盼夏不再說話,小心翼翼地幫雪瑤上好藥膏。
萬幸,雪瑤那日沒有破皮,休養幾日等紅腫消退就沒有痕跡了。若是破了皮相,再不可能派去給趙谟做司寝。
“盼夏,你真想一直留在敬事房嗎?”看着眼前一聲不吭的盼夏,雪瑤忍不住問。
“你還在擔心我去搶了你的差事?”
雪瑤沒有回答。
明面上姑姑對她們倆都好,但雪瑤知道姑姑更喜歡盼夏的性子,若是盼夏去争取長信宮的差事,姑姑一定會派給盼夏。
“放心吧,今兒我已經同姑姑說了,我想去長禧宮當差。”
“你要去長禧宮?”雪瑤大吃一驚,“你不會是為了幫姑姑分憂才這麽想的吧?盼夏,你別犯傻了,這宮裏這麽多宮女,紫菱心比天高,可想去的人少不了,怎麽都能找到人,你何苦去趟那渾水!”
盼夏若有所思地看着雪瑤。
雪瑤扭着身子轉過來,使勁扯了扯盼夏袖子,“姑姑深受陛下和娘娘信任,便是差事辦砸了,也不會怎麽樣的。”
看着雪瑤着急的神情,盼夏終于會心一笑,握住了雪瑤的手:“我一直拿你當親姐妹看待,今日聽你這番話,我終于知道你的心了。”
“你捉弄我?”
盼夏搖頭:“是真的,我剛剛已經向姑姑表明心意了,不過姑姑還沒應我。”
“你傻不傻呀,就算……萬一往後新帝放宮女出宮,你留着清白身子,也好嫁人啊。”
“我這麽做,一則是為姑姑分憂,二則……”想到亭中那個身影,盼夏的目光愈發明亮,“是我自己想去伺候六爺。”
六爺……
雪瑤自然也看到了涼亭中神仙一般的趙斐,但雪瑤也看到了輪椅。
生得再像神仙又如何,永遠不可能做真正的天子。
看着盼夏的神情,雪瑤覺得她已經無藥可救了。
“你若去了長禧宮,還這麽看着他,只怕他會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盼夏被雪瑤的冷言冷語一刺,頓時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方才讷讷道:“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有癡心妄想的。”
上完了藥,她替雪瑤拉好被子,将藥膏放回櫃子裏。
雪瑤知剛才的話戳盼夏心窩子了,但她不得不說,亦沒有在吭聲。
王德全做事向來幹脆利落,紫菱受罰離開,沒有在敬事房激起半點水花,很快有人頂了紫菱的差事,其他人自不必說,便是與紫菱交好的秋棠等人,面上也看不出來什麽。
幾日過後,雪瑤身上的淤青消退,陸湘便讓她與盼夏精心打扮了一番,領着往坤寧宮去了。
敬事房地處西北角,要去坤寧宮,必先穿過禦花園。
三人還沒走到千秋亭,就瞧見裏頭有幾位主子坐在裏面說話。
本想默默從旁路過,亭中卻有人正在張望,遠遠的喊道:“這不是陸姑姑嗎?要去哪兒?”
被點了名,陸湘只好帶着盼夏雪瑤上前問安。
亭子裏坐着的是李昭儀、尹才人、程美人、莫采女。
李昭儀位份最高,又懷着龍胎,自是坐在正中間。
尹才人和程美人坐在兩旁,莫采女倚着柱子站着,方才招呼陸湘的,正是莫采女。
“姑姑這是要去哪兒?瞧瞧盼夏姑娘,這一打扮,我竟有些認不出了。”程美人搖着宮扇,說話輕言細語的。
她這麽一說,其餘三個人紛紛把目光落在雪瑤和盼夏身上,目光各異。
要說亭子裏的各位小主,每一個都是風華正茂、顏色正好,只是這一兩年皇帝不知道怎麽地,很喜歡在宮裏吃窩邊草,譬如新近有孕的鄭采女,原本是南府樂伎,又如涼亭中的莫采女,本是去年進宮到養心殿侍茶的女官。
因此,一見到精心打扮的盼夏和雪瑤,每個人都覺得有些刺眼。
還是李昭儀道:“雪瑤這麽一打扮,可真是認不出了。”
陸湘自然從她們的眼睛裏讀到了她們的想法,只作不知:“正要去坤寧宮給皇後娘娘回話,待改日再去各位主子宮裏請安。”
“姑姑且去吧,別耽誤皇後娘娘的差事。”
陸湘三人剛走出涼亭,就聽到身後有人啐了一口:“拿着雞毛當令箭!”
不必轉身,就知道這是尹才人的聲音。
即便聽不出是尹才人,陸湘決計不會回頭去看,徑自領着雪瑤盼夏往坤寧宮去了。
“妹妹小聲一點,再有火氣,也等她走遠了再發。”程美人勸道。
尹才人連着兩日被皇帝翻了牌子,心氣也是水漲船高,自是不把程美人的勸說聽進去,反而覺得程美人眼皮子淺,轉頭對李昭儀道:“不過是仗着幫皇後娘娘辦了點事,竟然連昭儀都不放在眼裏。你瞧瞧她剛才說話那口氣,好像跟咱們平起平坐一般。”
李昭儀微微一笑,程美人和莫采女都沒有言語。
陸湘在她們跟前,一向是不卑不亢,但她是宮女,她們是主子,她就不該不卑不亢。
“你們不必怕,她知道是我在罵她。他們敬事房手腳不幹淨,就是不罵不行!”
李昭儀一直沒有說話,聽到這裏倒是微微一笑:“你們進宮時日短,不知道陸姑姑的厲害罷了。”
“怎麽個厲害法?”程美人追問。
她進宮三年了,從沒聽說過陸湘有什麽厲害的事跡。
李昭儀卻不肯再多說了。
莫采女從前在禦前侍茶,是個最有眼力勁的,看出李昭儀不願意多說,便笑道:“三位姐姐,你們說,雪瑤和盼夏打扮得花枝招展是做什麽去?”
“誰知道呢?瞧那狐媚樣,肯定是下作事情。”尹才人狠狠道。
李昭儀輕飄飄地看她一眼,尹才人方收斂了些目光。
“聽說六皇子和九皇子的婚事要定了,許是因着這事。”李昭儀道。
莫采女恍然:“是了,是了,皇後娘娘近來總召京裏的姑娘們進宮,想來是在為六皇子和九皇子選妃。”
“九皇子哪有什麽可選的,早就定了。”李昭儀道。
“是沐閣老家的姑娘?”程美人問。
李昭儀沒有回答,顯然是默認。
涼亭中頓時沉默。
九皇子若真娶了沐閣老的女兒,入主東宮這八字可就有一撇了。
再想想盼夏和雪瑤,若是去了九皇子身邊侍寝,将來是前程可不比亭子裏的人更好?
“也不知給六皇子定的是哪一家?”過了一會兒,莫采女方才開口打破僵局。
尹才人道:“要麽就是小門小戶的,要麽就是世家的旁支庶女,真個兒好的哪個會嫁給他?”
“皇後娘娘一向重視六皇子,指不定就給他說個好的呢!”程美人道。
尹才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經心道:“做做樣子罷了,真要是重視,那就把沐閣老的閨女定給六皇子呀!”
李昭儀正欲提醒她慎言,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如今禦花園可真不講究,什麽瞎貓爛狗都放進來了。”